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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后”老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
那天清晨,楼下隐约传来父亲的大声说话声。因为时差缘故,清晨是他与国内联系的时段。不过干嘛这么大声?翻过身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没一会儿他上楼来叫醒我,兴奋地说:“我申请的国家社科基金批准了!而且从一般项目升格为重点项目了!”
什么?我一下全清醒了,但又被这颠覆性的新闻炸晕了,很不相信地问:“你已经离休20年了啊,你肯定申请到了国家社科基金?”
当然是真的!经过资格审查、通讯初评、会议评审、网上公示等程序,今天正式发布了立项名单,老父的名字正儿八经地列在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年度项目立项名单上,项目的批准号是:13ASH001。
去年,父母年满八旬。十月来美探亲,有个星期日我带他们逛公园,照了一些相片。老父选了比较满意的一张,附了一首短诗:“金秋艳阳天,和美一家人,今起‘八零’后,再拓新征程”。不料,今年真的开拓了“新征程”。我想,在今年的立项者中,老父的年龄可能是最大者之一,希望他不是唯一一位年逾八旬的申请人,多少有个伴吧。
父亲是1989年主动辞去校长兼书记的位置,1993年正式离休,用现在时髦的话:裸退。他的较真和直率的个性,的确不适宜做官。然而这个裸退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专心做研究的一段黄金时光。父亲在社会调查学方面的工作从未停过,课题一个接一个,著作一本又一本,离休人比上班人的时间安排还要紧。去年来美后,我原以为除了修订他主编的教科书第六版外,可放慢步伐,悠着过日子,没想到他竟申报了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父亲申报的项目是《中国社会调查史研究》。通过长期的社会调查教学和调查实践,他认为,一方面,中国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具有悠久的社会调查传统,是世界上开展人口、土地调查最早的国家,也是保留人口、土地历史资料最丰富、最完整的国家,无论是夏禹治水、秦统一六国,还是管仲问政、商鞅变法、孙武论兵、司马迁编史、杜甫撰诗、包拯办案、宋慈刑侦……,直至明朝的户帖制度、黄册与白册、清丈土地和编制鱼鳞册,清朝的脱漏户口律、摊丁入亩和赋役册簿制度等,都与社会调查有密切联系。1921年后,特别是1949年后,中国的社会调查既取得了丰硕成果,积累了丰富的社会调查经验和教训。但是,这些社会调查所使用的大都是感性、直观的调查方法,缺乏系统化、学科化。另一方面,19世纪末、20世纪初引进的西方近代社会调查方法和1978年后引进的西方现代社会调查方法,具有系统化、学科化、现代化特点,在这些方法指引下开展的社会调查,对于正确认识中国国情、推动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产生了巨大促进作用。但是,这些方法中有许多不适合中国国情的部分,需要中国化、本土化。在父亲看来,目前国内社会调查学界,特别是其中的“学院派”,大都热衷于搬用西方社会调查方法,而忽视对中国社会调查传统与经验的研究,因此,他认为要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调查学,就必须认真研究中国社会调查的历史。然而,中国从古至今虽积累了极其丰富社会调查史料,但大都处于待发掘、待整理、待研究的自在状态。因此,很有必要对中国社会调查史实和史料,进行一次比较全面的搜集、整理、研究和论述。他认为,开展中国社会调查史研究,有利于学习和掌握中国社会调查历史,有利于继承和发扬中国社会调查优良传统,有利于总结中国社会调查历史经验和教训,有利于探求中国社会调查发展规律,有利于推动中国社会调查事业,有利于丰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同时,它还将为创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中国概念体系的社会调查学,奠定坚实基础。
目前,国内关于中国社会调查史研究,除少量专题性论著外,通史性研究基本上是空白。做这方面研究决非易事:一要有兴趣;二要有通古博今的知识;三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阅历;四要有心无旁骛、不受干扰潜心专研的决心。别的相对好说,第四条大概是最难的了。现在谁能坚持多年做一件费力、少名、无利的事呢?大概只有离退休了,不再受评比、考核、竞争的影响,无所谓名利地位的书呆子才愿意干吧!而且,父亲还有时间上的紧迫感,他担心由于历史折腾造成这方面人才断层,随着断隔时间的久远,中国许多知识宝藏会随着老一代人的凋零而被永远埋没。
父亲这些想法非一时兴起,其初步想法始于三十年前并开始做准备,近十多年来父亲在工作之余到处买书,积极收集资料,勤学古文……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总觉得自己学的是非古文专业,古文知识不够用,一听到谁是学古文的就上去请教。有时被一句文言文卡住,到处找资料依然无解时,便病急乱投医地问我:你怎么不学古文啊?
