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高中同学聚会时,我随意提到想回三十多年前我当了两年知青的地方旧地重游,同学陈先生就记在心里了。第二天给我打电话,说他车在我家门口等我。我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 陈先生改革开放后自己弄起来了一个建筑公司, 干了20年, 赚了些钱,现在不想干了,“失业”在家。有很多时间,也很想找点什么刺激,当然还有友情,所以免费为我开了辆丰田豪华轿车,要陪我去找过去的记忆,看看我当年到底是怎么过的。这哥们很讲义气,我们那里的话说就是很“乐教” 。
路过花溪,青岩、惠水、摆金,一路去找进知青点的山路。现在的公路都修得很好了,车子可以开得很快。过去要走半天的路,现在一个小时就过去了。但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个进山的路口,三十多年了,公路边的变化很大。来回走了很久,始终不能确定路口到底在什么地方。最后没有办法,给我在地矿局正在上班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他是我下乡时的同屋,问当年的路是怎么走的。他告述我是去宁旺公社,现在的宁旺乡,但劝我别去,那儿路不好走。放下电话我还是决定去,也在摆金镇打听到进山路口的位置,最后终于找到了。
从水泥路面的公路下来,就是土路石头路,和三十年前一样,没有进一步修过。沿路上的一些地貌景观、民居开始觉得有些熟悉了。塘中的水牛,路边村童卖的山杨梅,石灰岩洼地中的包谷, 弯曲的田埂小路, 田里刚插的水稻秧,屋后的竹林,门梁上挂着的老玉米,晒场上的鸡妈鸡娃,冲着我们来的狗吠,烧荒的袅袅青烟和焦土味道,天边起伏的山峦。有些熟悉,但又十分的遥远。
开了二十几公里后,到了宁旺乡乡政府驻地,问老乡过去的知青队还在不在。老乡说还在的嘛,有人住, 从这里上去还有八、九公里,路不好走,你们的车子进不去的。我多少有点失望,跑了这么远,找了这么半天,居然进不去。早知道弄辆四驱的越野就好了。后来老乡问:你们晓不晓得开摩托车嘛,可以问人家租一个摩的。陈先生顿时来了劲,把钱包掏出来,说:孟津,你看老子有这个,今天我们肯定上去了。他给我看的是他开摩托车的驾照。于是我们花了40元,向一家乡民租了一辆摩托车。陈开车,载了我摇摇晃晃就向山里边去。这时他才说,他已经十来年没开摩托了,有点生疏。我一听心里有点发凉,但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路很险峻,而且是越往里边越不好,全是烂泥或石块路,车轮碾到石子会飞出去,车子就乱跑。有的低洼地方又集了水和稀泥,一塌糊涂。好些地方我不得不下来,让陈先生先冲过去,我再想办法慢慢走过去。一直有点耽心会不会出事 。
快到山顶时,陈先生也有点担心会出事,建议把摩托车留在山路上,我们走进去。我说好,我可不怕走路,就开始走路爬山。但刚走了一会,看看路还远,陈先生就不行了,他不常走路,这山路他够呛。就又回去把摩托车折腾过来,咬牙冒险继续开车进山。
提心吊胆中,我们终于找到了原来的知青队驻地。 看上去这里有几户人家,住在我们当年留下的房子里 。 一片狗叫声欢迎我们,有几个小孩在打谷场上玩耍 。这会大人都在水田和包谷地里干活。 我先去看我曾经住过的屋子,那栋破房子顶头现在有一家人住,女主人在洗衣服,用洗衣棍拍打衣服。她的女儿四、五岁,在一边瞪着眼好奇地看着我们。房前有一个收电视节目的碟型卫星天线。地坝上晒了些谷子。那块地上我和同伴们打架,杀猪,吃饭,打扑克,学毛选,曾经度过了不少的时光。在这个世界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曾经生活过的那一片空间中,但我无法回到曾经的时间里。站在自己住过的房子前,已经不是同一个自己了。
然后去看我们的粮仓,已经破得没法用了。粮仓前原来是个篮球场,也是生产队的打谷场,76年毛主席去世时我们知青就在那里开的追悼会。小卖部已废弃,大概没有生意做,自己做过饭的厨房还在用。当然,还有自己种过的田地还在原地。大部分的房子都空着,到处是一副破败的凋零。让我心里有一种失落感。甚至在想这里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痲疯村,正常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住? 心里冒出一种恐惧来。陈先生感慨地说:唉哟,好恼火哦,孟津,老子们真的没有想到起你会被整到这个山旮旮来的嘛,吓死个人哟。你家妈的B这就是个劳改农场嘛。你们那个时候肯定想跑都跑不出来的嘛,是不是啊?其实当年我们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换句话说就是劳动改造。
我们因为临时换了摩托车,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没有一口水。渴了,就到一个刚从地里回来的老乡家去讨茶水喝,聊了会天。才知道他们都是兴义一带跑到这儿来的农民,也许是超生游击队,地和房子都不是他们的,所以不敢修缮自己住的房子,因为害怕一旦花钱修好了房子,当地乡政府要收回去他们就赔了。大家都将就凑合着住,越住越破。
陈先生在屋里跟老乡抽烟喝水,我自己跑到过去插过秧的一块水田去。我栽过两季水稻,第二年我还专门负责种了一块试验田,肥料下得比较足,但收成也不比别的田块好。我把田里的一撮秧苗拔起来, 像过去插秧一样,用三个手指头护着根,把秧苗又栽回去。用田里的水洗洗手,就开始往回走。下山的时候,我是做好了摩托车摔倒,我们受伤准备的。还好我们命大,安全的下了山。到了公社,背上的衬衣都被冷汗湿透了。总算见到了曾经有过一段特别经历的地方,可以心安了。回去看看,我知道我现在的日子比还在那个地方住的人要好,我很幸运;如果命运让我现在还在那儿活着,我就不会在这里写博客了。
很感激陈先生玩命开摩托车,他真的很乐教。
出乡政府
上山途中
快到山顶了
曾经的宿舍
曾经的粮仓
曾经的小卖部
曾经做过饭的地方
曾经种过的水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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