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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文学的一世情缘
(全文修订定稿版)
篱风 (杨文祥) 2018-9-11日 07:56 初稿 2019-3-24日 17:05 修订定稿
题记:一位在文学界很有影响的老友约我以《我与文学》为题写一篇三五千字的文章。
作为一个尽管爱好文学,可是在文学上并无所作为也无所影响的人,起初觉得这个题目不适合我来写。可是,文学毕竟是自己终其一生的“情之所钟”,因此,一旦动笔就欲罢不能。结果洋洋洒洒,竟然把这个本该写三五千字的文章,写成了万余字的长文。
现将这篇“既臭且长”的“一个文学追梦者的自述”,分章节,并按章节加上小标题发布在个人空间上,作为自己半个多世纪心路历程的历史记录。
如此,不但可供自己随时翻阅,作为自己反思生平与自省内心的文字材料,也可以此与自己的“网络文坛”同道交流,以期“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之效。
此文完成后,《北海晚报》根据其文艺周刊《文艺范》的实际需要,摘编部分内容发表于2018年10月15日 星期一 9-10版。
在此,对老友阮直和《北海晚报·文艺范》对拙文的厚爱谨致谢意。
一、引子
大学时代的同窗挚友阮直,这位著作等身,享誉海内的杂文大家,在文学园地勤奋耕耘,坚守一生,是我内心中尊敬有加的一位文学事业的组织者与人文精神的守望者。
一日,他要我以《我与文学》为题写一篇文章。接到这个题目,我不免有些惶然。我这个“身无寸功”,在文坛无所贡献,至多算是一个“资深文学青年”的业余爱好者,怎能写得这个只有文学大家才有资格畅谈一二的大题目?
不过退而思之,我与阮直,当年同为“中国语言文学”(现称“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同道”与同学,因此无论是拟定这个题目还是写作这个题目,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题中应有之义”。更何况我还算是一位业余的文学爱好者——介于学术与文学之间的边缘人,写一写自己的文学“情缘”和因此情缘而梦萦魂绕终生的文学之梦总还是可以的。
于是,发生在我与文学之间的悠悠往事,便悄然“浮出水面”,并逐渐在脑际清晰了起来。
二、我心目中的文学
自记事起,文学就在我年幼的心底结下了解不开,剪不断,更难以割舍的心结。这一终生“难愈”的心结,决定了我终生不渝的文学情缘。
我与文学的这一“情缘”,不但决定了我个人的人格特质,而且在冥冥中决定了我此生注定的人生命运——虽然无缘以文学作为自己毕生的职业,可是无论走到哪里,从事何种工作,又总会用不时“灵感突现”和“妙手偶得”的诗文,将自己稍嫌枯燥的职业生涯与个人生活,涂抹上浓浓淡淡的文学色彩——或深沉,或浪漫,或“恃才傲物”,或沉稳恬淡,间或还会有几分难得的凄美与苍凉......
可是作为一个终生以专业工作和学术研究为职业的人,凡事总要从理性的角度切入。因此,回顾自己平生与文学的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想与情感瓜葛,就不能不从文学的性质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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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6月12日,高尔基被选为苏联“地方志学”的成员。他在地方志学中央局的庆祝会上致答辞时说,“我还是想,我的主要工作,我毕生的工作不是地方志学,而是人学”。众所周知,高尔基的社会身份,主要还是文学家。因此,他所说的“主要工作”和“毕生的工作”,无疑就是文学。
高尔基对文学的这一学科性质的界定,在苏联文学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们中国的文学由于历史与国际政治方面的原因,深受苏联文学的影响,于是,高尔基“文学是人学”的思想,很快就被中国文学界所接受,并逐渐成为中国文学界的主流思想和理念共识,最后形成“文学即人学”的理论表述。
就我个人粗浅的理解与认识,“文学即人学”的表述,在理论上是有缺陷的,最起码是不够严谨的。
在我看来,人学,实际就是人类探索自身本质,认识自己,从而揭示和把握自身命运的学问。
希腊古城特尔斐的阿波罗神殿,刻有古希腊的七位圣人给人类留下的七句圣喻。其中一位名叫塔列斯的圣人,他留下的圣喻就是“人啊,认识你自己”。这是这七句神谕中在世间流传最广,影响最深的一句。世人普遍认为,就是这句神谕,点燃了古希腊文明的智慧之火。
古希腊和西方哲学的奠基者苏格拉底,把“认识你自己”作为自己哲学研究的核心命题和终生的使命。这就意味着,在苏格拉底的认知世界里,探索人的本质,“认识自己”,是人类认知永恒的使命。
从对人类文明进步与发展的漫长历史的考察上看,事情也的确如此。人类的认知与思想,始终是围绕对人的本质和基于这一本质而形成的人与世界的关系的认知而展开的。而人类思想与认知水平的深化、提升和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跃迁,也是在此基础之上所实现的思维方式的变迁与升华。
因其如此,人类文明史上历次推进人类思想和人类智慧进步的思想文化运动,历代对人类思想的深化贡献卓著的文化巨擘与思想大师,无不对人的本质以及基于这一本质而形成的人与世界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提出了具有历史认知价值的深刻思想,形成了不同历史时期标志性的思想成果。
这些思想成果,是推动人类文明历史进步的思想阶梯,构成了后世学者得以“站在巨人的肩上”登高望远,实现人类思想和智慧升华的启迪。就这样,文明的薪火世代相传,不断把人类对自我与世界的认知推向更高的历史阶段。
从中华文明远古先哲“天人合一”的思想,到孔子、孟子、荀子关于人性与人生的思考;从古希腊最伟大的智者,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著名命题的普罗塔哥拉,到提出“人是政治的动物”和“人是社会的动物”的亚里士多德;从文艺复兴时期对人性和人道主义的弘扬,到伏尔泰、洛克、卢梭、狄德罗、康德、费尔巴哈等启蒙思想家对人的本质和人的地位问题的系统和深入探讨,尤其是马克思关于人的劳动是一种“自由”与“自觉”的活动的论述,对人的自由、人的发展、人的完善和人的解放的系统思想的阐述,以及后来的马斯洛通过对“人的需要层次”理论的建构所体现出来的人对自身尊严和自我的价值的自由实现和充分实现的精神诉求,所有这一切,都为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建构人学学术思想和理论体系,提供了源远流长的思想源流和博大精深,无比丰富的理论与学术资源。
当今学界对“人学”的认识,尽管歧见纷呈,但各种不同的认识之间,还是有着程度不同的相通之处。
