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在中医问题讨论群里，小师妹有一个长长的语音留言，我觉得很有价值，即整理如下：

刚刚搜到了这五篇，我看了几句，就有点看不下去。主要是我马上去游泳，然后师兄们的时间，因为时差的关系呢，又不能同时在线。那我就说几句啊，回头我再把吴味的东西看完。首先是为什么看不下去？第一个中医是科学还是玄学，嗯，他这个命题就不对，就是说，它可以是一个落后的科学，有科学的成分，你却把这个完全对立起来，要么是科学，要么是玄学，这个我肯定不同意，题目就提的不对。

嗯，就是第二个。现在我们中医最受到攻击的，就是循证医学的证据不足，我也在这里讲一下。证据是怎么来的？当你做大样本研究的时候，肯定是来源于经验啊，或者是实验室基础（临床前试验），临床上你发现了一些问题，然后设计一个方案来，当你设计方案不对的时候，统计的结果也是不对的。现在把所有传统医学的经验都否定掉，讲循证，那么你的循证怎么来的呢？

是因为大量的临床的经验告诉我们，可能是这样的，那么再来做循证医学的证据。临床观察的设计，大样本多中心的来找寻它的证据，你不可能凭空去做嘛？对吧，你不可能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观察，肯定还是一个大量临床经验的基础上。

曾经有一个话题，就是有一部分医生提出了阿托伐他汀钙，它有可能引起主动脉夹层发病率的增加，那么有人就反驳说没有证据。当人们发现、怀疑、推断的时候，才会去设计一个方案来寻求证据。很显然，经验在前，证据在后。那么，循证医学也是这几年才做的呀，做了以后才知道证据级别的高低，而且循证医学的证据不是总在更新吗？说明他们做的每一次都会有进步啊。

我们中医大量的课题经费去哪里了？我看到的是，做临床的人虽然很难拿到非常大额的经费，大额的经费是由那些管理者拿的，他们真的是日理日理万机，拿了钱交给学生去搞。

就我的临床经验而言，虽然我是中医学院毕业的，但是我进修了整整四年半的西医，系统地去学习，然后我在学校里教书也是，教西医的诊断。对于我所用的中药药理，大部分是清楚的，就它的现代药理学，我会去检索。中医它是一个古老的医学，里面含有科学的成分，也有不科学的成分，如何把它有效的成分整理出来，这才是我们要传承的。我现在常常想一个问题，一个古老的方剂里面，哪些是无效的？

我们现在经常用到的经验方，这经验方都是行之有效的，它们来源于不同方子里面的核心成分。那些传统古方里面有些成分，古人当时也不清楚，以为它有效。那么每一个方子，君臣佐使，在这个药里面，它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它的权重如何？我觉得，中医药院校建校这么多年，没有深入的去研究，眼看着那些大课题、大经费花掉了以后，他们出来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古人是像我们现代某些中医描绘的那样的吗？不是的，举一个例子啊，古人有解剖吗？有的，我们这个扁桃体，古人叫做“乳蛾”对吧，这个肉眼可见的，人们很清楚乳蛾这个病。但是，他那时候没有显微镜，他不可能去切片，看这个组织的结构啊，或者他去验血呀，他受制于当时的科技水平，所以他就演绎了一套与当时的这个哲学思想也好啊，医学思想也好，匹配的这个理论。

记得当年我参加副高考试的时候，嗯，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从故纸堆里挖了一些题目，当时跟我一起去考的人大概有五六个吧，就我一个人过了，而且一刻钟就出来了。他们都认真地做，满了时间都没有过，为什么？因为那个题太偏太怪了，你从来也没有见过，根本就不用去思考，就用排除法选择那个最接近、准确度最高的答案，所以我就是60分过的。其中有一道题，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一道非常怪的题，就是皮肤病的各种描述，中医的这个病名上是一个症状命名的，他就各种症状来罗列。

我看到聂老师说这句话特别好，科学就是自我否定的过程，当我们对中医追捧的时候，否定它的那些不实成分非常重要，这个才是进步。为什么我前面说的我不太喜欢有些人啊，现在什么时代啊，你还是去挖着古人的东西来卖。你现在做了什么？科技这么高发达，在这个循证医学、基础医学这么发达的情况下，你闭着眼睛想说什么说什么吗？还在老祖宗的怀里撒娇。想想张仲景，他看到我们这些不孝子孙，他一定感到很痛苦，很失望。

嗯，我想在这里说的是，如果张仲景时代只抱着他更老的祖先去啃，那么还有伤寒论吗？我们今天的四大经典是什么？没有一个科学，是拿着古人的东西不断地倒腾，没完没了地倒腾。我们要做的是，伤寒有哪些是确实有效的，把它提出来，哪些无效的，把它枪毙掉，不要永远抱着原文读，抱着原文背诵。如果医学生不断的去学习很多无效的东西，行之有效的如何发扬光大？

