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顺新桥流水悠   

      ——三山高坡又再行

   乙巳国庆第四日，三山出行高坡，农村老司机小力开着小红车，一路向南，望高坡，向人迹罕至的幽深之处进发，高坡是我们的诗意栖居之地。走得早，没有遇到堵车，我们不去花海，不去云顶，不去人多的地方，这是三山行游之趣——“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三山的远方是出人意料的，而我们的快乐亦非他人所知。

   在车上，僧如说起他最近查阅《红楼梦》中“耳报神”的来源，差了好多资料，deepseek说是明朝的《夜雨秋灯录》，僧如后来辗转多次，才查到最早的出处。他又说起《红楼梦》遥遥映对的艺术，第四十四回贾琏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原来这句话与第十九回黛玉对宝玉说的“真真你是我命里的天魔星”，（庚辰本是“天魔星”，程乙本是“魔星”）遥相呼应。

   上了高坡，小红车往灵应寺方向去，这个古寺少有人去，我们去过三次，第一次没有找到，只看见山上有庙宇的身影，却可望不可即，恍惚如香格里拉。第二次我们诚心前往，一条蛇将我们引向了古寺。上山的时候放晴，下山雨飘，三山行游的这几年，发生的灵异事真的很多。车子转过弯，我们又看见了那颗老紫薇，花已经没有了，枝干如龙盘虎踞，透着沧桑的味道。离开紫薇树，路边有“姊妹湖”的路牌。我心里想，难道是龙里的那个？再往前行，我们仨居然同时看见一泊湖，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前几次路过这里，没有看见这个湖，难道就是姊妹湖？看了一下，水很清，秋色盈盈，芦苇摇荡，陌上有花有草。没有人。小力继续往前开，兜来转去，进入小道，好像是一个旅游景点，没开发多久。有一栋白色的新修的楼房，里面有游客中心的字样，一块匾额，竟然是高坡党校的牌子。车就停在牌子旁边。

    我们把拖兜从车上取下，这是三山的百宝箱，三山清谈必不可少。也是天缘凑巧，湖边恰好有一个志愿者的岗亭，拉着一块红布，挂着志愿者的红袖章，是防有人下水的。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半山就坐桌子，我和小力坐椅子。四望如梦，水光如烟，很清幽，正如王熙凤赞赏藕香榭：“看着水，眼也清亮。”屈原说：“筑室兮水中。”在水边就是福地。这个湖很静，甚至流水声都听不到，只有对岸的老牛静静地看着我们，在听我们风中的话。看着水，看着微风摇曳的花草芦苇，虽是阴天，但秋爽如菊，确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那种意境。又想起范文正的“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秀词。“连波”是山水一色，人在观水，古人看水就是一种修行。“翠”字更好，仿佛绿色入烟，可意会不可言传耳。今天三山工作室的谈红论道在这个湖畔开讲。僧如正在写《红楼梦的民间信仰》一文，这是一个很少有人碰的题目，很有趣味。第二十一回大姐儿出痘，王熙凤便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僧如考证供奉“痘疹娘娘”是盛行于八旗满洲的风俗，女真萨满通过跳神请痘疹娘娘神偶治病，患者家庭需打扫房屋供奉娘娘，忌煎炒食物并隔离防护。乾隆年间皇子种痘时仍设堂供奉多位痘神。知此，则《红楼梦》是满洲世家子弟所写，绝无可疑。《红楼梦》的文章很多，重复性的更多，僧如的眼光真是好，选了这么一个好题目，我都有点嫉妬了。僧如又说起《红楼梦》“促狭鬼”这个词，第二十五回宝玉烫伤后，马道婆吓了一跳说：“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下来，暗里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他，得空儿就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这句话预示了后来暗害宝玉的魇魔法。僧如觉得“促狭”明清小说多有，但“促狭鬼”只有《红楼梦》用了，我想起《姑妄言》好像也有这个词，但也不敢确定。僧如又谈到其他的民间信仰，如“文星和合”，灶神，门神等。中国古代的门神特多，除了大家知道的秦琼和尉迟敬德外，关公啊，张飞啊，各种人都能成门神。小力分析得好：“古代中国人没有安全感，在饥饿与恐惧双重压力下，总是求神保佑，所以民间的神都是求温饱，求平安，求子孙的。”三山《红楼梦》的论道就是这样，自由自在，要有思想的火花，真诚的瞬间。