通过对历代先哲理论思想的研读与整理,通过个人超过半个世纪的人生体验与对人类社会的长期观察与思考,再加上对各家之说的比较分析,我个人认为,对人学概念的理论界定,似可以“四段论”的形式做如下表述:
“人学是一门以整体的人为研究对象的科学。这一‘整体的人’,不但是指作为人的整体的人类,同时也指构成这一整体的每一个个体,即作为个体的人。
人学通过对人的存在与发展、人的现实与现状的考察与分析,研究人的本质以及基于这一本质,人与世界的内在联系及二者之间的互动与整合关系,从而形成人类关于人的形成、发展、进化与演变的内在规律的认识。
在此基础之上,人学还要进一步深入到人的灵魂深处,进一步深入探索与反思人的本质、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以及人的前途与未来。
人学的终极学术目标是,在充分开发利用和充分释放人类智慧潜能的同时,在精神层次上,通过人的理性、情感、意志三方面要素的充分激荡、互动与融会贯通,深刻把握人与人类的历史命运。”
关于人的本质的探索,迷雾重重,而人与世界的内在联系与外在关系,错综复杂,广泛涉及到人类认知方方面面的众多领域与学科——这是长期以来,学界始终有人对是否有必要建立一门单独的人学表示怀疑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此,人学不可能只是一门独立的单一学科,而必然是一个由众多分支学科相互关联,相互支撑建构起来的学科群。
而文学,就是人学这个学科群中相对独立,自成体系,既有自身的理论特色,也有属于自己的表达形式特色的一个分支学科。
在各学科的学术研究中,首先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学术研究中,人们普遍运用抽象思维,通过构建相应理论与思想的逻辑结构的形式,来研究与阐述自己对客观世界的理解与认知。
而文学,既不依赖抽象思维,更无需逻辑的分析与抽象理论的建构。而是运用形象的语言来塑造文学形象,通过文学形象来记录人类所走过的艰辛、坎坷与曲折,所历尽的腥风与血雨——从野蛮走向文明,从愚昧走向智慧,从作为愚昧、罪恶与黑暗的渊薮的假丑恶,走向以真善美为内涵,充满人性、人道与博爱的人文精神和人类智慧的人间正道,最后完成《文学》这部人类文明进步与演化的旷世史诗。
就是说,文学是一门以形象思维为思维形式与思维手段,以文学形象为表达形式与表现手段,通过人物和相应的典型形象,揭示人的命运的智慧之学。
总之,运用形象思维和文学形象,在人的灵魂的深层结构与纷纭复杂的社会表象的纠葛与冲突中,反思与剖析人性与人的本质,探寻体现人的本质,实现人的价值,赢得人的尊严的合理道路,进而揭示人的命运,这是文学与其他人学分支学科的根本区别。
在我的哲学视域中,人的精神世界涵盖三大基本要素——理性、情感、意向(意愿与意志指向)。在这三大要素之间,理性与情感的关系最令人纠结。
“理性”与“情感”,是人与人之间,运用心智和智慧征服对方,实现人与人之间“精神与心灵的整合与融合”的两大基本手段。
有人说,“情感是一种深邃的理性,而理性则是一种崇高的情感”。
显然,这一命题须有明确的价值前提。缺少必要的和与人类文明进步与发展的基本方向相一致、相统一的价值前提,情感,不可能直接转化成为理性,更不可能深邃。而理性,也不可能转变为情感,更不可能崇高。
尽管如此,我仍坚信,提出这一命题的人,一定是一位哲人,一位智者。而在他的心中,一定怀有明确而坚定的人文关切——人类最崇高的价值诉求。
这就是说,在对人的关心与关切的前提下,人类的理性与情感,内在上是相通的,统一的,也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人类就是借助理性与情感二者之间的这种相通、统一和相互转换的内在联系机制,理性与情感,辅之以人类所特有的另一精神要素——意向,共同建构了人类智慧的基本结构。
作为感知世界,协调人与世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智能手段,理性的终极目的,是“晓之以理”,而情感的现实效果,则是“动之以情”。
显然,作为逻辑和抽象思维的产物的其他人学分支学科,是人类理性以逻辑结构的形式所表现和表达的文明与价值成果。而以“人学”为思想内核,以形象思维作为思维形式,以人物形象作为表现形式的文学,则构成了人类文明与价值成果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人类情感的文本表达。这是理性与情感二者分别在精神维度、思维形式、价值属性(理性价值与情感价值)及表现与表达方式三方面的基本区别。
因此,无论是职业作家还是业余作者,他们与文学的关系,或多或少,总要打上其个人所特有的人生印记,他们所创作的文学作品,总要借助自己塑造的文学形象,或隐或现地再现自己的人生经历与心路历程,通过富有情感与个性色彩的人生体验与感悟,诉说自己对人与人生的理解。
我与文学的一世情缘,就是这样铺展开来的。
三、半个多世纪的文学追梦
我祖籍山东黄县,生于沈阳,而后在长春长大成人。
黄县是秦朝实行郡县制时所设置的县治,是中国历史最久,最古老的县治之一。可惜在20世纪80年代,为发展沿海城市,这里撤县立市,改称龙口市,用以往黄县治下的龙口港的名字做为新建城市的市名。
这是当代中国以牺牲历史文化遗产为代价,发展当下社会经济的典型案例。
抗日战争时期,山东的平度、招远、莱阳、掖县、蓬莱、黄县一带,是我党建立的抗日根据地。母亲年轻时参加了八路军山东纵队办的识字班。在识字班,母亲不仅学习了文化课,而且学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抗日歌曲,深受抗日救国思想的熏陶。
旧中国文化教育落后,除了极少数较为富裕的家庭能够供子女上学读书之外,绝大多数的平民都一字不识。就这样,天资聪明秀外慧中的母亲,不仅成了当时十分少见的能够“识文断字”的知识女性,而且在八路军识字班的文化熏陶之下,形成了强烈的争取民族独立、自由与解放的政治意识,心中充满了对自由、民主、平等、幸福的新社会和新中国的向往。
母亲喜欢读书,尤其喜欢阅读当时在山东乡下只能看得到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我至今都无法想象,母亲作为一个深受传统礼教束缚的女子,怎么会对当时被视之为“闲书”的文学书籍怀有如此的酷爱与热情,在操持一个传统家庭的家务的同时,竟然通读了当时所能够搜集得到的所有文学作品。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总是一边手里忙着家务,一边教我吟诵古诗词,给我讲述《红楼梦》、《西厢记》、《窦娥冤》、《梁山伯与祝英台》、《西游记》等文学故事。有时候,也会一面回首往事,一面教我唱她青年时代在八路军识字班学唱的抗日歌曲,诉说当年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和对自由人生的追求。现在回想起来,由于当时历史条件和现实环境的限制,母亲对现代文明理念的认识只能是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因此她当年对自由人生的理解与诉求也就很难用如今的标准来要求。
