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残阳如血
贾伟
写《浣溪沙》2.0时,终于发觉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新诗贵在立意新颖、加上没有格律上的限制,可以信马由缰、跳跃自如。而要从一首古诗改编出新诗,则有点像先框好了范围,在标上路牌的道上策马奔驰,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科技论文的写作方式– 按既定形式把已有的实验方式和结果写出来,在结果的讨论部分可以稍稍发挥一下,但不能走得太远。
再往下走一步,抛弃那些路牌 – 新词、酒、夕阳、落花、归燕、小院香径等而最终能抒发出同样的意境,则应该是3.0的版本了。而写3.0版本的前提,是要谙熟原诗作者当时的思想。
一直喜欢晏殊的作品,很好奇他的经历 - 一生不可思议的一帆风顺,没有什么凄风苦雨、忧患离难。他七岁做文章,十四岁就被真宗召见并开始官袍加身,从此青云直上,三十来岁即为礼部侍郎、枢密副使,仁宗时官至宰相。因此,他的作品沉静圆润、纯正优雅。虽然未经苦难而依然有着对生活的深刻的感受和沉思,而这可能缘于他的天生敏锐和悟性。
与北宋晏殊隔岸而立但风格迥异的是南宋的女词人李清照。很多人觉得她的作品太过悲愤哀婉,前阵子军英兄写了博文《元宵节与李清照一起回忆》,就很穿越地跟女词人一起唱和了一首《永遇乐》。和古人一起回忆,卫老师的词写得清淡悠然,看不出有易安那种半生流离、一世惨淡、在火树银花的遮盖下的孤寂和伤感。两首好词在意境上的差异实际上缘于两位作者人生境遇的零交集。
李易安的身世科学网上不止一人做过介绍,就不重复了。同样是落日的余晖下,她看到的是世事变迁,一种别样的人生(总也没有圆满的)意义。往日的繁华和今日的孤零成为对照,她的半生流离的寄托,已经全部遗失于回不去的北方的天空。
写夕阳西下的诗句中,印象深刻的还有毛泽东的《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首词写于当年长征路上,娄山关就是大娄山脉的主峰,横亘于贵州遵义、桐梓两县的交界处,海拔一千五百多米,为黔北咽喉要地。1935年1月中央红军遵义会议后,博古把指挥权交给毛泽东,红军第一次打下娄山关,并北上四川,想和张国焘的四方面军会合,但在土城遇川军勇猛抵抗,红军折兵数千,败下阵来。毛泽东毅然放弃原计划,决定回兵贵州,反过来实施一个出其不意的突破,但这种突破的前提条件是要一举成功,否则部队将前后被困。此役彭德怀领命亲自带兵抢攻,经两日血战,歼敌两个师,攻取娄山关,红军重新占领遵义。
我们今天可以想象的是:1935年2月26日傍晚时分,疲惫的中央红军部队陆续通过西风凛冽、尸横遍野的关隘,毛泽东策马登上娄山关,在如血的残阳中吟诵出:“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两句激越的诗句。但摄人心魄的却是最后一句平淡中充满张力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千言万语,千百将士拼死破关的壮烈和绝境重生的感慨,尽在其中。
不经历人世的沧桑,无法深度感受一句“天凉好个秋”的通透和辽远。人生有读不完的诗,过不完的关,品味不完的人事。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生活中之所以很难读懂一个人,并不是你在桥上还是在楼上的位置不同,而往往取决于你的状态- 是在关里面看还是在关外面看,是过来的心态还是没过来的思维。
回到晏殊的诗词,我内心其实很怀疑千百年来众人对他的这种评价。这个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事业?哪有与生俱来的一副超脱和安静?他这一生在那样的位置,必定有如履薄冰的路要走,有无数凶险的关口要过,我们听不到他在关口上过不去就满盘皆输那一刻的惊恐声音,而读到的,只是他“过来”以后,一份波澜不惊的内心,一种对世间纯然而深邃的思考。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4 03:48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