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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喜讯
2019年春,是我人生中极其幸运的日子。我与完美的他一见倾心,迅速拿到了幸福的小红本。领证后没几天就收到了数百万人翘首以盼的北京市小客车指标中签通知。又过去了没几天,一封来自国家留学基金委的“喜讯”带着加粗的字体,乍现在邮箱里。
我有点儿欣喜地点开,鲜红的带着云纹的底版上印着几行金色的中英文。通过专家评审,我如期获得了国家公派出国的资格。这便是故事的开始了。
2. 准备
一切的美好背后都有支撑它存在的工作。就公派出国这事,仅准备工作就是个繁杂且漫长的活,我需要有一张出国英语等级证明,需要作一套完整的研究计划,需要办理签证,需要租房……于是就要一项一项地捋。
由于已经拿到公派访学资格,备考英语就选择了更加稳妥的CET-5而不是托福雅思,5月考试8月取得成绩证明。签证是瑞士那边进行的返签,只要求了很简单的资料,很快就批准了。留学基金委按照我预期的时间帮我购买了机票;也同时寄来了银行卡,将前3个月的6300瑞士法郎打到了我的账户。在我所在单位也办理了相关派出手续。
进展都算是顺利,至少没耽误我去西藏考察了70天,没耽误我的结婚典礼,没耽误我们去印度勒克瑙和云南西双版纳参加学术会议。
3. 离别
深夜到凌晨,爱人陪着我,在机场附近的宾馆里休息。他说,过几天放假就去找我。我们计划在中外都是假期的日子,度个欧洲蜜月。2019年12月15日清晨,在国际出发的关口,我们挥了挥手,与彼此告别。我佯装镇定地哼唱着大鱼海棠的主题曲,与印着SWISS的飞机同时靠近了登机口。
4. 初入
瑞士航空是我所喜爱的,因为上面有充足的牛奶巧克力,还有厚重的金属餐具。
十二个小时的行程说长也不太长,落地苏黎世时瑞士时间还是15日上午。
一个精打细算的姑娘会在行前做好一些省钱的功课。在国内没换一分外币的我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在机场ATM机无手续费地取了一些瑞士法郎。随后又去了SBB柜台办理了公交半价卡,顺便就半价买了一张去市区的车票。
问我为什么这样斤斤计较?刚到国外的时候总喜欢把所花费的事物换算成人民币,从机场到市区短短20多分钟的公交票价6.8瑞士法郎,折合人民币约50元,相比几毛钱就能在我大北京坐公交2个小时……想着想着就算计开了。
我步入机场下方的火车站台,突然被眼前没有任何可识别的语言所震惊了,No English?这一切让我开始有点慌张。更糟糕的是,我犯了一个错误,遗漏了一张重要的纸,民宿的预订单。我想询问别人,可我完全不记得民宿地址那个德语的一长串怎么拼,怎么读。
我开始回忆曾经打开过地图,想着主火车站在苏黎世城的中心,就立刻决定先去那吧。于是找到一个年龄相仿的路人甲,询问了去火车站的路线。车上广播和站名也依然是德语,好在这位热心的路人甲提醒,我才在正确的车站下了车。下车后我找了个安静的座椅,取出PAD连上WIFI,凭记忆中的地图选择民宿的位置查询了一下过去的路线。另一边让远在中国的爱人发给我民宿预订单上的门锁密码条。然后,就风风火火出发了。
因为时间上的耽误,再一次下火车时公交票的时限就快到了,我一时不知如何买票,感觉眼前的苏黎世城并不大,就决定走过去。国内手机卡的网络下不能打开地图,我无法凭借设备得知自己的位置,自然也没有导航。好在我对地图有着一种天生的热爱和敏感,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凭着记忆中的地图,径直向西南方向走去,大概也就走了一公里左右,如我所期,见到了网站上那栋民宿小别墅的模样。
休息安顿了一阵,准备上街买些食物。那天,是个周日。找寻了好一圈才从加油站的商店买回了食物。回屋遇到另一位租客,才得知这里周日几乎所有的商家都不会营业。
初入瑞士怕只能用狼狈来总结了。
5. 朋友