时至今日,每当我思念起对我疼爱有加的母亲,儿时母亲教我背诵古典诗词,讲述文学故事,教我学唱抗日歌曲,以及教导我做人的道理时的那种专注的神情和那双明亮的眼睛,总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就这样,我平生最初的文学意象,人生理想,价值理念,精神诉求,连同对人和人生最初的认识,不是来自于书本,也不是来自于课堂,而是源于儿时与母亲心灵的沟通与情感的互动,尽管当时所有这一切对年幼的我都还很模糊,很朦胧。
人生如梦,倏忽百年。
迟暮之年,蓦然回首,倏然发现了一个发生在半个多世纪之前的久远的事实——母亲,就是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母亲,是我文学志趣与人学意识最初的启蒙导师。而当年我陪母亲烧火做饭的灶台和缝衣补袜的床头,就是我与文学这一世情缘的“历史起点”。
儿时的记忆,总是那样温馨,令人心醉。
当年,家里收藏有一整套上海天马烟草有限公司印制的卷轴年画。这套古色古香,温润典雅,印制精良的年画,画面的题材全部取材于《红楼梦》、《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二十四孝》等古典文学故事。每年大年三十这一天,父亲无论多忙,也要放下手头的工作,亲自张罗,带领我们兄弟姊妹郑重其事而又恭恭敬敬地把这套年画张挂在四壁。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家里这一年一度的春节盛事,于我而言,实际上是一种润物无声的“学而时习”,“温故知新”的文学熏陶。
稍大以后,母亲和父亲稍有空闲就教我们兄弟姊妹唱《孟姜女》、《苏武牧羊》、岳飞的《满江红》和陆游的《钗头凤》这几首古曲。古曲那悲壮苍凉的曲调,忧伤哀怨的旋律,连同古曲倾诉的悠悠往事,交织萦绕,编织成深埋在我心底的第一根爱国爱家的心弦,也是我此生最敏感,最脆弱的一根情感之弦。
家国情怀和“文以载道”的文学道统,是我们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前后的这代人共同的底色。而最初在我心中为这一底色涂上浓彩重墨的第一笔的,就是母亲和父亲共同在家中营造的这种文学气息浓厚的文化氛围的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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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新中国的同龄人,我们这一代人既经历了“激情燃烧”的岁月,也见证了激情燃烧过后的一片灰烬,更经过了灰飞烟灭过后遍地狼藉的动荡。
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轨迹,似乎永远依循着一个永恒不变的旋律流转:伴随激情的,是动荡,而尾随动荡接踵而至的,必然是不堪回首的艰难时日。
少年时代难以磨灭的记忆是“钢元帅升帐”和中小学生也全部参与其中的全民大炼钢铁的热潮。不过那些在学校操场上胡乱用砖瓦搭建起来的“土高炉”“炼”出来的东西,究竟是钢,还是毫无用处的炉渣就只有天晓得了。
喧嚣的“激情”过后,不期而至的,是令人触目惊心,闻之色变的无以数计的生命的沉寂,而对我们这些大城市里的中小学生来说,尽管国家竭尽全力来保证我们用以维持生命的粮食“定量”,但终日的饥肠辘辘是免不了的。于是,整日里望眼欲穿的对吃饭时间到来的企盼,就成了我终生难忘,刻骨铭心的记忆,尽管即便到了开饭的时间,也并不意味有多少像样的东西可吃。
人的记忆,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无论如何艰难的岁月,一旦成为往事,就像被一根无形的魔棒点化般地瞬间就变成了无比温馨的回忆。
这根魔棒,就是情感。无论记忆本身有多么残酷,可是藏身在记忆中的情感,总会不动声色地,悄然把它改变为对流逝的时光的眷恋。
于是,那个物质极端匮乏,在生死边缘上擦边而过的少年时代,仍然给我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这些早年的人生记忆,不但使我与文学的情缘不断加深和强化,而且直接把我此生的命运与书和图书馆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成年后母亲曾告诉我,早在懂事和记事之前,我就表现出对书本和字画的强烈兴趣,不知道这究竟是天性的缘故还是母亲的影响。
我自幼对字画所怀有的这种莫名的情愫,溢于言表。一切用文字记载和图画表现的东西,都是我的“真爱”。打扫房间时,每当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书报残片,我总要小心地拾起,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然后把它作为自己的“藏书”珍藏起来。
这样,读小学之前,我就能够很流利地阅读哥哥姐姐的语文课本,到读小学时,我已经开始养成每天阅读报纸的习惯了。那时,家里常年订阅三份报纸——《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和《参考消息》。
每日读报这一习惯,一直伴我终生,即使在生存条件十分艰困的上山下乡时期,也没有真正中断。
家中父亲的藏书几乎全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宁文集》、《法兰西内战》、《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这类马列经典,见不到文学书籍。即便如此,那些大部头的典籍仍然对我充满诱惑。
从小学四五年级起,只要父亲不在家,我就翻阅他的藏书和学习材料,尽管是囫囵吞枣,搞不懂那些艰涩的文字究竟表达些怎样的思想。
家里的藏书终于满足不了我广泛阅读的渴望,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图书馆。
当年长春市南关区图书馆那间并不宽敞也不够敞亮的阅览室,曾留下我年复一年,流连忘返的足迹;而长春市图书馆和吉林省图书馆,则是我心中的圣殿。每次去那里“朝圣”,那醉人的书香和静谧典雅的文化氛围总是让我陶醉不已。
在图书馆的书林学海中漫游,使我一次又一次忘记了难忍的饥饿,完全沉浸在这个用全人类文化遗产构筑的精神圣殿所给予我的精神愉悦之中。
就这样,命运之神不仅在冥冥中为我确定了我今世今生在人世间生存的社会方式,也确定了我与文学这一世“情缘”个性化的人格特质与“发展模式”。
当时正值青春年少,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还是“无知者无畏”的不知天高地厚,我不但囫囵吞枣地翻阅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普列汉诺夫、车尔尼雪夫斯基、别林斯基等人的著作,还广泛搜读了世界文学名著。从此,我的知识视野与文学情缘从中国走向世界——尽管我当时的这个世界,今天看来,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当年那些大部头的世界文化经典和世界文学名著对我来说,有如天书,根本就谈不上“阅读与理解”,但蕴含其中的精神与文化魅力,却令我无法抵挡,欲罢不能。直到时过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每当回想起当年面对书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文化典籍时那种难以遏制的激动和发自内心的冲动,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当时那种“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心灵震撼。
