在前几期的“学科脉动”中，我们持续聚焦STEM领域，发现预印本已然成为其学术生态中的常态化工具。本期，我们将视野转向在学科版图中同样重要的人文与社会科学（HSS）领域，并以商科作为首个切入点。在这一与现实经济和管理实践联系最为紧密的学科中，预印本的使用呈现出怎样的特点与发展趋势？让我们一同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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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商科预印本文化溯源：从机构内实践到开放生态

在预印本发展的早期历程中，一个常被提及的里程碑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建立的“信息交换小组”（IEGs），这一尝试率先在生物学领域开启了预印本分发的实践。尽管不久后被叫停，其开放共享的精神很快便在其他学科得到响应——进入20世纪70年代，商科领域也发展出独特的预印本文化，并进行初步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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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机构先声：NBER工作论文与机构化传播[1]

1973年，为了在机构内部漫长的期刊审稿流程之外更快地传播研究成果，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NBER）发布了第一篇工作论文（working paper）。这些论文最初以订阅形式邮寄至图书馆、研究机构、媒体记者及其他相关方，而后随着时代发展，纸质分发逐渐被电子传播取代。

尽管未经同行评审，NBER工作论文的学术价值与实践影响力却得到了高度认可，它们已成为全球顶级政策机构的重要参考文献。这些论文被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的《总统经济报告》[2]、联邦贸易委员会的回顾性研究[3]以及欧盟委员会的竞争政策文件多次引用[4,5]。

据统计，截至2022年5月，NBER已发布超过30,000篇工作论文[6]。尽管NBER工作论文系列的发布权限仅授予内部研究助理和会议参与者，作为该领域的智识引领者，其为经济学界创造了一种开放的文化，并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图1：NBER官网对工作论文的说明[7]

(2) 平台破局：SSRN与商科预印本的数字化

1994年，在注意到并非所有机构都设有工作论文系列，导致众多尚未发表的研究成果被随意分发后，知名经济学家Michael C. Jensen和Wayne Marr联合创办首个面向商科的预印本平台SSRN，开始收录经济学、金融学和会计学领域的论文[8,9]，并在之后逐渐扩展到其他领域。

SSRN的出现打破了传统机构工作论文系列的封闭性，以作者为中心构建了一个开放、高效的电子交流网络。可以说，SSRN的诞生，标志着商科研究正式迈入了“预印本时代”。时至今日，它仍是商科研究者发布研究成果、追踪前沿动态的重要平台。

与此同时，随着预印本生态日益丰富和多元化，其他平台也在商科领域迅速获得关注。其中，Preprints.org便是一个典型例子，凭借广泛的学科覆盖、高效的发布流程以及被众多权威数据库收录等优势，它已成为全球商科预印本发文量排名第四的平台，为学者们提供了多样化的成果发布渠道。

(3) 生态构建：RePEc与去中心化学术网络

1997年，一个深刻影响商科学术交流生态的平台——经济学研究论文数据库（RePEc）正式上线。与SSRN不同，RePEc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分布式书目数据库，它通过聚合全球学术机构的数据，收录了工作论文（预印本）、期刊文章、书籍及章节等各类研究成果[1]。据其统计，已有来自104个国家的2,350个存档库贡献了约500万项研究成果，覆盖4,200种期刊与5,600个工作论文系列[10]。

这一模式不仅实现了大多数经济学研究的免费开放获取，更关键的是，它衍生出了一套基于引用数据的学术影响力计量体系（如IDEAS/RePEc排名）[11]，使RePEc成为观察商科研究趋势、评估学术贡献的重要基础设施，从而在更深层面巩固了以预印本为核心的开放学术文化。

此后，商科预印本生态在开放科学的浪潮下持续演进，平台类型日益丰富。以上历史脉络勾勒了商科预印本发展的轮廓，而数据则能带来更直观的认知。下面，我们就将通过一组组数据揭示商科预印本的整体格局。

02 数据洞察：商科预印本的数字画像

根据Dimensions数据库的最新统计，商科预印本累计发文量已近70万篇，不仅一举成为人文社科领域预印本发文量榜首的子学科，更在全球所有学科预印本发文排名中跻身前五。在其细分领域中，应用经济学和银行、金融与投资学两大方向表现最为突出，合计贡献了超半数的预印本发文量。而就年度趋势而言，自1994年起，商科预印本年度发文量基本上稳步增长，呈现出持续扩张的长期趋势。

