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在干针疗法的冲击下，美国的针灸医生也很苦恼，传统的经脉理论发扬不了，守旧又明显与现代文明对接不了，正处在文化焦虑之中。

丛：这是非常奇特的，一方面被科学证实有止痛作用，一方面，经络理论被证伪了[捂脸]。

另外，美国主导的针灸科学指南还没出来。既然效果已经被科学验证了，那么，理论层面迟早会跟科学接轨的。我就不信中国人就没人能把针灸科学化了。

吕：总而言之，干针的崛起是一记响亮的警钟，也是一个宝贵的路标。它警醒传统医学，固守模糊的理论藩篱和纯粹的经验传承，将在现代科学的浪潮中面临解释力与合法性的双重危机。它也为传统医学指明了前进方向，唯有以开放的姿态，主动拥抱理论的现代化阐释、研究方法的科学化革新与实践标准的客观化建设，才能将古老的智慧转化为真正普适的现代医学资产。

应该说，这不是个难题，关键是思路问题。比如青蒿素的发现，古人用青蒿的经验本来有科学内核，后面被掩盖／遮蔽／稀释／模糊／混淆了；可青蒿能治疗疟疾发热恶寒的经验还在往下传。

（1）品种错误：青蒿与黄花蒿，实际是后者，造成黄花蒿在本草中很少提到。

（2）使用方法，这就是屠呦呦获得诺奖的原因，本来鲜的绞汁，是低温萃取，后来却多数入汤剂高温煎煮。即使是用青蒿汁糊丸或者粉碎制散剂的，也因为品种错误发挥不出药效。

（3）还有没得过或者见过疟疾的医生（地理环境原因，北方居多），只凭书本知识，发热恶寒交替的临床表现归属到少阳病，胆经病，小柴胡汤类方证，又陷入了一种误区。

（4）缺乏批判精神和科学验证思路与方法，就不能从理论和实践两个维度来揭开盖子／理清思路，然后实践验证。

针灸也是。现象／效果／实践，有事实，有体验，有证据，但理论确有很大的问题。经络学说本身就不科学，临床不会按照14经路线循行。穴位本来有科学性，硬往经络上套就不够科学了。本来就只是个外周刺激能调节局部神经（外周神经）和内脏神经的问题，非要扯上其他，这是思路问题，抓不住重点。

李：上传文章（PDF文档）“19. 关于针灸治疗疼痛的探讨（2018-04-06）”。

好久没有参加群里的讨论了。对于针灸科学性的认识、理解，显然需要对经络进行科学（基于新科学成果）的认识、理解。今天上传一篇6年前参与本群关于经络讨论的一篇短文。希望从另外一个视角为认识经络提供参考。

基于本人的认知，经络由“气血通道”和“信号通道”构成。其“气血通道”由血管、组织间隙和细胞膜孔隙构成；而“信号通道”由神经系统和组织间隙构成。在此情况下，针灸则可以通过组织间隙与神经系统共同构成经络的“信号通道”，调控人体的“气血”（能量和物质）在血管、组织间隙和细胞膜孔隙中的流通，保持人体的“气血”平衡，保证人体健康和治疗疾病。

聂：李 教授！很久没联系了，这个群因为您才搭建的，不能潜水太久[偷笑]。

李： 聂教授，您好！抱歉！辜负您、林兄和你们老同学的一片苦心。之所以潜水，是此段时间与其他“中医爱好者”一样，陷入了同样的困惑：“能否用科学认识、理解、解释中医？”“是否能通过科学促进中医与现代医学的融合？”“一旦可以用科学解释中医，是否会影响中医的发展，甚至导致中医的消失？”由于自己对中医和科学认知的限制，是否会误导，造成错误。面对诸如此类疑惑，对其前景确有疑虑，不得不三思。