正是当年这些我看不懂的理论与文学经典,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我的心智,陶冶着我的情操。而那些我基本能够理解的文学作品和少儿读物,则给予我甘苦备尝的少年时代上天所能够给予的最好的礼物——精神的愉悦和心灵的抚慰。
《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阿凡提的故事》、《长白山人参的故事》、《洋葱头历险记》、《大林和小林》、《小布头奇遇记》等经典少年儿童读物,给予我人文的启蒙,引发我对真善美和一切有价值的事物的美好憧憬。
《十万个为什么》、《幽灵岛》、《水晶洞》、《女皇王冠上的宝石》、《艺术的控诉》、《中国历代诗歌选》、《中国历代散文选》、《外国文学作品选》等一部部优秀读物,不仅使我萌生了对科学、人文与艺术的广泛兴趣,而且朦胧地感受到人世间真善美与假丑恶的较量以及这一较量的险恶与残酷。
而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童年》、《人间》、《我的大学》,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法捷耶夫的《青年近卫军》,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郭沫若译),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复活》,阿·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三部曲:《两姊妹》、《1918年》、《阴暗的早晨》,雨果的《悲惨世界》、《九三年》、《巴黎圣母院》,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等世界文学名著,则让我开始了对人性、人生、社会变迁和人类命运的思索,尽管当时的思索难免其必然的幼稚与浅薄。
当年翻阅的那些文化典籍和文学经典,如今在我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片叱咤风云气象万千的恢弘意象,具体的内容与细节,大都已伴随流逝的时光而随风飘逝。不过,有两位思想伟人和文化巨匠的思想精髓,却在我年少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尽管他们使用的那些典雅艰涩的文字实在令人难以卒读。
马克思关于人的劳动是一种“自由”和“自觉”的活动的定性,关于人的本质、人的自由、人的完善与发展的论述,关于共产主义是“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理论界定,以及“每个人的自由是所有人的自由的条件”这一言简意赅的科学结论,深深地铭刻在我少不谙世的心中,构建了我此生人文精神与价值判断的圭臬。
别林斯基的“艺术是形象思维”和“熟悉的陌生人”这两个文学命题,他关于诗人不能够“由于自身和依赖自身而伟大”,“他既不能依赖自己的痛苦,也不能依赖自己的幸福”,“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的痛苦和幸福深深植根于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他从而成为社会、时代以及人类的代表和喉舌”的思想,则在无意识之中,成为我平生文学寻梦的指南——“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初中毕业后,适逢文革,随后便在伟大领袖“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号召下,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然而,到了“广阔天地”之后不久我们便发现,不但“大有作为”毫不现实,即便当下的生存都分外艰难。我们唯有遥望故乡,“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在举目无亲,前途茫然之中,文学梦的寻梦之旅自然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于是,每每读到屈原的《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总要悲从中来,“独怆然而泣下”。
1976年一月八日,全国人民崇敬和爱戴的周恩来总理逝世。三、四月份,我赶在清明节之前完成了一组痛悼周总理的诗篇寄往北京。由于时间久远,这组以《五月花——鲜花一束祭总理》诗稿的全文已经淡忘,只有“子规泣血祭总理,化作春来五月花”这两句诗句珍藏在心底。
就在那一年的清明节期间,天安门广场爆发了以悼念和缅怀周总理为主题的群众集会活动。可是这一悼念活动竟然遭到了残酷的镇压。紧随其后的,就是在全国范围内清查与这一事件有牵连的人员。我由于写了那组悼念周总理的诗篇而被暗中调查。一位心怀正义的知情人,通过一种十分曲折的方式,让我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作为一个缺乏历练,毫无政治经验的年轻人,惊恐之中,将自己多年的日记连同在日记中撰写的数百首古体诗词和现代诗歌作品付之一炬,以减少可能的无妄之灾。
如今时过境迁,激情不再,当年这些被销毁的作品,再也不可能凤凰涅槃般地“浴火重生”了。“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今天记述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这件文学寻梦旧事,既是对当年那场举国痛悼的国殇的追忆,也是对在那浮云蔽日的荒诞岁月化作一缕青烟的诗词作品——承载着自己的文学梦想和记录那段年轻生命的数百首诗稿的沉痛哀悼。
痛定思痛。我衷心希望今天的年轻一代,更希望我们的后世子孙,能够永远告别当年的那种荒诞与黑暗,以及造就这种荒诞与黑暗的愚昧和疯狂。
20世纪末的古老中国,终于迎来了“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的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开放事业,急需大批有知识,有文化并学有专长的专业人才。这样,与“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理念和“干部四化”——“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政策配套推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恢复中断了十年的高校招生考试制度。
