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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故乡庆阳湖
文/蓝莲花瓣
第一章 你的模样
甲辰龙年的春节就要过完了,龙年的春天已经来临,就连天上的白云也仿佛已经变得轻盈、缠绵了一些。不经意之间,突然就想起了四十年前的那个春节,那个正月。那是1984年,甲子鼠年,正月初三就立春了。正月初六,十五岁的我站在庆城县葛家庄山头的一块麦田边上,也是一样的太阳照耀,也是一样的春天要来临了。
我极目远望,看到连绵不断的山梁和山峁,间杂着左右纵横的沟壑。对面山边上人家的庄子,窑洞,院墙,庄子周围的树木。紧靠着我站的山头的,还有一条像黑色飘带一样的柏油马路蜿蜒而去,公路两边的白杨树竖立着灰烟一样的枝条。我眼光能够看到的远处,是土地和山峦的模样,是模糊树梢的模样,是烟云一样的天际。这是远景深远辽阔、而近景鲜明寂寥的我的家乡。
这里坐标甘肃庆阳,是典型的黄土高塬。后来,每当有人问我家住在哪里时,我就会回答他,我们住在山顶上的窑洞里,站在自己家的院子边或者崖(读ai)背上,能看见东西南北的山头和沟壑,眼睛看见的主要部分是平的,是高原。我不知道没有见过这种地形地貌的人能不能从我的描述中想象出来故乡的模样,而那年正月的极目远眺使家乡的面貌就像一副画一样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但十五岁的我以为那是个小地方,那时候,我特别想离开它、走向广大的世界。
我后来就走出了,跑到兰州,我后来还去了青海,我甚至把中年的人生和生活放置在紧邻内蒙的张掖。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认识到自己小时候的“眼界”有限,原来黄土高原有一个很大的地域,它覆盖扩展在甘肃、内蒙、宁夏、陕西、山西、河南、青海,七个省区,它绝不是个小地方。怪不得当年“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的歌曲那么火爆,火遍了大半个中国。
第二章 水的华年
我一度并不喜欢我的黄土高原,是有两个非常充足的理由。最主要的是塬上的风很大。每年正月里,人都闲了,不被农活绑架,想到开阔的场地里玩一玩,你就会看到一溜一溜的风呼呼地刮过来,把路面吹得白得发冷。把我们的脸上都吹成了“红二团”。当然这是我这样的女孩子的小心思,男子可能都无所谓。但塬上缺水,男子不能无所谓的。
从小到大,我的记忆里最日常、最熬人的就是家庭用水问题,水是生活必须品,不但要有备无患,还要天天保证足量的供应。农户都没有家庭水井,因为“地下水埋深普遍在20米以下”,人工难以打井成功。每次下大雨,下暴雨,父亲和母亲都要冒着雨去修理水路,好把雨水引进水窖里。但黄土高原的年降雨量低于实际蒸发量,也就是说这是个缺水的地方。
我养成了热爱水资源,并珍惜用水的习惯。那时候,早晨收拾一脸盆温水供家里好几个人洗脸,洗完脸后,用这个水来洒地,湿润并沉淀了浮尘,然后把地面扫干净,家里就充满了温馨。洗衣服从来都不单件洗,要洗一大堆,用最少的水量洗最多的衣服。
这样的日常里,就希望水多多,水可以充裕地使用。然而,夏秋季下雨,又总是让人揪心。若是雷暴雨来的时候人们正在打麦子,那必然狼狈不堪,手忙脚乱。更为可怕的是,有一年老天爷下连阴雨,天阴没有太阳,哗啦啦成天在下雨,路面坡面湿滑,即使穿上雨衣雨鞋,也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窑面子上的黄土被雨水浸泡时间长了,会塌陷。各种消息会传来,哪个地方哪家的箍窑塌了一个,哪个地方谁家的地坑院被水淹了,哪个川里有洪水了。
老人们说,土神爷都留情呢,水火无情。原来水是既珍贵又可怕的。
第三章 梦里水乡
和许许多多的60后、70后一样,我也是小时候急于离开故乡,落地生根在他乡生活,人到中年之后,就突然发现在自己心里最隐秘的地方为故乡留下了一块自留地。当我知道那个所谓的北豳就是指庆阳这块地方,我就觉得《诗经 豳风》无比亲切了。最为神奇的是,我发现中年人的梦中出现最多的那些山河墚峁,竟然就是我十五岁时最不喜欢、却经常见到的地形地貌,每每梦醒时分,心里总是五味杂陈,热爱它是我的故乡,遗憾它那干旱枯燥却又亲切温暖的故乡的模样。
中学时我有个朋友,她家在西峰市彭远乡的山边住,她说她家对面山上的黄土崖(ai)里有龙骨,很多人农闲了去挖龙骨卖钱。这是我一直都想搞清楚的事情。我相信她说的确有其事,但我又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龙的骨头,毕竟龙是我们的图腾,是属于传说的。这个问题和故乡一起留在我心底的自留地里。直到2018年的春天,我在央视10套遇见了纪录片《黄土大塬》,我才知道,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泽国,是一片水乡,它的名字叫做庆阳湖。
这已经不是人类的故事,不是人的故事,这是地球的故事,是土壤和岩石的故事,是黄土大塬自己的故事,是庆阳这个地域自己的故事。很久是多久?三叠纪么?