其实登机的前一天,同一个研究组的朋友景树说来机场接我。我本着能自己来就不想麻烦别人的态度,给回绝了。谁知第二天经历了这一切就有点后悔。
我与瑞士的合作导师邮件约好周一8:30在研究所见面。抵达那晚回复了所有关心我是否安全抵达的朋友的信息。简单吃了些晚餐,就早早休息了。
周一清晨,我做了些早餐,7点钟摸着黑去了公交站,想着去捣鼓一下那车站购票机怎么用。但似乎难度系数不太高,买完票到达苏黎世城外的研究所也才7点半左右。记起一位朋友妍妍说自己住在研究所里,就去投奔她了。
我和妍妍是在西双版纳的会议上见面相识,她早我半个月来到瑞士,告诉了我很多关于瑞士的事。她虽小我两岁,但做事果敢干练,性格开朗热情,再加上170+的身高,倒像是个姐姐总照顾着我。
6. 公交
瑞士的公交系统绝对是令人赞叹的。在瑞士,公共交通不限于火车或汽车,购买了一定时间一定区域的票可随意乘坐。上下车无需刷卡投币或者出示什么,自己确认自己买了票即可。约摸着一年能遇到一两次查票员,此时就要出示自己的票证了。
而瑞士公交系统最令人赞叹的地方在于准时,如同瑞士的钟表一样,分秒不差。在任意一个公交站台,车辆通常在精确的分钟里抵达。举个例子,假设我计划从苏黎世到伯尔尼的一户人家拜访,SBB网站显示第一程公交6:33抵达离我最近的公交站台,期间共换乘三程火车,两程汽车,8:56到达朋友家附近的公交站。那么我就敢6:30出门,在手机显示33分的一分钟内等到那趟车,顺手打电话告诉朋友9:00前必按响门铃。
有时显示火车与汽车间的换乘时间最短可以是1分钟,此时也不用担心,火车站都是极简风的,既显示了1分钟换乘,那1分钟就足够换乘。
这种准时在其它国家是不敢想象的。写完这句话我默默地想到了涂鸦般的欧洲火车通票,创作它的,是意大利的晚点、法国的罢工。
7. 研究组
8:30如约见到了Paolo,我的合作导师。他很开心,很热情,领着我,开始在整个研究室溜达,向见到的所有人介绍我。因为工位没排出来,我被暂时安排在他的办公室。办公室找他的人也很多,有的是来讨论研究工作,有的是来说研究所内务,有的只是来打个招呼。他特别喜欢与人交流,也总向来访的人介绍坐在他办公室的我。一天的时间我似乎被很多人所认识,然而,可怜我是个脸盲,一个人-名都没对应记下。
Anne是研究组的秘书,敏锐地发现了我的困境。便一边问我要照片,一边示意我打开内网的研究组网页。研究所所有员工、学生,都能在网站上找到他的照片和资料。Anne告诉我我的资料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上面的,所以要我找一张自己喜欢的美照。
为了之后的方便,这里简单说一下体系,WSL研究所全称瑞士联邦森林、雪与景观研究所(Swiss Federal Institutefor Forest, Snow and Landscape Research)。我所在的Dendrosciences研究组(之后简称D组),和妍妍所在的Ecophysiology研究组(之后简称E组)都隶属Forest dynamics研究室(之后简称研究室)。
D组组长Georg一看就是位年轻有为的才俊,他心思细腻且做事很有原则。我很喜欢他很有底气的近似播音腔。
组里有一位自来熟的研究助理Maria,当时怀着7-8个月的身孕,总是笑得很开心。
博士生Paula与我早先在中国就认识,在WSL第一天见到有一种老友相逢的欢喜。
景树推开Paolo办公室的门,与我打招呼,我当时有点诧异,想着在一位资深科学家的办公室,直接推开门找我是不是有一点儿对他不礼貌。后来我发现是自己太拘谨了。这里从来没有人见到领导会小心翼翼,从所长到学生,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朋友关系;这里从来没有人会锁上自己办公室的门,上班时间多是半开着,欢迎每一个推开它的客人。渐渐地,我发生了些许改变,扔掉了心里的忐忑,变得活泼了起来。
8. 组会
