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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香蒲草儿
相较于春节,今年更多的传统节日是孤独的。但也正因为山那边的与众不同,反倒让人对传统的习俗更加迷恋。这种迷恋激发了我去寻觅,寻觅一切与节日有关的事物。
在苏黎世屈指可数的亚洲餐厅出现粽子时,我带上一把小刀到清流小溪间寻找挺拔翠绿的香蒲草,割下,洗净,悬于屋内,然后很兴奋地与家人视频分享。仿佛节日的点滴,能把遥远的家带到眼前。
我似乎迅速懂得了如何烹饪家乡美食,如何制作传统工艺。这些技能的获取从未通过学习,而是来自一腔热情和随心所欲的发挥。比如绿豆糕,在家怎么也没想过自己做,只因一时灵感奇迹般地出现在我手中,一不小心还在宴会上获得了大家伙的欢喜。蒲扇,材料源于端午的香蒲草。经过一个多月的悬干,简单编织而成,竟也能为8月偶尔的炎热送来幽香和清凉。
2. 食
五湖四海的朋友之间,问候里最离不开的是富有诱惑力的食物。值得开心的是,中餐总能引起大家的赞叹和喜欢;但有些困扰的是,每每有人来问菜名,我也只能在脑海里搜索些食材的名字,很难给出一个足够对应中文名的出色英文名称。而且,即便是纷繁食材的介绍和煎炸焖炖各式方法的讲解也窘迫地受限于可怜的单词量。
在苏黎世,人们很喜欢在森林边缘烧烤,这是朋友们夏日聚会的绝佳模式。WSL研究所里就有一处‘著名’的烧烤场所,近旁有个小木屋,屋里堆着很多木柴,烧烤所需工具也一应俱全。一次和一位来自埃及的教授散步聊天时,他称那儿为神秘乐园。
我参加的第一次烧烤是住在一屋的四个人张罗起来的。因为兴奋,我们甚至没有因为预报阵雨而取消。结果在熊熊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一阵倾盆大雨也铺天盖地而来。食物在雨水和火焰里呲呲作响,肆意欢腾地蹦出香味。我们站在旁边的小木屋屋檐下,听着歌,喝着啤酒,开心地笑谈。后来也偶尔张罗过几次,但回想,还是第一次更加张扬,更加BBQ!
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两位法国女孩留给了我三份菜谱。娟秀的笔记落在卡纸上,显得十分精致。听一位女孩说,其中一份秘密菜谱是她奶奶留给妈妈的,充分经历了味道的训练而恰到好处。或许,几十年后老了若无力从事科研活动时,我可以有一家法式餐厅了。
中餐和西餐都让人很愉快,至少对于我是这样。
3. 机票
乡愁,是一张小小的机票,牵动了所有想要归国的海外人士的心。
然而,世界正处于一段长时间的冷冻期,尽管多家航空公司发出绝命呐喊,洲际行程仍然无法正常启动。5月、6月、7月……计划回国的朋友们等来的只有各航司取消航程的消息。
国内航司是最为稳妥的了,但“五个一”政策下的飞机似乎很难满足广大华人华侨的需要。中欧航线的出发地也仅仅限制在法兰克福、巴黎等人流量较高的城市。瑞士,被遗落在欧洲内陆的闭塞角落,像是一窝嗷嗷待哺的幼鸟中瘦弱无助的一只。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信息战启动了。我和即将回国的朋友们开始拼命搜集一切航班信息,继而推测未来可能运营的航班。
6月,瑞士仍旧没有任何一架客机直飞中国内地,但一些航司直飞中国的机票却是持续在售状态,这就使得一些机票仅仅只是航司无息贷款的手段。在众多的信息里,有两条信息极为关键:一、瑞士向上海民航局发出了申请;二、周五苏黎世到上海的航班机型和时间频繁变化。于是锁定“上海”“周五”两个关键词,期待尚未官宣的航程,想来这班是最有可能的直飞航班。为了避免熔断风险,我连续购买了两周的机票。
7月初,航司取消了除周五外所有日期苏黎世到上海的行程,这一举动让我确信我的机票是买对了,剩下就是等待它起飞。我和很多因为机票而联系到一起的陌生人满心期待着那一时刻。大家甚至搜到了飞机机长的Twitter,密切关注一切消息。然而,瑞航来了一次谁也没想到的神操作:飞机起飞了,但没载客。我们看见机长在上海浦东机场发来的空荡荡没有座位的客舱照片,惊呼是不是短期内还是无法通航。一些人说自己哭得歇斯底里,一些人纷纷计划Plan B,C,D…但,两天后从上海回程苏黎世的飞机上,满满载着着乘客。希望,如同阵雨后的篝火,死灰复燃。
15日,上海正式发来批件,允许瑞士航空周日启动一班飞机从苏黎世飞往上海,瑞士航空随即对我们的行程进行了平移,时间更改到周日。万幸,航班稳妥了,即便我的第二张机票落在了签证有效期之外。
我也是有备选计划的。而且为了备选计划,我花光了留学基金委发的所有补助。共购买了四张机票:三张有效,一张被取消。
4. 归途
归途是兴奋的。欧阳热情地一早来到我的住所,要送我去机场,于是我就随她一起坐上公交。看着外面的景,想着这里的人,希望以后还会常联系吧,说不准某一时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再相遇。
换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在空荡荡的机场我显得有些醒目。苏黎世的海关人员示意我可以将口罩取掉,表示飞机上才强制要求戴。我明白他是好心,可惜相互不太能理解好意。
飞机空出了后三排的座位,以达到中国要求的上座率。我选了经济舱第一排的座位,前方隔着一方布帘就是头等舱,有着足够宽敞的伸腿空间。右手边的大爷是从美国过来转机的,因为太困吧,登机后没多久就去后面的座位睡觉去了。左手边靠窗是一个英国留学归国的女子,看起来年纪比我稍大一点儿。没多久,我们便聊起来了,又没多久,我们竟相互吸引,聊到心坎里去了。她叫霞,一个心系教育事业的法学博士,一个辩证思考、感恩仁德的哲学学者。她会将一个一个深邃难懂的哲学问题由浅入深地剖析,最终又奇迹般地回归到生活原点。那种缜密实在让人赞叹。短短十多个小时,我似乎读了一本厚重又饶有趣味的书。丽霞说从我这里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自然研究者的视角,似乎大脑中的世界有了新的格局。相互吸引的两个人果断决定延长这段航程交情,互留了联系方式,约定以后去对方城市相见。
5. 入境
飞机降落在上海浦东机场时,那种兴奋真的难以言表,“我终于回来了!”