是的,三叠纪。在距今约2.5-2.0亿年前,那是三叠纪中生代。如今的黄土高原板块还在赤道附近,气候湿润炎热,遍地是高达三十多米的石松、羊齿和蕨类植物。随着古地球超级大陆的分裂,板块向北移动,到达北温带。“在这个时期,全球各地的气候都很温暖,河流逐渐形成,以今天的甘肃庆阳为中心,向东流淌的河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地质学家称为庆阳湖。”
庆阳湖的名称对于地质学家们来说,是理性的学科名词,对我却是充满了诗意和感情的,我感觉它是那么美好,像做梦一样。《黄土高坡》的歌声里,大风吹,“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而在地球的故事里,这风起于两万万年以前。
那时候,庆阳湖湖区浩瀚辽阔,范围涉及如今的陕西、甘肃、宁夏、内蒙古等省区。大湖的周边生长着及其茂盛的森林,森林的上空飞翔着最早的小型鸟类,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始祖鸟。那时的陆地上还生活着地球霸主恐龙。到了距今一万万年以前的时候,发生了印度板块与亚洲板块的碰撞,各种力矩的作用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断陷盆地,它叫鄂尔多斯盆地。然而,庆阳湖的湖水也还没有干涸。“盆地内湖泊众多,湖泊外围是辽阔的冲击平原”,陆地上是林草茂盛的草原,就像现在的非洲大草原,还生活着招牌性动物---剑齿象,也是各种野生动物的乐园。
第四章 那风吹了两千多万年
大约在距今两千多万年,也就是古近纪渐新世末期,“青藏高原的南部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陆地隆起,季风形成,庆阳湖以及后来在这个地方形成的众多湖泊,“都已经消失”。那些碧波荡漾的过去,在那时就已经成为了过去。在庆阳湖湖泊周围上亿年里的生命,他们不断产生,又不断地消失,而那些消失了的生命则被深埋,在山脊之下,在黄土之内,在不同的土层里。
“两千万年来,在持续不断的沙尘暴(风是主力)的作用下,雄伟广袤的黄土高原诞生了。”
1920年法国地质学家桑志华在华池县上里塬辛家沟和赵家岔分别发现了一块完整的石核和三趾马的化石,那一块石核成为中国出土最早的第一块旧石器。而三趾马的化石,就是老百姓说的龙骨。原来所谓龙骨,是那些消失了的生命的化石,它们被深埋在地下,变成石头的一部分,却在那块石头里保存着最初的秘密。
庆阳湖消失了吗?在湖泊里摇曳成汪洋的那些水,它们去了哪里?是被风吹散了,蒸发了;是继续向东南流淌,奔腾,走进大河,去了东海;是黄土、黏土、砂土们粘附和收留,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渗透了,化合了,成了水合物了,成了矿物岩了;还是,被那些岩石和地壳挤压,成了曲曲折折的地下河流了呢?也许都有,也许部分有,也许说也说不清楚,两亿年的变迁,当初的庆阳湖和现在的黄土高原,它们能整个地分清楚吗?分不清楚,我也不想分清楚,它们都是故乡。就连这吹了两千万年的风,也不是单纯的---风中总有一些水蒸气,谁知道那一部分的水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当初庆阳湖里被阳光晒蒸发了的液体呢?!
风也不是单一,水也不是消失。上古时代的庆阳湖,在地质纪年里荡漾着,荡漾着黄土高原的原初。
第五章 黄土中埋藏着什么
当它成为我们熟知的黄土大塬,当我站墚峁和山边遥望着它的远方,它给人们的感觉是“贫瘠、苍凉、辽阔”。信天游缠绵了无数个山包,看得见崖(ai)畔的那一朵山丹丹花,得翻几条沟沟,跑成罗圈腿,才能拿得到它,嗅得到它的芬芳......
1973年,庆阳市合水县马莲河里,有关人员得到消息,人们从河里挖掘出了一副大象的骨架。它是一头剑齿象,身高四米,身长八米,它的象牙长达两米。1978年5月,在庆城县三十里铺乡,环江东岸,人们发掘了一副翼手类翼龙的骨架,它的翼展达到两米宽。
在这贫瘠的黄土之下,它埋藏着什么呢?埋藏着庆阳湖孕育的生命。埋藏着环江翼龙,埋藏着黄河古象。它们都是庆阳湖畔的生命,在一亿四千万年前的庆阳湖畔,生命蓬勃,翅膀有力。在三百万年前的庆阳湖畔,剑齿象还在水源充足的陆地上奔跑......
在这苍凉、辽阔又贫瘠的黄土之下,它还埋藏着什么呢?在泥盆纪末、二叠纪末、三叠纪末和侏罗纪末的大灭绝中,那些消失了的生命,它们都被埋藏在这黄土之下,“消失了的生命逐渐演变成了黑色的宝藏”!1970年9月26日,长庆油田在庆城县马岭镇董家滩村打出了中国第一口油井---庆一井,从此以后,故乡那厚重的黄土又有了新的内涵,新的风景,在山梁和山峁上,油田桔红色的磕头机与山丹丹花儿一样鲜艳。
那么,庆阳湖消失了吗?那些已经死亡的生命,它们消失了吗?在有形的器世界里,它们都消失不见了,没有形状,没有模样,不再荡漾着任何的音律。但能量是无形的,水,煤炭、石油、天然气,它们都是资源,是能源,提供生命的源泉,营养生命,供给社会和生活,而这一切总是动态的,它包括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所以,庆阳湖又仿佛没有消失,从来都没有消失。它在地球故事的深处、时间故事的深处存在着。它应该还有很多的宝藏和秘密,埋藏在这厚厚的黄土之中,在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探索,去热爱。
子午岭山区风光(甘肃宁县境内 原图来自百度)
特别鸣谢:感谢川庆钻探公司田逢军先生提供资料和给予帮助。
参考资料:
1. 袁训来,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2023年暑期教师研修,科普讲座;
2. 中央电视台10套,纪录片 黄土大塬;
3. 时保宏、赵栋, 鄂尔多斯盆地三叠系延长组沉积演化及成藏模式全息动画,视频( 视频号:西安石油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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