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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穹窿的教室 精选

已有 5427 次阅读 2009-2-5 02:31 |个人分类:仰望天空|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研究生, 往事悠悠, 海外留学, TOEFL, GRE

那一年夏季的北京仿佛格外平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气味,在事隔一年多的现在,我还能依稀闻见。暑期远为结束,校园里行人寥落。只是在许多高等学府的外语楼附近,常常有三五成群的人。有时这些散装的人还能排成不短的队伍。这种情形在火车站或电影院倒也是司空见惯的。

在玉泉路口的西北角有两栋高楼,便构成了CAS研究生院的落脚处。当时,紧挨着路口的那一栋尚未完工。老远便可见到大吊车的手臂不时地在空中转悠。7月中旬我到那儿时,竟也能碰着一些熟人。‘考TOEFL了吗?’大家见面都是以这样的口头禅替代中国人常用的‘吃过了吗?’我对出国本不热衷,半年以前便有几位同学动员过。在种种疑虑被驳斥掉以后,我似乎答应过试试看吧。他们走后不久,疑虑又扩散开来,承诺也就被挤到一边去了。现在既然这么多人如此热情,我也得敷衍一下,就象回答一下‘吃过了’或‘一会儿就吃’。

当然,光口头表示是不能过韶头的,不久便要排队报名了。现在想起这种排队也是十分有趣的,因为距正式报名还有一星期之遥便锣紧鼓密了。这在世界上尚不多见,如果大家都一个挨一个地排七八天,可能就更希罕了。不过多数人总算以为,没有必要如此。大概是人的精力总易捉襟见肘的缘故。

于是便有了拿号的捷径,每天在规定的时间内点名,每次以旧号易新号。不知是‘一会儿就吃’在揶揄,还是潜意识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摩挲,反正一开始我便也拿了一个号。当然,即便是拿了号,可考,也可不考,况且还可以助助热闹。

既然有了号,在下一个规定的时间便得去兑新号。否则,旧号作废,因而也便荼毒了以前的辛劳。况且,换号对近水楼台的人也未见得棘手。于是,我便一次又一次地履行了手续。临报名前的夜里,每隔三小时便要迭代一次,此时的我还经过一周的熏烤,士气确也高涨,加之同伴的撮合,终于轰轰烈烈的报了名。

既然报了TOEFL,便也要考GRE,也要写信索取申请表,也要填表、打推荐信等。这些都是演绎的结果。有时,还得做一做论文,编一点程序,缴几只死耗子给导师。这样一来,颇有些迎风沐雨,戎马倥唿,却也改善了懒散的形象。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竟有这样的感觉,若使不是诗人,我如何活下去?我或是稚气凌春,或是老气横秋,或是坠入金色的情网:如若丧失了这一切,我如何苟延残生?几个月后,在闲暇之余,我悠然觉得,现在竟也光景甚好。虽然我知道我已被剥夺了作为一个诗人所必备的纯洁状态和美妙感觉。不过这又何妨,再过半年我就可以收拾提包横渡大洋了。

从孩提时,我即嗜梦。这倒也没有什么坏处,说不准还因此获得了解决某些科学难题的禅机。自然,那时的梦总是与TOEFL、GRE共喜怒的。可是,有一天夜里,我梦见了两个人同时来到一块草地上。草地碧绿,背景是些伟岸的树木,颇似封 白露的春天。俩人分坐着两个对角。他们相距并不遥远,似乎彼此都能看清楚;然而俩人的面容又总是十分模糊,使我难以与现实中的任何人揉合起来。其中的一人突然朗诵了一首诗。我并没有听清他读的什么,不过那确是一首诗!仿佛一首曲子,它并不告诉你什么,然而它的每一个音符都在闪光,都散发着一种芳香,便是现在我还能体味到。朗诵完了,他便不见了,过了片刻,剩下的那人竟掩面痛哭起来。

于是我醒了。时值黎明,天穹深遂,偶而儿有几颗苍白的星星,并不焉语什么。我似乎若有所思。但一会儿便有一个哈欠将我领入了新的梦。仿佛是在暮色中邂逅一人,只交谈了几句,便告辞。或许我有所触动,当我回首时,他也不过走出十几步,然而却是足够的模糊。

北京的冬天下雪并不够。不过1990年春节倒格外慷慨。伴随着漫天雪花的是纷纷扬扬的传闻:出国留学的政策要变!尽管如此,正月初六,我还是参加了GRE考试。过了若干天,文件便象悬剑一样坠下了。大伙儿见面常以一脸苦笑或绝望替代饭否。我则被泼了一盆凉水,不似以前那么酩酊了。