比如这一次新冠啊，我们我们当时参加会议的时候，涂晋文老师就提出来，你们给的这些方案都是些清热解毒的方药，对于“疫毒”这个情况，你们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这个问题提的非常好，人家发明的神药，你还在那些花花草草，你在那些花花草草里找到了不同的东西吗？后来呢，张伯礼有一个“宣肺败毒颗粒”的成药，我在临床上用呢，虽然苦寒副作用大，腹泻、呕吐都有，但它就是有效。因此我们中医院，神药用的很少。

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有一个方子做成了成药，叫苏黄止咳胶囊。这个药怎么来的呢？是他们医院的一个老教授，他们的学生用，就是计算机的技术，把他使用频次最高的药物捋出来，然后就发现了这么几味药。这个药是什么呢？是咳嗽变异性哮喘的，它的核心药是麻黄。下面讲讲麻黄，可能各位师兄更倾向于中西结合的中医，但是我呢，更倾向中西结合的现代医学。

看看这个麻黄，青光眼不能用对吧？老年男性前列腺增生不能用，高血压慎用，这个心率快的也要慎用。那么它是什么？我们都有一定的西医基础，它对阿尔法受体和贝塔受体都有作用，但它的选择性不强。现代医学也走过了这个阶段，当我们治疗哮喘时，它是最早的平喘药，由于选择性不强，它对阿尔法受体和贝塔受体都是有作用，但经过不断地提炼，现在有些吸入剂局部使用，对这个贝塔受体具备高选择性。

它的抗胆碱能的这些药理的作用，也是单独提炼出来，那么我们还在用麻黄，而美国是不让用，听到闻师兄讲的。为什么呢？你看它对阿尔法受体的作用，使心率增快，血管收缩，血压增高；它还可以兴奋中枢神经。它对贝塔受体的作用，就会扩张支气管平滑肌啊，所以它可以平喘呀，止咳呀。如果它的选择性不够强，当我们增大剂量的时候，虽然效果增加了，副作用也来了，因为它的纯度不够，选择性不强。

所以苏黄止咳，它用于咳嗽变异哮喘，也就是以咳嗽为表现形式的哮喘轻症。现代医学原来也是啊，它用了很多东西，静脉用过很多七七八八的，最早甚至推过硫酸镁，然后特普他林等各种，到现在用的是吸入制剂，三联制剂有吸入型糖皮质激素。治疗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比较新的三联药物组合包括吸入性糖皮质激素、长效β₂受体激动剂，以及长效抗胆碱能药物。即便是三联的，有的厂家选择性更强，有的厂家选择性就没有那么强，那么它的副作用就会大一点。

比如我们用这个长效毒蕈碱受体拮抗剂（LAMA）的时候，现在有个双支扩制剂，它里面没有糖皮质激素这个类型的，很适合用于那种支扩痰多的病人。这种药里面它有的，比如我们吸入剂里面有个复方异丙托溴铵，异丙托溴铵雾化以后，就有老年男性的排尿障碍这个副作用，远高于长效吸入剂的副作用。所以它不断地改变药物的结构，提高它的精准性，它这种精准的打击就非常有效，而且它的剂量会越来越小。但是我们呢，我们建国以来做了什么？

我觉得，所有在中医院工作过的西医，包括群内的王汉祥老师和柳崇威老师，他们对中医都是有感情的，而且也见识到了中医的有效性。但是很遗憾，感觉到力度不够啊，我也一样，就比如青蒿这个东西，如果古籍没有记载，人们没有经验的使用，谁会去关注它呢？所有的这些提炼都基于人们对它有一定的经验，医学的经验。但是，由于它是中药的单体，以西药的形式申报。因此，所谓的中药、西药，没有绝对的界限。

我们再看看人参皂苷。从19世纪初，德国、前苏联，日本、韩国和中国的学者先后进行了人参的现代研究。1854年，德国学者Garrqiues最早在西洋参中分离出皂苷成分；1916年，日本学者酒井和太郎报道人参对神经系统的作用；1963年，柴田承二发现人参皂苷是人参的主要活性成分，并且分离提取到人参皂苷单体，使人参的内在质量得以控制；1983年，北川勋从红参中分离得到人参皂苷Rh2，收率仅为0.001%；1985年，小田岛肃夫等对Rh2进行体外细胞培养试验发现Rh2对小鼠肺癌细胞、大鼠肝癌细胞、小鼠的B16黑色素瘤细胞的增殖具有较明显的特异性抑制作用。2019年，《Nature》子刊Cell Death & Disease 发表的研究显示，人参皂苷aPPD可以通过STAT3/Twist1通路抑制HCC细胞的增殖和转移，可能成为新的抗肿瘤候选物。

我们今天已经知道，人参皂苷有很多种单体，不同的单体有不一样的作用，有的有强心作用，还有这个Rg3，它就能够阻止肿瘤的新生血管形成,从而阻断了肿瘤的生长、扩散和转移。这个在实验室的阶段，日本人早就在做了，我们也在做。但是，它仅停留于实验室的阶段，要让它工业化生产，大量的提取，始终就是技术不过关。当时有一个中国医科大的一个富力博士，还有鲁岐博士，他们在实验室里，通过计算机找到了这个方法，使人参皂甙Rg3获得率比国外一举提高270多倍，纯度达95％以上。随后成立了他自己的大连富力中药研究所，开发出临床应用制剂——参一胶囊，由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式批准上市，成为我国第一个一类中药单体抗癌新药，救治了国内外2万多例癌症患者。