图2：商科各子学科预印本发文量（数据来源：Dimensions，截至2025/12/5）

进一步的研究视角转向学者群体的行为特征：一项针对全球南北方学者的研究揭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在所有受访学科中，商科学者发布预印本的比例最高，且无论是来自全球南方还是北方，该比例均超过50%。而且，提升研究关注度是他们共同的首要动机。

在这份共性之下，二者在具体行为上也存在以下四个方面的差异：

• 在行为倾向上，全球北方学者以“部分发布”为主要选择，全球南方“完全不发布预印本”的学者占比更高；

• 在决策逻辑上，全球南方学者发布决策更依赖机构或资助方的开放获取政策，认为政策能推动向预印本等开放形式转变，而全球北方学者以“作者自主选择”为主，更倾向与合作者协商后灵活决定，较少受外部政策约束；

• 在益处认知上，全球南方学者对预印本“提升可见性、增加引用量”的积极价值认可度更高，将其视为突破国际期刊发表壁垒的重要途径，全球北方学者虽认可其快速传播优势，但对引用提升、职业价值的态度更理性，因更易在顶刊发表而较少依赖预印本；

• 在不发布原因上，全球南方学者的主因是“不了解预印本渠道”及“职业评价不认可预印本”，全球北方学者则多因“主观不愿”，而非客观条件限制[12]。

图3：全球南北方学者预印本发布动机[12]

然而，与学者积极发布预印本的热情相比，商科期刊在与预印本的衔接方面显得相对滞后。调查显示，商科期刊的预印本相关政策比其他学科更为模糊，明确度显著低于整体平均水平，并在关键环节上更为严苛。具体而言，商科期刊允许发布预印本的比例低于其他学科；在对引用预印本的态度上也更保守，禁止引用或未明确表态的比例高于其他领域[13]。

图4：不同学科期刊政策清晰度[13]

图5：预印本的发布与引用。(A)关于是否允许发布预印本及允许何种版本; (B)关于是否允许引用预印本[13]

这种“学者热、期刊冷”的反差，折射出商科预印本生态在快速发展中面临的结构性张力，开放的意愿与传统的惯性仍在博弈。

它也引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在期刊政策“冷遇”的背景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驱动着商科学者们“逆流而上”，依然坚定地选择发布预印本？在这背后，是单纯的学术热情，还是关乎职业发展的理性算计？是突破现有评价体系的策略，还是拥抱未来学术范式的必然选择？

在下一期的内容中，我们将深入探究这一现象背后的核心动因，敬请持续关注。

参考文献：

[1] Carroll, M. National Academies of Sciences, Engineering, and Medicine, Open Science by Design: Realising a Vision for 21st Century Research. Reports 2018.

[2] 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ers. Economic Report of the President, together with the annual report of the 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ers.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ublishing Office 2024.

[3] Federal Trade Commission. Overview of the Merger Retrospective Program in the Bureau of Economics.

[4] European Union | Competition Policy. Modelling the macroeconomic impact of competition policy: 2020 update and further development.

[5] European Union | Competition Policy. Exploring the evolution and the state of competition in the EU.

[6] NBER News. Working Paper Series Crosses 30,000 Mark.

[7] NBER Working Papers.

[8] Stulz, R.M. The Lessons of Michael C. Jensen. SSRN Electronic Journal 2025.

[9] Smith, C.W. Michael C. Jensen: Scholar, Mentor, Colleague. Journal of Applied Corporate Finance 2024, 36, 9–15.

[10] REPEC. http://repec.org/

[11] Zimmermann, C. Academic Rankings with RePEc. Econometrics 2013, 1, 249-280.

[12] Biesenbender, K.; Smirnova, N.; Mayr, P.; Peters, I. The Emergence of Preprints: Comparing Publishing Behaviour in the Global South and the Global North. Online Information Review 2024, 49, 1–22.

[13] Klebel, T.; Reichmann, S.; Polka, J.; McDowell, G.; Penfold, N.; Hindle, S.; Ross-Hellauer, T. Peer Review and Preprint Policies Are Unclear at Most Major Journals. PLoS ONE 2020, 15, e0239518. e0239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