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起源于老班长章兄的《抗疫小记》：

去年12月29日，我住进了医院，直到昨天——1月13日出院，前后16天。

其实早在12月24日，我就因咳嗽到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急诊就医，人满为患，19：45挂号，两个半小时后才轮到我进了诊室，医生问询后开具了查血和CT的单子，三楼查血，负一楼做CT，又是排队，做完后再等半小时取结果，交给医生看片后，认为症状尚不够入院标准，开点药便叫我们回家了。23：58怏怏返回，翌日才到家。

回家后咳嗽日益加重，以致晚上无法入眠，无奈经亲属相助，我和老伴来到协和住下了，儿子作为家属陪护，省下了220元一人/天的护工费用。

进到病房，换上酷似囚服的病号服，立马想起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古训。可不，在这疫情肆虐的当口，走人的事是經常发生的。谁又能保证你竖着进来不横着出去？！治好了是医生的功劳，治不好他们也是尽了力的，这里又不存在医疗事故或责任的问题，全靠各人的命运。所以别以为进了医院就有了保障，反倒是时刻提心吊胆的，生怕医生要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进院前三天，唯一的治疗就是给我们挿上氧气管，并搬来监护仪显示氧飽合度、心率等，这本来可是危重病人才有的配置啊！我向医生诉说咳嗽以致晚上无法睡觉，医生说他也咳了二十多天了，想来那我还得咳些时候。后来才给我用上了头孢输液，打了五六天后略有好转，想必这新冠的咳嗽的确难以根除。

尽管出院前核酸的结果是阴性，可咳嗽仍未消停，不知何时为止。照网上的说法，还得“坐月子”一个月，如此则春节元宵都只能禁闭在家了。为安全起见，还得拒绝别人来我这里，简直是六亲不认。这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他人着想，不过他人都能理解么？

原本想着在此春节期间与亲朋好友，同学同事，旧识故交聚聚，看来又得往后延续了。

随后，同学群迎来一众“望章少良老哥早日康复”的祝福。

有人（吕莫玲）建议：章大哥好！新冠感染转阴后，咳嗽久久不愈在老人中比较常见，最近一个多月的门诊大都是咳嗽、乏力、纳差、睡眠障碍的病人为多，通过中药辩证调理，效果不错，建议老班长也吃点中药调理调理，早日康复！

我随声附和：老班长，康复期中药调理很有必要，多多保重！

余召炎：盼群内各位专家同学伸手为章班长妙手回春。以解章班长春节会友拜亲之困。拜托拜托。群里不用挂号也不用排队。

我接着附和，但别有用心：有意义的提议！建议做个实验：选几位高手为老班长会诊，各自独立为章大哥拟个方子（大哥提供舌、脉等望闻问切内容，相当于当年的内科病案题考试），看看40年后的我们，能否跟当年一样，做出标准答案来？

随后，几位老中医挺身而出，跃跃欲试：首先看章大哥现在情况需不需要服药？大哥愿不愿意服药。有人（周大桥）发来1月5日国家卫健委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第十版新冠防治方案，认为其中恢复期分型治疗比较权威，集全国一线专家的临床经验，一目了然，操作性比较强。供同学和章大哥参考。

我看了一下，摘录有关咳嗽的辨证治疗如下：

气阴两虚证推荐处方：南沙参 10g、北沙参 10g、麦冬 15g、西洋参 6g、五味子 6g、生石膏 15g、淡竹叶 10g、桑叶 10g、芦根 15g、丹参 15g、甘草 6g。

寒饮郁肺证推荐处方：射干 9g、炙麻黄 6g、干姜 15g、紫菀 30g、款冬花 30g、五味子 15g、法半夏 9g、前胡 15g、百部 15g、苏子 9g、葶苈子 15g、川贝粉 3g（冲服）。

指出方案中关于咳嗽分两型，大家看看是否需要加减，或者还有自己的经验或想法？

内科邹世光立马建议章大哥把舌头拍照发到群里，以便凭舌象辨证。

我别出心裁地贴上了西医的“咳嗽”相关诊疗规范，希望大家在诊疗的同时比较一下：中西医如何提出临床问题，以及如何实现解决临床问题的精准性？

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哮喘学组.咳嗽的诊断与治疗指南（2021）[J].中华结核和呼吸杂志，2022，45(1)：13-46；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哮喘学组.中国难治性慢性咳嗽的诊断与治疗专家共识[J].中华结核和呼吸杂志，2021，44(8).