它滑行了很久,久得让人迫不及待。丽霞和我隔着口罩笑着,时不时望望窗外。穿过那朦胧迷茫的云层,我们看见了曙光。清晨,飞机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航站楼前。
踏上祖国的土地,我们如释重负。
下飞机的第一件事是根据防疫人员指示进行核酸检测,一条没有岔口的路要求着每一个人都遵守规矩。检测场所设在室外,临时搭建的透气性良好的简易板房。与凉爽的机场不同,外面上海的夏天有闷热,即便有大风扇吹着,全副武装的防疫人员应该并不能感受到清凉。
一整天穿着防护服是很难受的。我原计划是到了上海立马将防护服脱掉的,然而,真的到了才发现根本脱不掉。因为防护服不透气,下飞机的时候,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到能挤出汗水来。为了避免脱掉着凉和略有异味的尴尬,只能继续穿着。想着防疫人员为了我们日复一日如此,也很感动。
6. 分流
入海关后,就开始分流了。可能为了减轻防疫压力,上海安排江、浙、皖、沪四地居民在集中隔离7天后有条件地居家隔离。具体询问后,被告知在7天后江、浙、皖三省居民由各省接回并安排,上海本地居民若在本地有独立住所,或同住者能够一起隔离的情况下居家隔离。
我在分岔路口又想了很久,是去北京呢还是回老家呢。考虑到那时家里的双胞胎妹妹高考喜讯,想想就走到安徽省的指示区里。
安徽省的指示区在出海关的第一个,座位靠前的我又比较早地出来,一个人晃荡在空荡荡的区域里。我拨通了爸妈的微信视频,又和老公报了平安。妈知道我要回家,开心得很,说在冰箱里准备了好多我爱吃的。我觉得这生活真的很幸福,真是不能辜负。
我看着人们一个个经过我所在的区域,听着他们询问防疫政策,防疫人员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讲解。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吧,安徽省的区域里还是孤零零的我一个人。
又等了一会,等来了一个小姑娘。两个小时过去了,无奈,这是真的不会再来同行的人了,我们就被单独安排上一辆车送往酒店。
7. 隔离
上海安排了一家酒店专门用于接待入境的安徽人,在奉贤区,地图显示离海很近。我的房间在12层,电动窗帘后超大的落地窗面对着别墅区和公园,视野开阔,别提多棒了。酒店价格很便宜,180元/天的住宿费在上海这寸土寸金的地儿真的太美好了。很幸运!