1977年11月,我参加了恢复高考后的首届考试,从此实现了人生际遇的转折。
大学时代,我学的是中国语言文学专业,这让我的寻梦之旅似乎看到了展现在东方地平线上的一线曙光。可是大学毕业之后,不知道是命运之神的“眷顾”,还是“历史的误会”,居然不是在文学专业,而是在图书馆,开启了我人生转折之后的职业生涯。
从此,图书馆和图书馆学专业的教学与研究便成了我躬耕终生的职业园地。
于是,在人的精神世界三大基本要素——理性、情感、意向之中,理性与情感的纠结与我终生相伴。
四、职业与志趣的碰撞 情感与理性的激荡 人文精神的升华
作为职业的图书馆工作和图书馆学专业的教学与研究,是我的理性之所聚。而作为业余志趣的文学,则是我的情感之所钟。
图书馆的职业生涯,构成了我主要的人生和社会阅历。与此同时,我个体的生命历程也就与图书馆和图书馆学教育紧密地结为一体,从物质到精神,从情感到理念,从人生的价值取向到个体生命的生存意志。
而与这一人生和社会阅历相伴始终的,就是我内在的精神情感世界与文学的一世情缘。这一文学情缘不但将我的业余生活装点得分外充实、丰富而多彩,而且幻化为我后半生的文学寻梦之旅,一路走来,走出了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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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学术研究的深入,我的图书馆学研究渐次延展到社会学和公共管理领域的信息资源管理学,进而深入到对信息文明与信息文明建设理论的系统研究。
伴随这一学术路径的延展,图书馆的本质在我的学术视域中日渐清晰。
长期以来,世界图书馆学界将图书馆视为“文明的记忆”。如今,我则把图书馆的本质归纳为“人的发展历程的历史记录,人的完善程度的社会指标,人与人类所实现的文明形态”这一由历史、社会、文明三方面内涵和三层次结构构建起来的三段论的表述形式。
显然,图书馆的本质是人文的。没有人文精神的支撑与弘扬,没有人和人类文明的进步、发展与完善,在人类历史上,就没有图书馆存在的现实空间。
沿图书馆学、社会学、信息资源管理学和当下正在理论和学术界悄然兴起的在探索人类文明历史形态的演化与嬗变规律的基础上,探讨信息文明与信息文明建设内在规律的文明学这一学术路径上一路走来,勾勒出我此生理性发展与深化的“路线图”。
而我与文学的一世情缘,则始终如一,不离不弃,默默地坚守着自己心中的梦想,呵护着内心深处这一精神与情感家园。
如能摒弃传统和僵化的学科壁垒与学术偏见,单就“人的发展历程的历史记录,人的完善程度的社会指标,人与人类所实现的文明形态”这一关于图书馆本质的三段论表述,不难发现,无论是图书馆学也好,信息资源管理学也罢,还是文明学和信息文明与信息文明建设理论,所有这些学科和学术研究领域所关注的终极学术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人的本质、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人的自由、人的发展、人的完善的理论关切,对人和人类命运与幸福的终极关怀”。
这就是说,在我个人的学术视野中,无论是图书馆学,信息资源管理学,还是以人类文明的历史形态研究和信息文明-信息文明建设理论研究为内涵的文明学,都与文学有着共同的学科属性——都是学术切入角度各自不同的人学分支。
这些人学的分支学科,连同哲学、语言学、艺术等传统的人文学科,共同支撑并构建起了人学这一分支学科众多、体系庞大,博大精深的学科群——人类认识自我,进而认识与把握世界的科学知识体系。
简而言之,我此生的理性路径,是一条伴随自己的职业生涯,从图书馆学一路走到信息文明与信息文明建设理论研究——从文明的历史形态角度,所展开的对人与人学的研究历程。
而我此生的情感路径,则是一条从文学形象的角度出发,深入到人的灵魂深处,在精神世界的深层结构中,对人和人学展开思考与探索的道路。
这就是说,职业理性与文学情怀,是我的人学理念与人文精神分别向专业工作、学术研究和以文学为诉诸对象的个人情感这两个方向延伸和展开的两翼。
学术与文学这两翼在现实生活中的矛盾与冲突,理性与情感的交织、互动与激荡,最后在“人学”这一共同的理念基础之上,形成具有我个人人格特质的“学术”与“文学”的共振与和鸣——这一郁结在我心底深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终生不渝的内心纠结与心理情结。
拜托命运之神的眷顾,我今生的理性与情感,伴随自己颇具特色的人生阅历与心路历程,在文学寻梦之旅的“最后一里路”上,竟然能够殊途同归——在人学这一理性与情感的共同基点上,统一到对人性——人的本质与本性、人的自由与发展、人的完美与完善,人类文明形态的历史变迁以及人性升华的内在规律的认识与探索,最终归结并升华为对“人啊,认识你自己”这一古希腊文明所提出的启动人类认知与智慧之旅的哲学命题在人类文明史上所发挥的张扬人文精神这一巨大文化价值与历史作用的认知与理解。
这样,在常人的眼睛里,图书馆与文学,泾渭分明,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在社会理念、人类情感、价值取向、精神诉求这些精神层面,我基于理性的图书馆工作、图书馆学教育与研究这一职业生涯,却与我作为精神与情感寄托的文学情缘内在相连,形成了一种相互观照,相互呼应,互动深化,相得益彰,无从割舍的“共生关系”。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几年图书馆建设、图书馆学教学与科研的职业生涯,域内海外,辗转流离,心路历程,上下求索,最终完成了一个从谋生手段到情感寄托,从专业理念的确立到到职业理想的形成,从对图书馆内在本质及其在人类文明史上历史价值的理论思考,到个人人生的价值定位和精神追求的演进过程。
通过这一过程,我把图书馆工作的实践经验,不断转化为对图书馆本质及其运行规律的理性认识,进而升华为对图书馆与人类文明历史进步的内在联系的理性把握。而这种理性认知逐层提升的最终结果,就是将自己个人的内在情感及精神诉求与图书馆的人文价值潜移默化地融为一体,与我终生梦牵魂萦的文学之梦的人学本质和人文诉求,无比紧密地统一在一起。
这样,作为“人学”的艺术化、形象化表现形式的文学和作为我精神与情感寄托的文学情缘,终于“不可避免地”在本质及内在价值的层次上,与作为“人类文明的记忆”和“人文精神的社会载体”的图书馆殊途同归,在精神文化与人类文明的高度上,形成了珠联璧合,契合完美的和谐效果,产生了人类理性与情感相得益彰的交响与共振,从而实现了自己人生境界与人文精神的整体提升。
于是,我再一次油然想起了那位不知名的智者在我心底留下的铭言:“情感是深邃的理性,而理性则是崇高的情感”。