李碧生说： 老班长咳嗽证，同学们群策群力献方好！现在请老班长把全身症状和脉舌象告诉大家，好为他辨证施治。为老班长恢复健康出一把力！

老中医刘为立捷足先登：刚才和章大哥私聊了一下，不敢私藏，向关心大哥的同学们汇报。大哥好像有些忙，咳嗽表现为干咳、阵咳、无痰，咳嗽比较频繁，躺下则咳嗽更甚，但询问胸闷气短还好。口不渴，无汗，饮食、气力较病情稍差，大小便可。舌头照片如下：

他的处方：麻黄6，干姜6，细辛3，姜半夏10，甘草6，五味子10，杏仁10，茯苓12，苏子12。单位：克。3剂。一日一剂，水煎，分2-3次温服。

然后，他似乎忐忑不安：现就像交了考试卷的学生，等待考试结果。

章大哥拍板：谢谢各位同学！我已找到刘老中医，他望闻问就没有切，给我开了颗粒剂嘱我冲服，我觉得这简单易行，服几剂试试！

谢谢大家的关心，同学的情谊令人感动不已！

我连忙称赞：好方！麻杏石甘汤去石膏，加干姜、细辛、姜半夏、茯苓以温化寒湿；五味子、苏子止咳。

李碧生附和：刘为立同学方子挺好我上月中旬感染后请刘为立给我开了个方子，服药2剂就明显奏效了。

老中医刘为立谦虚：广哥，弟现在就像交了考卷的学生。结果如何要看章大哥改卷子。大哥现在没什么表证，我将小青龙汤去了桂枝芍药，合上了“苓甘五味姜辛夏杏汤”+苏子。类似于大桥兄资料中的“第三型”。

我知道为立弟的间接批评，接着引经据典：水去呕止，其人形肿者，加杏仁主之。其证应内麻黄，以其人遂痹，故不内之。若逆而内之者，必厥，所以然者，以其人血虚，麻黄发其阳故也。(金匮痰饮：39)苓甘五味加姜辛半夏杏仁汤方茯苓四两甘草三两五味半升干姜三两细辛三两半夏半升杏仁半升(去皮尖)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去滓，温服半升，日三。

并提出反驳：为立弟，仲景去麻黄的观点，是否认同？

为立弟敷衍： 广哥，这个三言两语难说清楚啊。

舒锡钧提出参考意见：方中能否加桑白皮和葶力子？我的病人大部分加了这两味药 ，其余药跟你一样，效果还行吧。

为立弟说：我也考虑过这两味药，见大哥喘气及胸闷尚可，就没用。我一般是尽量精简药味，越少越好

余召炎：我记得一位作者的观点，治咳首宜宣肺。

刘为立：是的。

余召炎：肺为五脏六腑之华盖，凡咳必宣肺。

刘为立：肺主宣发、肃降。宣、降都很重要。

余召炎认可，但拿出另一文件，即近日由张伯礼、晁恩祥作为主要起草人的《中医药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核酸/抗原转阴后常见症专家共识》（起草单位：天津中医药大学、福建中医药大学、长春中医药大学、安徽中医药大学、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中日友好医院、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佑安医院、广东省中医院、武汉市中医医院、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陕西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石家庄市人民医院、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湖北省直属机关医院、广西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河北省中医院）。其中将“咳嗽”分为两型：

一是余邪恋肺，用止嗽散合桑杏汤加减：荆芥、紫菀、百部、白前、桔梗、桑叶、杏仁、浙贝母、陈皮、炙甘草。咯痰黏稠，加橘红、冬瓜子、鱼腥草；咽痒甚，加牛蒡子、射干、蝉蜕。

