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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老山隹
窗外的雨不大,但是很细很密,走出实验楼去北区食堂吃饭,刚好看见跃进路的门卫董叔骑着电动车接他女儿放学,小丫头钻在爸爸雨衣下面,她只是个小学生,见到此景,我不禁想起雨天我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上,也是钻在他的雨衣下面,刚巧,那时候我也只是上小学……
父亲,是个智慧的人。
父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因为家境的原因,未能上大学。于是,他把毕生读书的希望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早些年在农村,多数父亲是不会让姑娘读书的,祖父就是个典型,当年小姑考取了高中却被迫辍学,因为小姑下面还有个小她三岁的弟弟。
父亲为我的读书,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因为是农村人,只能在农村读小学,但就在小学一年级的下学期我被迫转学了,那时候是极不情愿的,可太小,只是心里不高兴,而必须接受大人的安排。得益于我本家的德通爷爷,他写了推荐信,才让我有了去创大学校(现在更名为实验小学)借读,那个学校是淄矿职工子弟学校,农民孩子是根本没有资格读的。
现在,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内心对父亲的感激!
在小学,我比一般农村孩子多长了些见识,能亲手敲打腰鼓,能亲眼见到铜管乐;也比一般孩子多承受了一点苦难教育,而现在的内心强大也得益于小学的磨砺;最最重要的是,在小学,我幸运地遇上两位与众不同的语文老师,孙德玲和孙振江老师,恩师在我幼小的心灵家园里埋下了对生活自信和感恩之心的种子。更难得的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振江恩师为我办理了学籍,我再也不需要在考卷上写其他同学的名字参加考试了。当年,年龄太小,什么都不懂,但是记性太好,虽然很多事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却在脑海挥之不去。
当年,在农村,培养姑娘读书,已实属难得。而父亲的智慧,不单单是在不同的读书阶段为我提供最好教学资源的学校,而还在于他对我学习兴趣的智慧引导。
小学时,他就喜欢在饭桌上让我帮他盛粥,在端给他的时候,总会用好玩腔调说句“Thank you!”我听不懂,但也不问他啥意思。记得初中刚开物理课,他问我:“水上成冻,密度变大,还是变小?”我想当然地回答“变大”。他说不对,还说不信你去问你老师。我那时还是比较听话的,问了物理老师,印象很深,老师回答的话里,有这样一句话“你看冰都飘在水上”。自那之后,不太偏科的我,竟对物理情有独钟,依稀记得物理课上当堂考试的A4纸张的卷子,依稀记得满分是常有的事情。
后来,到了我高中分文理科的时候,我才知道,父亲当年在选科的时候,喜欢物理却因为对一个老师的崇拜使他弃理从文。
我一直感激我的高中物理老师王孚生恩师,一直认为是他培养了我对物理的兴趣。现在,才恍然大悟,当年对物理兴趣的种子,是父亲亲手为我埋下的。而我后来的物理老师们,是为那颗兴趣种子浇水、施肥、提供阳光的园丁。
我爱我的专业,我更爱我的父亲!
父亲有个习惯,他看爱国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以及卫星发射升空的直播,总会喊我一起看,无论我是在做作业,还是期末考试前的在复习。父亲喜欢看新闻联播,我大概也受了他的影响。
父亲,是个字美的人。
他的字,我小时候觉得像蚯蚓。在初中,我疯了似的模仿历史老师的字迹,以至于自己的字迹面目全非,到了高中还被语文老师李川(当年我们班的同学喜欢喊之川哥)划在务必练字的名单里。当年,高中的一个寒假,父亲从集上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辞典,在扉页为我亲笔写下了“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我根本不以为意。直到有一次,他送我上学,在火车候车室拿笔记着东西,旁边有个人夸他的字好看,我才突然联想起高中临别赠言里,川哥写给我的话“生活很美好,希望你成为美好生活的发现者和创造者。”
人性的弱点,就是对身边的美丽与幸福视而不见,对远方的缥缈的事物存在美丽的幻想。
五月底回乡麦收,我整理着自己的书橱,翻出自己从初中到现在一大摞的日记本,我在感慨自己好能写的同时,竟发现,父亲年轻时,爱写日记,我是受了他极大影响的!
父亲,是个传统的人。
他的传统在于他的“封建家长制”,在于他的大男子主义,在于他不能轻易开玩笑,在于他的过分孝顺。
父亲很倔强,只要是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其实,我的骨子里也遗传了他的执拗,在我的叛逆期,尤为明显。当时,在我看来,执拗的父亲往往习惯于用自己的眼光和标准去要求别人,甚至是“控制”别人。我曾经把他比喻成一个暴君,在叛逆期,想法设法地跟他“对着干”,挑战他的权威。当年赴藏读大学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例子,读了四年的大学,跟这个封建家长暴君吵了四年。直到后来,离开西藏读研,我们父女的“战争”才算是平息了。
记得,大学期间,我听周围的同学描述他们的父女关系像极了伙伴和朋友,于是我给父亲发了个短信,喊他“老崔”。结果,那年寒假回家,他一连絮叨了好几天,说我居然发短信叫他“老崔”,语气里透漏着强烈的不满意!