若不在假期,研究组和研究室每个月都会有一次例行会议,参加与否也是自愿。Georg会在D组会议前一周发布共享文档,每个人可以标注是否参加,有什么进展,有什么要分享。第一次参加D组会议,新成员的自我介绍自然是必须的。几天的氛围感染后,我很愉快地进行了自我介绍,除了必要的研究方向和研究计划,还开玩笑地告诉大家我是注定要来这的,因为“欧娅”这个名字。
研究室会议自然不会有很详细的自我介绍环节,新来的成员简单一两句话介绍一下便结束了。研究室会议中研究室主任会向大家传达研究所的近期政策决议,各个研究组组长会说一下近况,还有成果展示环节,每一篇发表的论文都以一张幻灯片的形式会出现在PPT中,偶尔会议中还会有学术报告。我所参加的第一次研究室会议就有一个与自己研究有关的报告,我便积极地参与了报告后的提问环节。
9. 咖啡
每天的上午9点和下午3点是WSL的咖啡时间,多数人会选择9点左右来到单位,和同事们品一杯咖啡,聊上一刻钟再去办公。每周二的上午9点是D组的免费咖啡时间,Anne会准备好现磨的咖啡和牛奶,我们会在堆满木头的实验室聚集,谈天说地。
我原本觉得这挺磨洋工的,后来才意识到,咖啡时间是个科学火花碰撞的绝佳时刻。我们可以推开任何办公室的门,问一句coffee?就能约出来一位科学家对话,无需顾虑会打扰到他。
10. 圣诞
在我抵达的前几天,WSL举办了圣诞party,这也意味着圣诞节长假的开始。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研究所,张罗开自己的假期。我没有赶上这个party,也没有感受到浓郁的节日气息,只知道人们在砍一些云杉小树做圣诞树。新的办公室安排下来后,墙上也挂着云杉枝。
就连民宿,渐渐地空了。平安夜,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别墅。我没有办法和国内的家人联系,因为瑞士的晚上,国内的亲人朋友都在梦乡吧。
我准备了很多巧克力,平安夜一个人孤独地开始了我的厨房创作。
突然,厨房里通往后花园漆黑的玻璃门发出了声响。
我一阵警觉。后花园后面只有一条小河沟,不应该有人从这边过来。
那分明是在挠门的声响。
我谨慎地一步步靠近……
一个小家伙眼巴巴地从外面看着我。
是一只猫。
“我认识你,你是邻居家的猫吧?”估计它也没听懂。我向另一边的窗户望去,邻居一家正在聚会,怕是没听见猫的挠门。小猫在寒飕飕的夜就来投奔我了。我打开门让它进来暖和暖和。它很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明白这不是自己家不可以随意乱碰,就在我的脚边一尺的范围内活动着,任我抚摸。晚餐后我示意它还是要回自己家,“你自己回去可以么?”说着我打开厨房的门,它很听话地出门消失在了黑夜里。
当天我对猫的智商有了颠覆性的认知,它一定能感知到我的意思,即便不是通过语言。它相信和接受我的友好,丝毫没有疑虑。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事先看到了平安夜邻家那个孤独的影子,原本就是来陪我的。
谢谢你,我的圣诞小天使。
11. 重逢
我告知了房东我爱人即将到来的消息,房东次日便送来一床被褥。房东家就在这个小别墅的隔壁,那只圣诞猫住所反方向的隔壁。
爱人的到来让我倍感温暖,考虑到自己窘迫的第一天,我非常坚决地去机场接到了他。他给我带来了一箱我没能装得下带得来的生活物资。这就是爱吧,我的眼里是你,你的眼里是我,简单而幸福。
我们寻常就在屋里看书、做科研。房间的空间不大,爱人就坐在餐厅里。累了就一起散步、买菜,去森林里感受自然。
一个周末,两张公交票,就足够两个人粗略地游遍整个苏黎世城。苏黎世城面积仅91.9平方公里,是的,远不如中国一个普通四线城市的规模。但它,是瑞士最大的城市,欧洲最富有的城市,世界的金融中心。
我们挽在一起,走在苏黎世的老城:我们追寻爱因斯坦的足迹,我们聆听教堂绝美的音乐,我们在苏黎世湖与一群天鹅嬉戏,我们跟随独角兽开启动物世界……
12. 极光