聂：李教授好！您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很多铁杆中医也是这样的看法。铁杆中医的出现，本质上是100多年来从中西医汇通、国医科学化、中西医结合、中医现代化、多学科研究中医等众多努力而未取得实质性进步情况下的反弹。众多努力的一个主旨思路是“中体西用”，即采用现代科学的技术发展和重新中医药理论，让它与现代科学接轨并彰显中国文化的潜能。但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既不能推动中医药理论的进步，却导致传统理论的不伦不类。

因此，有一句老话是：结合一点，消灭一点；部分结合，部分消灭；全部结合，全部消灭。这话虽然与中西医结合、中医现代化的初衷不相符合，但从结果上看却不无道理。现代医学本身就是古希腊、古罗马医学、阿拉伯医学走过来的，它却最终抛弃这些古老医学的基本理念和基本理论。这个过程叫做“医学革命”，重新从解剖人体、在物质和就结构基础上重新研究生理学、病理学、药理学，才有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基于生命科学基础上的基础医学体系。

而且，这个体系与各种古代医学都产生了“生殖隔离”，即无法交配出能够繁殖后代的“结合医学”。我们100多年来的尝试，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传统理论“贴标签”。正是在“振兴中医”大旗下，人们没有看到中医药”振兴起来，“铁杆中医”应运而生的底层逻辑。实际上，不光是铁杆中医，我们这些现代中医也都一起萌生出巨大的“文化焦虑”。

为什么会这样？可能问题出在最初的出发点上。

为什么十六世纪要爆发科学革命，它与医学革命一道，是以1543年出版的两本书为标志的，即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和维萨里的《人体的结构》。这是一场世界观的革命，尤其是维萨里的贡献。在此之前，人们以各自的自然哲学来解释世界；在此之后，人们开始从事物自身的客观原因出发，通过测量、计算、假说、验证来重新认识和理解世界。

无论是古希腊的四元素、四体液学说，古罗马的活力论，三灵气学说，印度古代的“五大”（“空、风、火、水、地”）或“四大”（“地、水、火、风”）学说，都是将当时当地的自然哲学搬到医学上来，是一种“哲学代替论”的医学知识生产模式。这是古人一种无可奈何却万分巧妙的智慧，因为那时候无论技术还是科学水平，都无法到达认识到人体的生理、病理和药物的原理，聪明的古人却找到了一条捷径，那就是信手拈来本民族的自然哲学，用形而上的原理来生搬硬套形而下的“器物”（具体医学现象）。医学革命后，人们发现那样的做法所生产出来的知识并不可靠，从而逐渐抛弃了这样的做法。因此，古代医学医理论与医学知识的来源，在古代是一种智慧，在现代却是一种缺陷，一种缺乏检验的不可靠知识。

暂时说一下自己的一点粗浅体会，请李教授批评。

中医之长，不在理论而在经验。黄煌教授深谙此道，因此，他的经方学推进的有声有色，但毕竟是经验层面的东西。吕老师是他的学生，想法更加精进。从经验到理论，是科学革命的收获，也是科学与技术互动，出现日新月异面貌的内在逻辑。还是中西医结合、中医现代化的必经之路。

李： 聂教授，谢谢您的回复和讨论！十年前，刚刚接触、探讨中医的时候，有一种神秘感和较大的兴趣。随着探索的逐渐深入，或从我所了解的科学理论、知识一点点儿的认识、了解、理解中医时，其感受如您所述，“古代医学是一种“哲学代替论”的医学知识生产模式。这是古人一种无可奈何却万分巧妙的智慧，因为那时候无论技术还是科学水平，都无法到达认识到人体的生理、病理和药物的原理，聪明的古人却找到了一条捷径，那就是信手拈来本民族的自然哲学，用形而上的原理来生搬硬套形而下的“器物”（具体医学现象）。医学革命后，人们发现那样的做法所生产出来的知识并不可靠，从而逐渐抛弃了这样的做法。因此，古代医学医理论与医学知识的来源，在古代是一种智慧，在现代却是一种缺陷，一种缺乏检验的不可靠知识”。古人和今人都可以用哲学指导其它学科的研究，但不能代替各个专业科学的理论、知识和技术。如人们不可能用哲学理论替代相关的科学理论、技术制作芯片和计算机。