当年,我们村有自己的小学校,紧缺教师,负责的老师还特意请我父亲去当老师,但迫于家庭祖父母对教师的不看好,因为那时候,教师的工分是比不上一个整劳力的。父亲没能当上老师,不知他自己是否遗憾。他似乎很刻意地回避这件事情,有次我故意问他,他直接回答我:“别问了!”我记得,当年自己青春期,故意说话气他:“幸好你没当老师,就你这教育方法,好学生也让你教育瞎了!”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挺坏的。
父亲,是个讨厌的人。
他喜欢喝酒,喜欢哭,喜欢像一个妇女一样唠叨。
父亲不吸烟,但喝酒,算不上嗜酒,但也称得上喜欢吧。自我记事起,他每天晚上都要喝杯白酒,不过都是劣质的散称的白酒,那些逢年过节亲戚送的酒,他是舍不得喝的,自己也不藏酒,往往是转送给别的亲戚。
父亲喝酒,能喝到出洋相。
一次,是听母亲讲的。那年我在西藏读大学,祖母生日上,父亲喝酒醉了,摔了一跤碰了头,哭嚷着“死了谁也不能死了我,我还有俩孩子念书呢!”他被送去了医院,脑袋没事,却被打了醒酒针。另一次,是我亲眼见到的。2011年冬,那天母亲砖厂里上夜班,十一点多了,父亲还没下班回家。晚上只有我和妹妹在家,半夜我们姐俩也不敢出门找父亲,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才听见大门被开的动静。妹妹见到父亲,被吓了一跳,我也被惊到了,满脸的血。才知道他和工友喝完酒,回家的路上自行车坏掉了,父亲竟然是在村头趴了一整宿……
父亲爱哭,往往是喝酒之后,不知道他是真醉了,还是清醒着。小时候,我记得至少有两次,他在姥娘家喝酒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时候,我不懂事,但很听大人的话,我只接过姥娘给我的卫生纸去给父亲擦泪擦鼻涕。
2013年的国庆,我陪父亲喝酒,说了多年来未曾与之说过的话,我没哭,但他哭了,没有鼻涕,只有泪。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父亲发脾气,更没有见他再哭过。
小时候,不懂他,大了,明白了。身为长子,承担着大家庭的责任;身为父亲,要考虑着小家庭女儿们的学业前途。所谓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委曲求全,他的忍辱负重,他的默默无闻,不是一般常人所能承受的……我的父亲不容易!
现在的父亲,还不算老,却比我妈还能唠叨我。
父亲,是个吝啬的人。
他疼钱,胜过疼我们。这是我小时候,对他的评价,甚至对他还有些许的恨意。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从表哥嘴里听到“我小姨夫买的东西,我不稀吃,都是假的。”是的,父亲走亲戚买东西,从来都不懂得也不会挑名牌和品牌。我当时是很生父亲的气的,甚至有些看不起父亲……
父亲喜欢吃苹果,但他从来没有买过一个完整的苹果。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每次他总是喜欢从集上买一大堆的苹果回来,每只苹果都是烂的,拿刀子削过之后,最多只剩一半儿,我和母亲、妹妹说他,他都无动于衷,每次还都洋洋自得地都说这号苹果便宜。我真怀疑父亲的胃功能!
无论多远的路途,父亲坐火车永远是硬座。我似乎也遗传了他的吝啬,以至于大学四年往返鲁藏的火车票全是硬座。我比他强一点,他对自己吝啬,对最亲近的人吝啬;而我只是对自己。
父亲吝啬,他没有给母亲买过衣服和首饰,没给我妹妹买过衣服,更没有给他自己买过衣服;父亲守财,他的财不在银行存折上,而在他的日记本上,那上面记录着我从上幼儿园到现在的每一笔教育经费……
小时候,我总觉得他不爱我,甚至会想如果我的老师是我爸爸该多好啊。印象当中,他没有抱过我,只背过我一次,大概在我三四岁的时候,那天下雨,他带我去上坡上拾“山石蚴”(学名不知道叫啥,一种可以吃的虫子,长得跟天牛很像,只是颜色不同,据说营养价值很高,而现在,山上好像是没有了。)直到2013年秋,我生病住院时,我才发现我错了,他是爱我的,只是爱的方式,小时候我不懂罢了。忘不了住院时,父亲给我剪脚趾甲的场景……
外面的雨,还在下,真希望陪父亲在雨中走走,我希望是我撑着伞,为他撑着。
(——2015.6.15 晚于复旦大学科学楼)
刚刚与父亲从杨浦大桥回来,买了一双鞋子150元,父亲给我出了100 …… 或许,子养而亲在,是一种幸运的幸福吧!明天父亲节,刚去沃尔玛买了瓶啤酒,打算明早腌一点道口咸菜,就在复旦的旦苑,跟他干一杯。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健康长寿,一生平安。
PS:杨浦大桥在王安忆的作品《遍地枭雄》中被提及,今日在169路公交上一观,果然美极了!
(—— 2015.6.20 pm18:07@FK318-STM Lab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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