2018年底流行起一股flag风潮,我也不例外地立了2019十全十美的flag。其中有一条就是,去北欧看极光。
我们有两个方案,一是挪威邮轮,二是冰岛玻璃屋。在充分考虑了交通、气候、预算等条件后,最终选择了挪威路线。我们计划在挪威搭乘Hurtigruten号,去往挪威北角甚至更靠近北极的地方。
元旦前三天,我们使用欧洲通票一路向北穿越了德国抵达荷兰。沿途游览了很多地方,探访歌德故居,登顶法兰克福大教堂,参观荷兰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随后搭乘飞机在挪威首都Oslo转机,抵达港口城市Tromsø。
飞机降落到Tromsø的跑道上,小窗上突然被水雾蒙住,当我迷惑着走出舱门,白花花的大雪笼罩着这个世界。尽管是晚上,尽管是极夜,雪地依然清晰可见。庞大的雪白暗夜让人不免有些震撼和胆怯。甚至几乎没有人愿意走到马路的对面等公交,都选择躲在温暖的小机场里,等待出租车的解救。
出租的司机是位黑人大哥。我拿出记录的纸片,指着那串挪威语地名,告诉他我们想去的地方。热情的大哥很清楚我们的目的地,便立即出发了。通往城中心的公路纵横建设在隧道里,坑坑洼洼的隧道壁看似是雪和岩石混合而成。10分钟后,出了隧道,便能看见灯光城,很美,很小,也不失繁华。
到达港口的我们立即被眼前的Hurtigruten号吸引了,巨大的船身紧贴在港口,显得很温柔。船身还未到甲板的高度有一个入口,我们没找到检票口便决定直接从入口登船。钢铁的与外界相连的平板上已有些积雪,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消毒双手后,便能抵达服务台了。服务台的北欧小哥热情详尽地向我们介绍了我们的房间位置和船上空间和服务的使用。在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整,我们便开始探访大船的各个角落。船的服务空间共有7层,酒吧、咖啡厅和开放观景平台在7层,餐厅、健身房、商店和会议室在4层,其它楼层多是房间。4-7层的船尾允许人走到甲板,也有露天的温泉池,但满世界的雪让更多的人愿意呆在玻璃内的平台里。
大船鸣笛声起,缓缓驶离港口,颤抖着荡入在层层浪花里。远离港口的时候,大船便不再颤抖,渐渐自由地有节奏地起伏。
“冰山!”我从未认识到冰山是个多么恐怖的角色。那天在7层的咖啡厅,右船舷那侧懒懒地看着外面。“海天漆黑,什么也没有吧。”我想着,不经意间抬头,突然发现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近侧。我瞬间惊出了一阵冷汗,握住旁边爱人的手,惊恐地问:“你看见它了么?”它如此庞大,如此邻近,我却浑然不知。
海轮的波动让我不免有些晕眩,第二天醒来已经在Honningsvåg港湾里,水波细碎而平静。正午,地平线上泛出的光亮衬起这个冰山下的小城。新年的彩灯点缀在小城里,安宁且和谐。旗帜飘展着,鸥鸟时近时远晃荡在海风中。
第二天晚上,广播发出了极光通知。爱人笑说当时那个晕眩的我似乎瞬间没事了,从床上跳起来抓起相机就往外跑。船长说开放了最佳观景平台,5层甲板。那里立刻开始聚集起人群。
真美!我无法形容天上那道变幻莫测的极光有多美。它是流动的,却又不似水那般有规律,甚至流着流着就消失了,又出现了。每一刻都变幻着形态,仿佛处于绝对的无拘无束。空洞的黑夜似乎有了一个小女孩的灵魂,愉快着,灵动着,单纯着,闪耀着。
风浪并不小,船身晃荡得很明显,漆黑的夜,甲板上残留着积雪,栏杆也只不过是两条横栏。爱人一边护着我,一边紧紧地抓着栏杆,我用胳膊绕住栏杆,确认安全后还拍了几张照片,不过因为无法调相机,拍出的远不如看到的让人惊叹。
不过正因没有拍下清晰的画面,那份美好就永远印在了我的眼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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