参一胶囊虽然抗癌作用有限，但它确实是中药单体工业化生产获得成功的。它之所以申报中药，是因为走西药他来不及，时间太长了，他急于上市，所以他就申请了中药。实际上按照现代医学的标准来说，它是够申请西药的。

看看成立中医药大专院校以后，我们做了哪些事情呢？比如一些有效的中成药出事了，是它真的是不够强大啊。我们是开发了一些中成药，再一个颗粒剂的生产，是中药进行改革的一大步，可是呢，颗粒剂为厂家谋取了暴利，但医院的收益有限，所以现在像我们医院又在强调饮片的使用率，而颗粒剂不算，这实际上是历史的一个倒退呀。

这几年呢，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件事情，就是当西医的指南出来以后，我就找中医的对策。我学中医时，当然跟过一些名师，那还是我在附院实习的时候，但毕业以后，我很长的时间都在学西医，到了一定年龄需要坐门诊时，我再来做中医，但并不是用传统的这个经验，我跟聂老师说过的，我就是用现代医学的指南，然后从中药的有效成分，组成我个人的经验方，很有效啊，应该说在我们光谷院区，我是这个门诊量最大的。

为什么西医的年轻的医生能够迅速地成长？数年之内，他们就成为一线的骨干，但是我们中医呢，在传统的这个师代徒里面端茶倒水抄方子。哎，你从端茶倒水到抄方子都要很长时间再教你，现在的老师就闷口不讲，你不知道他这么为什么这么用药。他不讲是因为他肚子里就那么点儿货，他教给你了，他就没饭吃了。现代医学不是这样的，它不断的进取，教给你了，新的东西又出来了，不怕你学到。

我现在就把自己所有的经验与年轻人共享，你们只管拿去，因为新的指南出来，新的策略也出来了，我们都在进步。医学是要进步的，我感到很吃力的就是我手上的武器不行，嗯，我现在最近在琢磨的就是这个肺间质纤纤维化，这在中医里面叫肺痿，是个疑难杂症。中医就只有肺痿，肤浅在表面没有深入但是现代医学的这种融合，各门基础医学的融汇，各个亚专业的结合，使它这几年飞速地发展。

肺间质纤维化，它是一个大类，非常大一类啊。我们的几个慢病，一个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一个支气管扩张，一个哮喘，一个间质肺。间质肺是最难的，前三者，中西结合都能够有效控制。年轻医生说，吴主任看过的病人都不来住院了，就不需要住院了。因为我去琢磨它，然后建立一个患者群，然后把这些患者的慢病进行全程管理，唯独间质肺这个真的是很艰难。

嗯，我在这里分享一个有趣的谈话，这个谈话我曾经以视频的形式发给过闻师兄。有一天晚上吧，我们一个朋友是同济麻醉专业的，她后来嫁到德国了，她在德国呢，是靠中医吃饭的啊，这个很常见，那么她母亲因为在这里受到照顾，所以回来跟我们聚一聚。这一天晚上，有心血管的吴斌，他毕业于同济，有我和我先生，我们是同学。我们就聊到一些有趣的话题，其中就有葶苈大枣泻肺汤这个经典名方。

葶苈大枣泻肺汤是治悬饮的，就是治疗这个胸腔积液的，它同样跟所有的中药传统方一样，只能治轻症，不能治重症。你跟现代医学比较一下，我们去抽胸水，然后放胸水，然后确定胸水的性质。那么葶苈大枣泻肺汤呢，它有个泻肺，所谓泻肺就是让葶苈子去发挥利尿的作用。讨论的是葶苈大枣泻肺汤利尿，第一个它够不够，第二个它为什么不补钾。吴斌是同济毕业的，中医学的很好，他告诉我们这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加大腹皮，但他不补钾，他监测了这个病人的钾不低。

这个时候呢，我老公就说这个方子里的钾在大枣里面，大枣里含有丰富的钾。他说很多中药里都含有丰富的钾，因为他刚好硕士的论文就写的这个。我的话题就是其利尿强心，有这么一个成药，他用了葶苈子，但他用了附子，这个附子实际上就有类似于西地兰、地高辛这样的作用。所以，你看他用这个葶苈子，也有强心的作用，她的这个水，实际上是心衰引起的。

这个心衰，利尿、扩管、强心，是这样的三个原则。这个利尿剂的使用，可能在古人已经观察到了，有一些泻肺平喘的方子，它就是利尿的，也有用一些来强心，用附子来强心。那么，他怎么不是科学呢？这就是科学，只是它原始的科学，解剖每一个方子，其实非常有趣。我研究了常用的每一个方子，它都是科学的，它都可以用现代药理学解释，在临床上都可以解释。

今天就说到这里了，我要去游泳了，嗯，希望大家继续讲，有时间就讲一讲。我们在不同的时差，事后可以再来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