目前，在临床方面，中医基于几千年积累的经验，与现代医学和现代科学、技术的结合，仍在发挥重要的作用，亦可继续发展。然而，在理论上如何发展，与现代科学如何融合，持续发展，确实是一个难题。

聂：谢谢李教授的理解。我们一代代中医人都曾经热血沸腾过，努力追寻过，也深度焦虑过，随波逐流过。直到不久前，我才察觉到：针灸学，作为一门独特的实践技术，一种被全球接受的替代医学，是可以实现从经验技术到理论创新的现代针灸学体系的，为传统医学与现代科学融合做一个很好的示范。

当代中医文献大家黄龙祥教授，他几十年耕耘的最大心愿就是想构建“现代针灸学”体系（主要著作包括《黄帝明堂经辑校》《针灸甲乙经校注》《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中国针灸史图鉴》《针灸名著集成》《针灸大成》《中国古典针灸学大纲》《新古典针灸学大纲》《图解针灸经外奇穴速查手册》《黄龙祥看针灸》《实验针灸表面解剖学》等，基本上都是独著），结果以《新古典针灸学大纲》终结，不能说不是最大的遗憾。这可能由于他对古代经脉理论入戏太深，缺乏清晰的创新目标有关。当然，我们这一代人都渐渐老去，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了。

吕：“历史包袱”，有历史，也就容易有包袱。背负这么沉重的东西，就容易有负担，更容易形成路径依赖，加上“博大精深”凸显个人渺小就无法深刻批判，就如同戴了有色眼镜看不清了。

作为科研思路，首先从事实与经验出发，再去构建理论，不停的去伪存真，逐步完善，现代科学就是这么发展过来的，现代医学也是，虽然仍然在发展中，也不完美。

针灸作为非药物疗法，首先是从疗效开始，从穴位开始，经络体系的构建是其次的事，经络的发展认识历史也提示这点，从经脉是从血管开始的后来转入虚无，经络的数目也在演变，经络学说只是一种说法，从没有达到“假说”的层次，如果抱着这种理论不放，更假设古人的理论已达顶峰，就很难突破。

所以我认为突破的关键是思想问题，思路问题。只要思路放开了，以科学的思路去看，中医的内核还是非常科学的。中医科学化，在我看来是思路问题，是认识问题。扎实的证据，需要严谨的科研设计去反复验证。

人体是复杂的，医学是复杂科学，中医药的复杂度更是超出几个数量级。一时得不到更好的证据，这是正常的。复杂科学，本来就不好研究。

但针灸治疗这种非药物疗法，这种外部刺激就能调节身体机能的方法，确没有那么复杂。

“干针疗法”在美国的争议，这是在抢夺学术的话语权。国内针灸界确没有什么反应，令人遗憾。

“干针”，国内很早就有这种叫法，是与注射器肌注对称的，显然是把注射液体的看做“湿针”，虽然没有这么叫，但对比针刺，就称作“干针”。

“干针疗法”最大的问题是，只要学过解剖学，再培训不到1周，10几个学时，临床疗效就堪比学习1000-2000学时的传统针灸教育。而且，从事“干针疗法”的人数可达200万，而传统的针灸人数在北美不过10万人，在投票决定的地区，传统针灸没有优势。科学理论，更是没有优势。核心就是神经调节，这是关键。已经有不少的学者有这个观点了。自己一定要坚守所谓的“传统”，人家说“干针疗法”是人家的发明，这就很自然了。

只从学时看疗效，一定是花最少时间的培训取胜，背后一定是理论更科学。视角很重要，不同的视角就看到不同的东西。猫看到比人看到的更多，多频谱的视觉会看到更多的信息。科学的视角看中医，看到更多的科学内核，当然也会拨开很多伪科学的迷雾。