但愿我今生理性与情感之间的这种终生的纠结与激荡,文学之梦与职业现实之间的这种交织与互动,最后所实现的这种学术研究的逻辑与抽象思维与文学的形象思维的融合与统一,不仅仅是人类社会在21世纪和信息时代的历史高度上,在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的主导之下,对人性——人的本质与本性、人道和人的价值,以及基于人的这种本质与本性、道义和价值所实现的人的尊严所进行的时代思考,同时也是人类文明在信息文明建设的文明高度上,对人文精神的具体体现,并以此隐含和预示着人文精神和人类智慧在人类21世纪的历史进程中所实现的跃迁与升华。
五、人生的沉重与无奈
我们这一代人,作为“新中国的同龄人”,又被世人称作“被牺牲掉的一代”。
这一代人人生的悲欢,不仅是新中国这半个多世纪风雨沧桑的历史见证,更背负着这半个多世纪筚路蓝缕的历史重负。
上世纪80年代,作家张洁曾以小说《沉重的翅膀》享誉文坛。实际上,这一代人倍感沉重的,何止是两只奋飞无望的沉重的翅膀,更是当代中国这半个多世纪以来难以承受的的历史之重。而与这一段沉重的历史血脉相连的,则是这一代人难以言说的生命之重和比个人生命更为沉重的一代人生。
早在济南工作期间,我就为自己尚处于期待之中的原创文学作品确定了“篱风”这一署名,意为“吹过竹篱的清风”。这其中的原委,除了舐犊情深——自己的两个子女名字的组合——是其直接的缘起之外,更为深层的,是对陶渊明才学与风骨的仰慕。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一旷世名句,不仅是我的“篱风”这一笔名的出处,人们自然还可以据此联想到陶渊明那“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人生境界。
是啊,如若能够凭借陶公“心远地自偏”这一境界舒缓一下我们这“被牺牲掉的一代”难以承受的人生之重,自然是我最大的人生慰藉。
然而,横陈在眼前的,毕竟是我们这代人谁都无从规避的一种庸庸碌碌,不知所终的现实人生——既没有清爽的竹篱,更没有宜人的清风。
于是,“篱风”这个笔名,便不得不伴着我的文学梦和对清新洒脱的精神生活的渴望与憧憬,悄无声息地沉睡在一边,很有些“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意思。
● ● ●
“新中国的同龄人”之所以被戏称“被牺牲掉的一代”,不仅仅源于他们人生的沉重,还有更多的现实的无奈。
职业生涯如此,文学追梦,也照样难脱窠臼。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满怀对文学梦的憧憬,我将散文《生命的流水》和美国诗人朗费罗的诗歌《箭与歌》的译作这两份文稿,分别寄往北京和天津的两个在国内颇有影响的文学刊物。两个月候告期过后,依然是泥牛入海。可是就在我大失所望,悻悻然之中,偶然发现,这两份稿件竟然先后都发表了出来。不过署名作者,却是两位素昧平生的朋友。
显然,这两位朋友应该都是我的这两件作品的第一位读者,而且是“忠实的读者”。因为作品的标题和正文都得到了充分的尊重。
“文如其人”,尤其是散文作品,最能够体现作者的文笔特色与写作风格。而外国文学翻译,在译界则有“再创作”之誉。诗歌的翻译尤其如此。不同译者针对同一首诗歌原作各自翻译出来的译作,其语言风格与艺术特色往往大相径庭。因此,看到自己的散文和外文诗歌译作无论是语言风格还是艺术特色都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
也许我的这两位“忠实的读者”很喜欢这两件作品,以至于“爱不释手”,“一不小心”,竟然有意无意地误将自己的身份由读者转换为作者。
当年作为作者,尤其是一个初涉“江湖”,痴情正浓的文学梦的追梦者,自己的作品能够发表就已经有几分得意,自然也就无意深究何以至此,更何况当时也没有任何“维权”的正当渠道。可是这样一来,就苦了几十年来一直沉睡在书房角落的作品原稿。这两份签有原作者署名的原稿如有一天大梦方醒,想必会由于真实的作者“永无出头之日”而抱憾终生。
但愿这两起不够愉快的文坛往事,完全是出于某种“历史的误会”,而绝对不会是世俗的污浊对文学圣坛的亵渎。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对十几年前,1976年《五月花》诗稿——那份痛悼和祭奠周总理的诗稿的黑色记忆......
由此可见,我们这代人的文学情缘,并不总是春风里阳光下的那种“卿卿我我”式的温馨与浪漫,不但难免世俗社会的阴霾与晦暗,甚至会由于“大环境”风云突变“阴风怒号”而遭遇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流的“逆袭”。
显然,要文学之梦梦想成真,就要投身文学的江湖,而在文学江湖上闯荡,这九九八十一难的磨难、历练与考验就要逐一尝遍。
十几年间,分别在“文革”期间和文革结束后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背景之下,围绕我的文学之梦,居然先后两次发生了不堪回首的“文坛往事”。于是,兴趣索然之余,我便不再继续充当各文学刊物“自然来稿”的稿源。
文学之梦梦想的幻灭,并没能熄灭燃烧在我心中的“文学圣火”。我的改变,只是把自己对文学的“痴情”默默地深埋心底,如有所作,不再“处心积虑”地寻求发表的机会,而是仿效陶渊明这位文学先贤,在师友之间相互欣赏、交流与借鉴——“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写到这里,又一次倏然回想起调离济南之前,在千佛山脚下写下的那首小诗《秋叶》。那是一曲对自己这一沉重而无奈人生的自语与诉说......
六、信息时代的抉择与文学的回归
当今世界,是一个信息时代和信息社会的世界。这一世界的基本特征是现代信息处理技术、卫星远程通信技术和电子信息网络技术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而且是体系化和整体化的发展。现代信息技术体系化、整体化高速发展的结果,就是电子信息网络环境这个虚拟世界的出现。
这个前人闻所未闻的虚拟世界的出现,不但强有力地推进和深化了当今世界的信息化和全球化进程,同时也启动了人类社会的信息文明建设。
信息文明的本质是借助现代信息技术和网络环境,通过对社会信息资源的充分共享,充分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思想交流与精神互动,从而最大限度地实现信息资源作为信息社会的基础资源和信息时代的创新基础的内在价值的一种人类历史上全新的文明形态。
由此观之,信息文明是在以电子信息网络环境为技术基础和时代标志的现代信息技术体系化、整体化高速发展的历史条件下,人类社会所建构和形成的一种推进和实现文明内涵和文明境界逐步由基于物质资源的物质型文明向基于信息资源的精神型文明跃迁与升华的人类文明历史形态。
这样,作为一个长期致力于信息文明与信息文明建设理论研究且行将退休的专业人员,充分利用信息时代所提供的电子信息网络环境,将自己平生的思想、理念、精神诉求与人生梦想,转化为人类社会信息文明建设的精神基础与信息资源,在与活跃在现实世界与电子信息网络环境这个虚拟世界之间的信息时代的弄潮儿进行“信息资源共享”的过程中实现与社会共进,与世界同行,岂不是一件十分自然的“赏心乐事”?