    茶品到位了，小力的茶叶蛋被我和半山瓜分了，葵花也去了一大半，柚子也吃了，我们起身绕湖而行。芦苇杂草荡漾，水光亮人。湖畔有很多草，僧如突然拿了一枝绿色细条枚给我，他说这种植物叫“木贼”，可以用来擦木器，这个名称真是奇异。木贼，木贼——难道是草木中的贼吗？孔子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此之谓也。前方有一桥，小力说是赵师桥。桥建在一个小水坝上，看来本来是一条河，被拦坝后形成一方小湖，桥下是小涧深谷，曲水流觞，不知流向何处。此处也是红色文化圣地,红军在1935年5月来到这里。当时兵临贵阳，蒋介石不得不命滇军入黔，红军就走出了包围圈，避免了石达开的悲剧。幼时看电影《四渡赤水》就有这个情节。今天无意中却来到了这个地方。从桥上走到对岸，对岸的白楼很醒目。当我们走在田间，几头老牛从草丛里都站前身子，目瞪瞪地盯着我们，认真地听我们说话，盯得我有些悚然。僧如说：“难怪古人只说‘对牛弹琴’是有道理的，你看，那些鸡鸭啊，鸟啊，猫啊，狗啊，都不会像牛那样专心致志地看着你。”

   返回村里，还有一桥，来的时候没有注意。有人在桥上钓鱼。一家院落里在晒谷子和包谷。孟浩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就是这种场景，可惜未见桑麻。谷子是淡黄色，包谷红色的，铺满地上，与山绿房白，老桥云天，形成一幅画。半山在院门口发现一个碑，原来刚才走过的桥叫“柏顺新桥”，乃柏氏家族集资修建，旁边有埋入地下的三个古碑，最早的碑是咸丰拾年始建，历经光绪和宣统重修，至今已有一百六十五年的沧桑，这是一个三孔石桥。这桥下的河到底叫什么呢？我查ai搜索，原来叫新桥河，又称新民河，属于渠江下游右岸支流，源头出于四川省岳池县西南，最终在岳池县与重庆市合川市交界处注入渠江干流‌，该河全长32公里，流域面积140平方公里，流经高坡柏顺新桥一带。看来这条河不是什么姊妹湖，就是新桥河，盖以柏顺新桥命名。没想到发源于四川，这么悠远啊，每条河流真是连接了很多生命的歌手和呼唤啊。杜牧“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是多么凄美呵，《诗经》那么多爱恋诗都是飘荡在河影水声中的歌声。“参差荇菜，左右流之”，“遵彼汝坟，发其条枚”，“汉之广矣，江之永矣”，“淇水汤汤，渐车唯裳”。离开古桥，沿岸而回，情不自禁的又摘草，看见一种黄花，手机一扫，居然就叫“一枝黄花”。半山和小力都有些不信，觉得是戏弄，那如果看见一朵红华，是否就叫“一枝红花”呢？一查，确实就叫这个名字，我们还是肤浅了。

   回到游客中心，看见几个才来的游客。想起姜白石论写诗提倡道他人未道之语，“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出游亦是如此，三山不走人所常游之地，而是走人所忽视之地，这样自有意外欣喜的发现。王荆公不也说“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吗？而吾三山亦有僧如半山，此亦天缘。看着这秋、天、河、水，余突觉时间过了好多年，不禁口占一律怀古：

                    新桥柏顺古桥浮，绿水悠悠千载愁。

                    白苇轻轻烟水翠，黄花嫋嫋染河秋。

                    咸丰众志成梁架，乙巳三山同道求。

                    孤峭幽深天地走，谭红说趣万千柔。

                               灵溪翁撰 三山工作室出品 乙巳秋八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