正因为这是父亲一直想做的事,今年年初他写申请时,家人说不上支持,却也很宽容地不予以反对。我想老父单位的人给他申请书盖章时,大概也有类似想法:支持,但不抱任何希望。申请书交上去后,大家没再主动提起,偶而父亲提起时,大家适度的给他泼泼凉水,说你年愈八十,离休二十余年,裸退下来连个啥头衔都没有(无报酬学术性质的讲座教师,名誉教授除外--基金申请无需这些空名)基金会给你吗?父亲其实也有思想准备,说这个研究项目是他多年来想做,但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完成的课题,而且他们这一代人不做,后面就更难了。所以无论能否获得国家基金资助,他凭自己能力也会做的,也就是说,自己花钱也要做。
事实也是如此,为了找资料,他多次上北京图书馆,买起书来一次就数千元,家里的书柜都满了,除了他的书房,我在国内的卧室排满了书柜,连储藏室里都是书。过去,他天书般的手稿,都是老妈一字字誊写的,后来老妈患帕金森综合症后手发抖,难握笔,他65岁时学会使用电脑写作,可能是他们那辈人中较早学会用电脑的,此外还学会了上网找资料,凡事自己能做的,尽量自己来做。最近,我买了ipad给老妈,结果老爸玩的不放手,找资料方便呀。去年6月,他给素不相识的当地市委领导写了一封信,说明这一研究的意义和目的,希望给予一定的启动资金,这位市委领导慷慨批了5万元钱给他所在单位,明确规定让老先生专款专用,对此他一提起就满心感谢。
一位年逾八旬、离退休20年的学者,没关系没后门,在同龄人或相继凋零、或退出学术圈,知其者寥寥的情况下,凭其课题论证和本身经历而获得国家社科基金,而且出乎意外地从一般项目升格为重点项目。由此,一叶知秋,也一芽知春,无论是因私还是因公,我都对中国科研基金的进步刮目相看并由衷赞赏:
1. 国家社科基金申请的主流应该是比较公平的,评审是独立的和客观的。事实是老爸交了申请后一直在美国专心写他的书,绝对没有半点关系后门,连谁可能是评审毫无知晓更懒得猜测。他就信一条: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得到认可、支持。
2. 最让我惊奇的是年龄不是决定性因素。过去我们常说美国申请科研项目不许有年龄歧视,七十多岁的PI申请到新的研究基金的事屡见不鲜,现在看来中国也正在实践这个政策。不了解自然基金我不敢多说,至少在社科基金方面的事实是如此的。
3. 国家社科基金对于冷门研究给予了适当的支持。老爸研究内容完全不在社科基金课题指南上,他也不管上面感不感兴趣,反正认定有意义的事就只管申请。父亲最担心的是开始的盲审过不了关,因为压根不是热门东西。没想到冷僻的研究题目被注意到,被认可了。而且原来老父仅希望能申请到一般项目,结果超出了期待成了重点项目,他能不兴奋吗?
哎,老父是高兴了,我却为难了。这不,原说好在美国久住的,现在闹着要回去找资料、找助手,恨不得立马大干一场,还少不了拖着老妈回去给他当后勤。可他俩合起来超过160岁,能不让人担心吗?
担心归担心,无论怎样,眼下要紧的是让老爸能安安心心,健健康康地完成好他的研究课题!