二是肺阴亏耗，以沙参麦冬汤加减：沙参、玉竹、桑叶、麦冬、天花粉、紫菀、款冬花、枇杷叶、甘草。

如我所料，内科邹世光也提出来不同看法：弟拟诊断副鼻窦炎，咽喉炎，支气管炎，轻度肺感染。中医辨证：痰湿热壅滞。需再作副鼻窦CT确诊。不同意肺脾气虚、气阴两虚、寒湿郁肺等诊断。请诸兄思之。应按清热化湿祛痰、宣肺通鼻窍止咳治之。

吴宇总结为“寒热、虚实之争”，但世光弟另有深意。因为临床上，明确诊断非常重要，一味辨证论治，有时候会耽误病情。如同西医的对症处理，“头痛医头”往往会掩盖真实病情。因此，中西医都强调“治病必求其本也”。

“本”是什么？中西医有不同的理解：中医有气血阴阳之虚，痰饮瘀滞之实，六淫之外邪，七情之内伤；西医有病因学差异，以及基于病理解剖学之上的病理生理学区分。在此基础上，中医构建了以病机学说为主体的辨证论治体系；西医构建了针对病因学、病理学为框架的疾病诊疗体系。然而，从发生学的角度看问题，二者的主要差别体现在对客观真实性追求的层次上。前者满足于臆测，而后者则强调臆测之后进行科学检验的必要性；前者可以天马行空各说各的理，后者则要求真凭实据落实到证据上。

因此，为什么老中医会诊往往是五花八门，言人人殊？力挺中医的阎锡山在1919年，就观察到这个情况，他为了革新中医，拨出巨款成立了以“改进中医及药学使能成为一高等有统系之学术”为宗旨的“山西中医改进研究会”，首当其冲的就想解决诊疗标准化的问题。他指出：“遇病必求实验，求出一定之原理，一定之公式。不能互相参差，此医认为是；彼医便认为大非。此亦一方，彼亦一方。两医则两说互诋，十医则十方互异。”可见，那时候的阎锡山已经初步洞察中医学深层次的学科困境，在于提出理论不以实证为重，臆测之说导致各派执门户之见争论不休。

满足于经典条文的随文演绎，牵强附会，而缺乏对临床问题的细节分析和深入考察，从而丧失了与时俱进的基础和动力。而现代医学在客观真实性的基础上，不断考察事物的具体细节，逐步建立起一个庞大的、日新月异的基础医学体系，并与临床医学双向互动，产生大循环加速机制。如前，西医关于“咳嗽”而给出的诊疗意见，是基于具体的病因学以及病理解剖学、病理生理学的细节考察，基于咳嗽相关疾病的鉴别诊断和临床证据，从而避免单纯对症处理而导致的诊疗缺憾。

当然，中医药的临床疗效不容忽视，问题是如何进一步提高客观性并精准用药，仍然需要任重道远的努力。回到现实，张兄以《咳嗽诊治记》作为结尾：

退休十多年了，首次住进了医院，应该是随大流阳了一回。

回家后仍咳嗽不止，以致影响睡眠，被同学知道后，纷纷建言，要群策群力为我诊治。区区小恙，却惊动这么多的名老中医，真是愧不敢当。想当年，也曾与大家同窗共读，岂料如今却是相形见绌，望尘莫及，简直羞愧难言。

刘为立主动与我联系，要为我开方施药，正如大家所言，在群里看病是不排队不挂号的，与我之前就医要等一晚上、一上午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为立为我开了颗粒剂，这简便易行，欣然领受，不过在快递药送达之前，他建议我先到药店照方抓药二剂煎服，便遵医嘱施行。

头天服药二次，咳嗽稍有缓和，翌日服三次，症状缓解许多，第四天早上服最后一剂，咳嗽基本已止，仅有偶发零星咳嗽，已无大碍。我班的一大批名老中医，果然个个身手不凡，名不虚传。为了验证中药的效果，我在服药之时，暂停了其它药物，如枇杷膏、切诺、右美沙芬，陈皮生姜红糖水、烤橙子等（这算不算病急乱投药？），我看这中药服完了，效果也不错，再把上述的药物接着吃吧，免得浪费了。

学的是中医，可毕业后这才是第一次喝湯药，此药并不是据传的苦涩，而是有点酸，我也形容不出来。不过老实说，它的口感不好，远不能与枇杷膏相比。

同学的情谊让人感动不已，有这多的名老中医相辅佐，应该是健康无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