与此同时,将平日里自己珍藏在心底和与师友交流共赏的诗文在这个网络世界发布出来,通过网海微波与更多的朋友及同好做更广泛地交流,更是一条以信息时代所特有的方式来实现自己文学梦想的“终南捷径”。
于是,年龄一到,我立刻办理了退休手续,摆脱了终日缠身的俗务,很快就在科学网上建立了自己的个人空间——“信息文明之光——杨文祥的博客”。
在这个空间,我陆陆续续写了一些诗歌、散文等文学原创作品,散乱地夹杂在学术、政论等各类文章之中。为了方便日后查阅,同时也为了使这些作品不致散失,便设置了一组文学性类目——“吹过竹篱的清风”,集中收录这些作品,以此对自己与文学这一世情缘做一个最终的总结,以慰藉自己这一魂牵梦萦一生的文学之梦。
● ● ●
老友阮直为我拟定的《我与文学》这一“命题作文”,实际上是作为人文与道义的知己,文学的知音,为我提供了一个“渔歌唱晚”,一抒胸臆的机会。于是,借此机会,做一“惊鸿回眸”,回望平生,自己那为数不多,影响不大,却也足堪敝帚自珍的“文学作品”——那一片片散落在人生这一浩瀚长空中,离我而去,在寂寥中无声飘逝的羽毛。
1976年为祭奠周总理而写的《五月花》;上世纪80年代初发表于文学刊物《绿野》的美国作家欧文的小说译作《汤姆·沃克与魔鬼》、《大草原猎牛记》、《妻子》,以及美国作家巴姆的童话译作《奥兹奇境》;1982年发表于北京外国语大学主办的《外国文学》的美国短篇小说译作《夏依洛》;上世纪90年代至本世纪初发表于南京大学主办的《当代外国文学》的短篇小说译作《木柴》、《旧案真凶》、《墓中第一日》,以及同一时期分别在《中国少年报》、《上海少年文艺》和《湖南少年文艺》发表的儿歌译作和《雨孩子》、《苹果树》、《织鸟》等少年儿童文学译作。最近两年,先后在《北部湾文学》发表了《阮直和他的杂文》、《杜鹃湖的晚霞》、《不尽的乡愁》等散文和随笔。
另外,退休以来发布在个人网络空间的诗文,除了一些与各位师友唱和的倾心之作之外,还有十余首(篇)直抒胸臆的“得意之作”。用英文写作的几首小诗忽略不计,简记如下:
《诗心》、《未名湖的遐想》、《千古人生叹遗憾》、《写在哈拉哈河源头》、《几番伤春曲,化作短歌吟》、《希望——生命的精魂 人类的信仰》、《大海与星空》、《秋日随笔:远方的秋色 心中的家园》、《生命、读书、人生》、《追求完美 实现自由——在缺陷中追求完美 在有限时空中寻求无限自由》、《日渐远去的故事 铭刻在心底的纪念——题佳木斯知青文化广场北大荒垦荒纪念雕塑》、《春雨潇潇 又是清明》、《海南谣——海南,蓝色的咏叹调》等等。
以上这些译作与诗文,就是我终此一生,开放在文学寻梦这一路上的几朵小花和几株与这些小花相伴的嫩草。尽管微不足道,却有如在沉沉暗夜中摸索前行的旅行者头上的星光。星光点点,弥足珍贵。
俄罗斯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泰在他的文学名著《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篇中写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家庭如此,个人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为“被牺牲的一代”——作为社会转型与发展的历史成本的一代,在动荡不安中走过了自己大半段人生历程。为此,我不能说自己的人生是幸福的人生。
尽管命运多舛,多有不幸,可是由于命运之神的垂怜,更有与文学这一精神的圣殿,心灵的家园,人类文明的史诗,缔结了这纠结一生的一世情缘,又是何等地幸运!
● ● ●
当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人生终结的那一天到来,我将平静而安祥地告别并告诉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文学情缘至深,生死不渝的追梦者。
这是执掌文学艺术的神祗——缪斯的一位虔诚的信徒。
这是一个凭借文学之梦的终生追寻,不断实现理性与情感在灵魂深处的交织与互动,并以此上下求索——认识自己,从而实现自己的精神和自己的人生,向至高、至纯、至真、至善、至美的境界,不断跃迁与升华的幸运的灵魂。
● ● ●
回首平生的文学追求,有两位重要人物对我的影响至深。一位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图书馆馆长、吉林大学中文系兼职教授金恩晖先生。另一位是文学期刊《绿野》主编、著名剧作家、吉林省文联主席李杰先生。我就是在这两位文学领路人的热情鼓励和扶持下,走上了文学翻译之路。尽管我在文学领域表现平平,无所建树而有负厚望,但这两位文学恩师,却永远铭刻在我的心底。
七、尾声
请允许我用最近几年写的一组小诗——深埋在我内心深处的情感坐标,为我与文学的一世情缘,为我横跨两个世纪,梦牵魂萦终生相守的文学之梦,做一最后的剪影......
1.生命的摇篮 ——献给母亲和母亲节的歌
——题张玉秀摄影佳作
(对人类最伟大的情感——慈母之爱——的怀念与讴歌)
2012-8-19 14:20
母亲/是池中沉默的荷叶
母爱/是风雨中摇曳的莲花
那和煦的晨风啊/是母亲抚爱的双手
这一湾波光粼粼的碧水/就是生命的摇篮
2.心底的呼唤 (修订稿)
(静听回荡在灵魂深处的心语)
2014-5-31 23:27
逝者如斯/逝者如斯......
时光/就像那条安静的小河
缓缓地/在村头流过
时光/就像这条家乡的小河
无声地/在心头流过
远去的/是悠悠的往事
流不去的/是心底的呼唤
3.秋日的红叶 无声的音符
——老伴儿的诗作《秋天的红树叶(写给远在他乡的女儿)》阅读札记
(落叶无声 舐犊情深)
2012-1-5 00:33
这一片片/飘落的红叶
飘飞的是/母亲对远方游子的思念
这一个个/无声的音符
有谁可听到/这舐犊情深的天籁仙声?