聂：针刺技术传到国外，当变成“干针疗法”的时候，我们的针灸医生如临大敌，殊不知别人已经在临床、科研上步步紧逼。这是“中医现代化”过程中一件让人愧疚，令人震惊的案例。

吕：上次有段时间，国外热炒了一周多了，国内没有反应，中医科学院领导不得已回应了一篇，没有说到点子上。国内其他学者也没有反应。针灸所的这些年课题，也就是那样，看起来文章/书籍/课题不少，抓不住核心问题，凝练的问题科学性不够，基本上都是在掉书袋。

如临大敌的主要是北美的针灸师，北美的康复/治疗师，转针灸太容易，人数又多，话语权就大，而且抢占了培训的市场，临床的市场，更重要的是学术的话语权，他们当然如临大敌。

聂：当祖宗的遗产传承至今，面临如此尴尬，当代中医人情何以堪？！是不是意味着：一味固守遗产，最后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丛：遗产不会变成别人的，但别人会把遗产中的精髓（具有科学普世意义的）给拿走。

吕：人家申请专利，研发产品，产品不仅营销国际，输入国内，你的产品想去海外市场就会限制你。

自己分不清好坏，把垃圾当宝贝，好东西当垃圾，买椟还珠。自己不要的的好东西，人家肯定当宝贝。

传承精华，守正创新。 不知道精华是什么，怎么传承？ 分不清“正”与“邪”，自然也没法真正创新。

李：上传文章“19. 关于针灸治疗疼痛的探讨（2018-04-06）”“27. 气、经络与腧穴之再探讨（2019-08-15）”

依据我的理解，从理论和临床上讲，“干针疗法”都应该是针灸的一部分。

提供两篇6、7年前在本群上传的两篇短文供参考。欢迎各位专家质疑、讨论！希望集合大家的智慧，共同对针灸、中医的科学讨论不断深入，促进其发展，而不是导致其消亡。好的东西、真的东西应该会经得起科学和历史的检验。

聂：李教授好！再次读您的文章，感觉思想上有了升华。虽然都是采用还原论的客观数据解释哲学化（直观联想式）的术语，不免“贴标签”之嫌，但不是毫无意义，肯定对未来研究有启示作用。问题是如何对待传统医学的术语和学说，它是现代研究的起点吗？或者说我们只是把它转换成”经验事实“再去研究，就可能跳出了这个起点。我觉得文”19“中探讨的内容更加能够与现代科学接轨，也更能够获得当今科学共同体的接纳。

能量是可以量化（测量和计算）、分析和评价的，如果我们说：若干蛋白质（或碳水化合物、脂肪）可以转换成1焦耳（J）或1大卡的“气”（热能），可以维持多长时间的内脏活动、肌肉收缩、体温以及生长发育等。可能会让现代科学共同体和传统中医团队的人都目瞪口呆。

李：聂教授，您好！谢谢您的评论和建议！我会认真考虑采纳。这是六、七年前写的东西，只是初步的思考和探讨，好些关于中医、针灸的东西还没有想明白，试着摸石头。至今仍感觉处在瞎子摸象状态，是否已触及中医、针灸的内核自己仍不确定，这需要中医专家及相关专业的专家共同研究确定。依据自己五十多年做研究的经验，回顾这十年对中医及针灸的探索，我觉得大致方向和路径没有明显的不对。但在每一个具体的“点”上的认识是否正确，或还有多大偏差我无法判断。我毕竟是半路出家，凭着兴趣跳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赛道上。经过这段时间潜水的观察和思考，还是觉得从我所学的东西，对中医及针灸在科学方面的探索还是有可能做点儿东西，至少可以提供一点儿思路或方法。至于最后能走多远，尚不可知。因此，很希望中医及不同专业、学科的专家、学者共同探讨。好在我们今天有了更方便的沟通、交流的平台，有了更多的思想更开放、不同年龄段、不同专业的“同道者”的探索。

聂：是的，李教授。科学的东西是在不断地质疑、不断地改进之中前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