每天,我会听见几次敲门,那是防疫人员送来餐点、水果、饮品,还有一日两次的体温测量。在隔离第5天的时候,我被安排了一次核酸检测,然后告知我们第7天一早会被接到安徽省广德市。
我愣住了,我曾想过安徽省的安排:也许接到省会合肥,毕竟它地理位置在安徽省中心;也许能把我们送到各个市,毕竟我具备居家隔离的条件。谁也没想到,目的地在广德。
去广德的车上,我才明白安徽省只能这样安排。防疫车不允许在任何地方停车使得车内人员与外界发生接触,所以转移地点不能太远。广德市,宣城市管辖的县级市,人口不算密集,又是安徽省内最靠近上海的地方,无疑是最佳选择。
酒店在汽车站对面,因为人不多,所以并不会吵。这里没有上海的居高临下,而是满满的生活气息。一个孩子从床下背着书包走过,两个姑娘捧着奶茶说笑,网约车停下来接上等候的客人,停车场的司机前后挪着车努力捯进车位……
7天后,随着一张隔离解除通知和3次核酸阴性检测单,我的隔离期宣告结束。
8. 竹
经过14天微信计步几乎为0的生活后,我决定稍作一些运动,于是去询问了一位老家在广德的朋友。说起这位朋友,也是很巧,是2018年在德国开学术会议时认识的同事,因是安徽老乡而倍感亲切。如今,他也是偶然发现朋友圈的定位,才知道我竟来到他家乡广德。他推荐了两处,但由于路程和防疫原因,我最终选择了一处以竹海盛名的秀丽山林。
这处山林名曰笄山竹海,明代当地知府有诗《游笄山》云:“人行水上山成画,树列云间地作围。”卢湖畔的这片绿野仙踪着实美如画卷。
不过为了避免误导,我还要先指出一下这漫山遍野的竹子是禾本科植物,并不是树。
那天,数万亩竹海里除了我,似乎没有第二位游客。出租车穿行在竹林里,司机热情地介绍着、回答着我的疑问。到了一处步道入口,我下了车,司机师傅给我留下了他的电话,告诉我回城若找不到车可以打电话找他。我道了谢,便上山了。
忘记世事繁杂,忘记人与社会,我心无旁骛地走在竹林栈道,享受自然。夏日的骄阳在竹海的抚摸下平静了许多,轻柔的风顺着山势随着绿波荡漾。从未见过的鸟儿带着清脆的歌儿掠过,恍惚间露出几羽火红色的毛;色彩斑斓的蝶,伪装成叶脉的青虫,奋力推球的蜣螂……都在积极地生活着。
因为空山无人,我在一处竹亭的长椅上躺了下来。卧看一圈一圈的六角亭顶,想一季一季蜘蛛的生计,想着一届一届学子毕业工作和人们忙忙碌碌的一生,想着历经了一世纪又一世纪沧桑的青藏高原上那些圆柏,想着我面对的这40多亿岁的地球……不,我要回去了。
9. 宜城盛夏
广德的高铁站是今年7月刚刚投入运营的。我站在站台上,相隔约5米远的另一方车道上,一列高铁飞驰而过,在站台华丽地留下了速度的轰鸣。一个孩子有点吓到了,见我们的列车渐行渐近,慌忙捂住耳朵。我想着在欧洲的老爷火车晃荡,这是它难以想象的速度吧。
爸妈早早候在安庆站接我,无论我多大,无论我从多远回家,无论我是不是仍旧具有风险,他们都会一起到车站:爸爸自然地接过行李箱,妈妈会第一时间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其实车站离家也就一趟20分钟公交的距离,爸爸从学校赶过来却要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可能涉及到防疫工作交接,解除隔离的两三天,多地防疫人员联系到我询问情况,并要求我仍不要去人员聚集的地方,尽量保持居家。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和爸妈能够有几天时间享受我们的三人世界。
我喜欢宜城盛夏,那是最爱的荷花盛开的季节。复式顶楼的空中荷塘,是妈妈的杰作。那里每天都能采到刚刚饱满的莲蓬,鲜嫩的莲子不会带有一丝苦味。爸爸早上在书房写完日记,就从荷塘里采一颗莲蓬带下来给我。妈妈说荷塘里的锦鲤已经繁育了三代了,她指着一条尾巴与身长相当的红色鱼儿说,它已经当奶奶了。
我仍然参加了唯一的聚会,双胞胎小妹的升学宴,也是我们一家的家宴。她们高考填了同样的志愿表,却以4分之差,一南一北分别要去厦门和北京。小舅因为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分开过、也没怎么出过远门而担心,庆幸,姐姐们都离得不远。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10. 北平初秋
接到我的是可爱的老公,张望在车站里,两张捂着口罩的面孔一经对视,就像个磁铁立刻黏在了一起。盛夏刚刚过去,北京已比家乡清凉了许多,植物园里的鸟兽虫鱼恍惚刚刚度过了一段生命的聒噪,逐渐冷静地穿梭于水杉栈道和荷塘月色间,美得恰到好处。于是我在他的计划表中添加了散步的事项。
晨,是莲花池最为光鲜的时刻,围观的人们早早端着大炮筒蹲点,只为晨露间最美的一缕荷香。今年的王莲、睡莲开得格外好,花期也格外长。在这不同寻常的寂静的世界里,挺水而立,灿烂着,闪烁着,给人一种坚强。
晌午,是松鼠和喜鹊的欢腾。习惯了我们的上下班,他们肆意地在人们经过的地方寻找食物,自然也并不会对我的拍照有所警觉。
就是夜幕来临,这里也是充满惊喜的。秋意将近,萤火虫仍常能见到。有时,我们靠近后它就敏感地关上自己的小绿灯;有时,它也会从我们面前大摇大摆地飞过。丁香园和水杉林附近,是它们最爱溜达的地方。
北京,是个美丽的地方,在我看来也是个宜居的城市。经过人们这些年的努力,已经没有想象中那样频繁的雾霾,取而代之的是碧蓝的天。这样的话,我告诉家乡的亲人也会被投来不信的眼神。但就像我在欧洲感受到的国外多数民众对于中国的理解还停留在十几甚至几十年前一样,我们对北京不能停留在过去的印象里。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用切身的感受去体会这个世界,任何事物都值得有公正客观对当下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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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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