4.唱给明天的儿歌:小路送我回家乡
(祖孙深情)
2013-1-1 01:18 (全诗六节 节录其二)
原诗题记:今天,整个一上午都和老伴儿陪着不满两周岁的小孙女在小区附近的广场游玩。尽管一阵阵数九的寒风扑面而来,零下十几度的严寒时时都在提醒着冬的肃杀,可是这一切都丝毫未能稍减小孙女兴高采烈的游兴。
小孙女的欢欣,一扫我耳顺之年的暮气,唤醒了我那早已枯死的童心。回家途中,在石板和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顺口咏唱了这首送给小孙女的儿歌——《唱给明天的歌:小路送我回家乡》。
就这样,我们祖孙三人冒着数九的严寒,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这首儿歌回到了家。
——作者 2012-12-27日
其一
一条小路长又长/小路送我回家乡/回到家乡看奶奶/找回童年好时光
其二
一条小路长又长/小路送我回家乡/忘不了奶奶做的热汤面/还有我那刚出生时穿的小衣裳
...... ...... ...... ...... ......
5.深秋的爱 色彩斑斓的秋景
——李学宽博文-摄影佳作《深秋的爱》欣赏
(深秋的爱情——人世间最美的风景)
2012-11-8 15:13
浓重的色彩/泼洒一片浓郁的美景
浓浓的秋色/正如那浓烈沉郁的深情
深秋的爱/这浓烈似火的色彩
浓浓的秋色/有如深秋的爱情
爱在深秋/化作一道/色彩斑斓的秋景
6.致老伴儿
——读老伴儿博文《秋思——写给白头偕老,牵手一生的老伴儿》感怀
(伉俪情深 琴瑟和鸣)
原稿2012-1-5 00:14 修订稿2013-7-8 18:34
携手/从春风夏雨中走来
相伴/走入金色的秋日/漫天的霞光
眼前/这秋的果实
更是/生命的结晶/永生的希望
斟满/一杯珍藏多年的香茗
回味/这有限的时光/无限的人生
......
7.《乡愁——留美学者杨晓红<乡愁>解读》
(写诗人品佳句 思乡人解乡愁) 2012-4-25 11:12
尽管是一缕/淡淡的忧愁/却是世间/最感人的温柔
虽是稚鸟/寻梦的恬淡/却是对故乡/最强烈的呼唤
远山的缄默/压抑不住地火的沸腾
海棠的感伤/摇曳着心底的惆怅
明灭的渔火/隐现的码头/唤起我童年的记忆
频频的故乡回眸/荡起西湖/粼粼的波光
悄然滴落的清泪/终于化作/大洋深处的珍珠
无从说起/又欲罢不能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啊/乡愁!
8.三河古镇寻幽——张玉秀教授摄影佳作欣赏
(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在这座小小的古镇,寻觅中华文明,过往的足迹)
2012-11-9 14:45
时间/就像这古镇的小河/缓缓而无声地流淌
留下了一道道/清新的风景
流去了一缕缕/往日的忧伤
历史/犹如这小河上的轻舟/默默而悠然地漂流
满载着一船船/久远的往事
载不走古镇/千年的忧愁
啊/古镇的小河/小河上的轻舟
往日的繁华何在?
欲问还休/欲问还休
只有循着这/石板铺就的街口
抚摸这镶嵌着/锈迹斑斑的拴马桩的墙头
轻轻地叩问/叩问那昔日的风流
9.清明时节——细雨与思念
(一年一度清明雨 一度一年泪如丝)
2017-4-4 11:47
清明的细雨/心底的泪滴/化作袅袅的心香/不绝如缕
清明的思念/心中的眷恋/有如潺潺的山溪/流向永远
无声的细雨/静静地诉说着/如泣的心曲
无语的思念/默默地呼喊着/生命的呼唤
10.“清明时节雨纷纷” 心花一束祭亲人
——祭奠我慈爱的双亲 缅怀先我而去的大姐和二妹
2013-4-4 14:28
引子
今天是清明节。这是一束早春的鲜花。
清明,是祭奠先人的时节。清明,是缅怀逝去的亲人的日子。
这束早春的鲜花,采自我流血的心田。
这热烈似火的颜色,燃烧着我永不熄灭的赤诚。
让这束早春的鲜花,带着晶莹的晨露,伴着清明的细雨,满怀我无尽的思念,飞向永恒的天国......
泣血心花
“清明时节雨纷纷”/化作回眸泪沾襟/更采心田花一束/赤诚泣血祭亲人
11.短歌行——短歌一曲悼学妹
(老同学仙逝 悲从中来)
2016-10-19 08:13
题记:一位老同学仙逝,一叶落而知秋,开启了我们这一代人日渐凋零的进程。
于是,在慨叹人生苦短,旧日苦多的同时,亦不免悲从中来。
今天,2016年10月19日(星期三),是我的大学同学,我的学妹,刘洪英老师远行的日子。
我把心底的悲痛,化作一曲短歌,为你送行。
洪英学妹,一路走好!
洪英学妹/贤淑端庄/慧中秀外/弘毅刚强/为人师表/师尊道彰/慰慈携幼/甘苦备尝
一朝永诀/遗痛八方/天人永隔/黯然神伤
昆仑山远/瑶池路长/穆王八骏/越影超光/护我学妹/直到仙乡
12.岁暮抒怀
(夕阳晚唱述心声)
2015-1-12 18:47
荏苒冬春谢/岁暮看夕阳/闲来喜登临/忧思未敢忘
一叶可知秋/云雾何苍茫/峰巅影不孤/常伴日月光
高山听流水/山高水正长
13.秋叶——道一声珍重
最后,谨用小诗《秋叶》,告别古城济南,告别故乡山东,向老友阮直,向素昧平生的文坛朋友,道一声珍重......
秋叶——道一声珍重
初稿写于1995年12月28日 1996年4月1日晨修订于济南千佛山南麓寓所 诗稿署名:秋心
网络发布时间:2014-2-18 23:16 修订定稿:2018-9-28 08:38
我曾是一片新叶/怀着春的梦想/浸透着绿色的希望
我曾是一片碧叶/怀着夏的热烈/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如今我轻轻飘落/轻轻飘落
怀着秋的成熟/携着灰黄色的疲倦
我欲乘风归去/忧虑那冬的凄迷/逃离这白色的空虚
还是飞向这满天的繁星吧/前去拥抱/那夜空的深沉/那永恒的宁静......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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