二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我正闲躺在床上,一位久违了的老同学突然来访了。一见面,他就嚷嚷:不出国了!然而就是他,曾声称:要出国首先必须挤到门口,只要门开有缝隙,你便极有可能逸出;倘使待门大开时再行收拾,当你好不容易挤到门口,门多半又关上了。他也真挤到了门槛,TOEFL、GRE都不赖,加之学历优越,来有资助的通知应无问题。我的折腾至少有三分之一也是由他的格言驱使的。而眼下他竟变了卦!于是,我严词规劝。至于侨属问题,我说,车到山前自会有路的,其他问题你再斟酌一下,不出几年你定会反悔的。在游说的同时,‘不出国了’这几个字却老是盘恒着。我知道,这是半年来我听到的最有想象力的一句话,它的金光由耳庭射入了我的胸腔。然而,我只能默默地品尝,无法将此告诉释放金光的人。

他离开以后,我仍旧闲躺着。太阳业已西斜,光线射进黯淡的陋室,构成一条隧道,无数的微尘攘来攘去以其中。我注视着这些忙碌的生灵,一种感觉复苏了!我沉醉与这种感官享受,全身的骨架都已散脱。起床时天空已呈铁青。猛然间,传来几声‘呀!呀!呀!’的喊声。我抬头望去,大批的乌鸦正从窗前飞过。多少时,我没有听到这种晚祷声了?它们曾是许多文学作品中的伴唱,也曾激发过我的想象,显然,也曾经常这样飞越我的面前。

泪水夺眶而出。我成了铸成大错的孩子,又仿佛浪迹天涯的游子怀旧故里,或者,象一位饱受苦难的人终获解脱。我长久地伫立,听任泪水缓缓流下,缓缓穿过往事的针孔。天空低垂,大块大块的乌云宛若悬岩,随时都会崩塌,却又始终纹丝不动。倏地,我发现,前面建筑工地上的吊车竟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十字架。什么时候,工人们就已经下班了,而把寂静遗落在工地上什么时候,这座吊车就超过了吊车的本身,白天,它的手臂不停地旋转,把建筑材料艰难地吊上去。随着楼房一层一层地长高,它也循序渐进,且总高过楼顶。天色微暗的时候,手臂也就停止旋转,象钟表的指针,在精疲力竭的时刻,随便在天空的刻度盘上找个了钟点,便懒洋洋地打住了。

这便是隐嗫在诗集背后的一些布景。顺便提一下,北京市2月份的GRE成绩因漏题而遭取消,不过这于我已是蛇足了。其实,感情的私事,是不可不必如此铺张的;况且,绝大多数诗篇与此外遇无干。南辕北辙,可想而知。

诗歌究竟是什么,似乎茹毛饮血的人尚不知求助于理论家,如希腊人之<荷马史诗>,希伯莱人之<圣咏集>,巴比伦人之<亡灵书>,印度人之<罗摩衍那>及中国人之<诗经>。他们只是用诗歌证明诗歌本身。自柏拉图把诗人撵出他的理想国后,亚里斯多德撰写了<诗什么?>。此后,随着王朝之兴衰更迭,诗山代有才人,独领风骚者也为数不少。

至二十世纪,据说是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海森堡在哥本哈根掷了毂子,爱因斯坦时儿坐在佳人旁,时儿坐在火炉边,诗歌理论便也斑斓起来。有时竟至一犬啥影,百犬啥声什么的。待门户重开后,中国便有了"朦胧诗"的称谓。如现代艺术许多流派的称谓(印象派,野兽派等)一样,朦胧诗也是极不贴切的。批评家糊一顶纸帽,以示讥讽,不料竟赢得了广泛的掌声,于是纸帽成了皇冠,继而便有少许的崛起,而且许是艺术的耻辱:它诉说着中国的诗坛在此之前的数十年间是何等的荒芜啊!

再此后便是主义蜂起,乱言纷争,南拳北腿,九流三教。而今东方白了,鸡也唱了,于是我也只得忘却了。只记得一句面有饥色的口头禅:诗就是诗。这话说者似乎是偷了闲,现在细嚼起来,倒也有些把凯撒的还给凯撒的奇崛。这又使我想起‘说不清’来。 者何为,说不清大抵是一句极有用的话。正如少时学画时我问父亲:画何最易?对曰:画鬼最易。我问如何,父亲说:鬼者,谁也未曾见过,说不清。既是说不清,引车卖浆之流便也可以拌拌舌。如同在堂屋中看见柱子上挂着一个那什么啥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似的,却不住的乱晃——这是什么东西?有煞用处呢?

(后记:近二十年的时光,悠悠而去,回想当初,一帮T友与G友,做题之余,趁兴涂鸦,此文即我一大学同系的Z学弟为主要贡献者,闲暇之余,一干众人七嘴八舌,都有程度不等的乱评,Z学弟于是今儿一段,明儿一段,渐成规模。现“博文”出来,也算是对哪一个年代的温馨回忆,与同道分享,又作寻我这位Z学弟的启事)

(再记:我原来准备在我的博客上摘编一些Z学弟当初的激情创作。经知情人告知,Z已将他的这些“涂鸦”编辑成书,书名为《没有穹窿的教堂》,本篇是为序。与我当初保留的“没有穹窿的教室”,虽差一字,但显然功力高低,一字立见。不过我更喜欢原始的“教室”二字,也许与我是一个教员有关吧,这里向Z致歉。——2009年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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