老爸老妈的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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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 记
这篇博文是感于八旬老爸获得社科基金而写的,没想到得到这么多人的阅读和评论,在此十分感谢大家。老父是一介退下来的普通学者,以八旬年龄要申请课题,从个人私心而言,我曾希望如过去 N次失败一样,再失败一次,这样可让老人家少写一点东西,让生活舒缓一些。毕竟年龄大了,身体不如以前了。但出乎我们意外,他不仅拿到了,还升格为重点项目,这的确是 too good to be true,好像天上掉馅饼了。本文写后我没立即发,而是确认有关事项真实无误才敢发的。我很清楚老父在这个申请过程是干干净净,纯纯粹粹的。他能获得基金应该是少数特例,如我回复YC的话: “当然这是小概率,要是有普遍性就麻烦了。国家科研基金申请应该是中间大两头小才适宜。” 科研必然应以中青年为主,而老父这个特例就是说明有些研究项目还需要老一辈人的智慧和阅历,需要他们来填补那些周期长见效慢,数年磨一文/书的空白。我从这个特例中看到了中国基金申请的进步,因此写出来算是给大家提供点正能量吧。
很多人与我一样,从这个例子中看到了希望和进步,也有人提出了疑问,个别人想象的却是阴暗一面。这不奇怪,毕竟我们自己开始也不相信。但不论信还是不信,事实就在那里,事情就那么简单。在此我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也希望大家与我一样,祝愿老父能健康顺利地做好他的工作。
最后想给人肉老父的朋友提供点信息:水延凯,81岁。因抗战后期以学生身份去了解放区参加工作就具有了现在“离休”的资格;1956年因为想学知识而弃官考人武汉大学哲学系读书,1961年毕业后留校教书。文革时被打成反革命而下放改造,文革后期离开武汉大学到孝感工业局被限制使用,文革结束后孝感领导要老父归队而去了地委党校,任校长并兼任党委书记。后因不满乱发文凭等事情从1984年就开始而主动辞职,坚辞数年于1989年秋终于无官一身轻,一心一意专致于社会学方面研究。他先后主持国家社科课题二项,子课题六项,著书数本,其中主编主写[社会调查教程]再版五次,发行量36万以上。作为一位地级党校学者,老父的认真工作在其领域中小有名气,不过他的倔强和不通人情也同样小有名气。退下来后,老父未在任何政府部门任职位,倒是有不少无报酬的“客座教授,荣誉教授”等名号,这些与官职无一毛关系,申请课题时好像都忘了提一提,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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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 补
博主林中祥教授 为此文写了篇博文:[这是合理质疑---对80岁得重点项目资助]
链接:http://blog.sciencenet.cn/blog-279177-701895.html
本博对林教授博文的评论如下:
对不起,才看见你的博文。我基本赞成你的观点,合理质疑是应该的,也是必不可少的。
我是做自然科学的,对于老父获得社科基金的惊讶不亚于你们任何一人,我足足怀疑了两周,泼了无数盆冷水,因为这事情似乎好的难以置信。老父原来课题做小城镇社会调查,主持过几项重点全国百县市调查,--他主持的项目质量具优。但申请过无数次课题,以失败居多。前两年完成了最后一个追踪调查后不再申请了,专心准备社会调查史等工作。这次申请如以往,交上去了就没多管多问。我本人听过见过太多国内基金申请的负面消息,也碰到过并痛恨那些学术包工头,以为老父的申请会被枪毙--也好,让老人放松一下也死了那份心,没想到中了,这让我对社科基金的申请刮目相看。中国在进步,并不是一片黑暗,父亲单凭内容获胜,不看职位不看年龄,就凭这点我不得不改变我以往的偏见。(看看我以前的博文,不至于认为我是五毛吧,呵呵)
写了此博文唯一遗憾的是似乎没有谁将注意力放在老父申请的标书内容上,是好是坏,是否值得资助,实质内容才是关键。为何社科基金给了一位退休老人?内容可以说明一切。尽管我是做医学研究的,还是尽量将其标书内容重点一一说明,挑战质疑内容是否够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才是抓到点子上,能指出其不足问题是父亲最想看到的。结果呢?老在后台,做官,黑箱,等等事上打转,这可能也是受累于对整个体制的不信任。而这方面,正是老父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其实敢写出来就敢摊在阳光下晒晒,我愿意回答合理质疑,既谢谢支持,也感谢合理质疑。
2015底是结题日期,只要老父身体无大碍(他是一名cancer survivor),以他的干劲,一定能如期完成课题。 社科基金非比自然基金国家给的多,到时是骡子是马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明白交待,看看国家的这点投入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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