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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来凤驿

已有 4676 次阅读 2025-9-30 13:59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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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技部重点研发计划的年度检查,这次安排在重庆璧山进行,作为项目某课题的负责人,我正马不停蹄驱车前往。

        璧山在渝绵公路上,以前走这条省级公路,三台、射洪、遂宁、潼南、铜梁,璧山是最后一个县城。一过这里就开始爬缙云山,路过一个叫青木关的古镇。轰一路油门上去,踩一路刹车下来,再过一片山间平坝,又开始爬歌乐山。一到山顶能看见沙坪坝,重庆近在咫尺。

        地理上的四川盆地,分为三个独立单元,川西坝子、川中丘陵、川东平行岭谷。重庆主城区,位于川东平行岭谷的西段。巍峨绵延的华蓥山,在此分散成东北至西南,几道完全平行的褶皱山带。云雾山、缙云山、中梁山、铜锣山、明月山,加上长江和嘉陵江,把重庆老城区几个区县,分隔在各自的区块里。歌乐山属中梁山系,南山属铜锣山系。而歌乐山与缙云山之间的平坝叫虎溪,随着隧道贯通,交通改善,这里建起了重庆大学城。

        这一次,出绵阳就上高速,两小时后下匝道进璧山,这比原来可轻松多了。往酒店赶的路上,挤在浩浩荡荡的车流,看路旁红色灯箱,闪着同一种广告,闪了好几公里,就好奇地侧身去看,居然是来凤鱼。好亲切,让我想起三十多年前,坐单位送货的卡车走成渝公路,在一个叫来凤的地方住过一晚,那里新开了一家鱼庄,就是来凤鱼。

       没想到当年初创的来凤鱼,如今成了璧山的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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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响了,是项目其它单位,中国空气动力研究与发展中心、中国直升机研究所、西安交通大学、浙江工业大学等合作伙伴,他们在城市中心,壁南河边,一个叫大江龙的餐馆,安排了会师。

       寒暄后入席,围坐在两张雕了花的红木大圆桌旁。桌上几口大锅,突突突上下翻滚。我仔细一看,是清一色的鱼,有花鲢,有草鱼,有鲶鱼,有黄辣丁。做成麻辣鱼,酸汤鱼,泡椒鱼,风味不同。锅边几个冷盘,油炸鱼,烧烤鱼,凉拌鱼,也制作精良。

      餐厅老板过来给我们敬酒。随即和他聊天,说起这家餐厅,是当地特色餐饮,来凤鱼的招牌店。目前已形成连锁,包括香港、上海都有分店。他还指着窗外的璧南河告诉我们,往南下行20公里的地方,有个来凤镇。来凤鱼的源头,就出自那里。

       “来凤镇有个来凤驿,是成渝古道上的著名驿站。在这条自古就有的官道上,还有重庆的朝天驿、白市驿,成都的锦官驿、龙泉驿,璧山的双凤驿,内江的安仁驿,资阳的南津驿等。

       “来凤驿1986年建了来凤镇,设镇一年之前就有了来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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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1985,我确信到过最初的小店,还记得当时的老板姓邓。

       当时我们连夜连晚,赶了两天,好几百公里,才到来凤驿住下,就是为了吃这个来凤鱼。至今我都能想起,开车的都师傅向我推荐这家店时,满脸堆笑,不停咂嘴的样子。

       还因为当年,中国正发生巨大变化。新年出台的一号文件,停止了实施32年的农产品统购、派购制度。让农产品进入自由市场,粮食、肉食和蔬菜供应,得到了根本性改善。

       也是在那年的文件里,国营企业被明确了经营属性,工资总额与经济效益挂钩,企业实行岗位工资制,绩效考核,多劳多得。特别是奖金的出现,提升了企业和劳动者个人的生产积极性。

       长途贩运重新被允许,也同时唤醒了中华大地,古老驿站上曾经的餐饮业。民营经济闻风而动,在此聚集资金和人力,一时间,传统品牌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成渝公路沿途,仅说鱼品牌,就有太安鱼、邮亭鲫鱼、球溪河鲶鱼、来凤鱼等,一时风生水起。

       让远在云贵高原的长途车司机,都在口耳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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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从遵义出发是个中午,我们一行四人,驾驶着两辆10吨的尼桑卡车,一前一后,赶往四川乐山,为大文豪郭沫若的故乡沙湾,和千年盐都五通桥,开通两套卫星电视接收系统。

       至于那天为什么会中午出发?现在确实想不起来原因。只是觉得这个时间出来有点匪夷所思。因为一大早出来,天黑正好赶到綦江住下,第二天住永川,第三天到乐山,都是通衢大邑,食宿比较方便。

       而那天确确实实,是中午才出发的。傍晚时分,就只开到桐梓到綦江的半程。地处川黔交界,一百多公里都是连绵群山,中间只有松坎、石门坎、赶水等小镇,当时荒郊野岭,没什么客栈。如果硬要开到綦江,就只能一鼓作气开到天亮。

       都师傅说没关系,习惯了开夜车。这位去过抗美援朝前线的老兵,长津湖的艰险都经历过,没有什么困苦能难倒他。

       但大娄山的秋天,总是雨淅淅的,道路泥泞,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好在我们是进口车,底盘高,超出东风、解放一大截。驾驶室宽敞明亮,重型车马力十足,一路碾压的感觉,确实很拉风。

       此时雨停又刮起风,树叶纷纷扬扬,落在前挡风玻璃外,不停地跳跃旋转。天气已经变凉,林木全然变色。庄稼正在收割,梯田一块块褪去缤纷的色彩,空气里弥散着成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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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川黔公路,桐梓到綦江段,是大娄山主峰区,又值两省交界,长期路况不好。短短130公里,就有著名的四大险关,凉风垭(七十二道拐)、吊丝岩、青杠哨、酒店垭,都是鬼见愁啊。

       我可以坐卧铺去,但当时是承包制,跟车可以节约路费归己。加上安装调试费用另算,一套下来,有50元的进账。相比于一个月56块的工资,也算是收入不菲。

       我跟过几次,也是双排座,一次去北京,一次到广东,感觉还不错。而我们单位,只有两辆重型卡车,由都师傅和马师傅驾驶,运送大型设备,也都指望这两位师傅。

      跟车的睡在后排,比卧铺还宽敞,只是一路颠簸,会遇到意外情况。云贵高原是喀斯特地貌,河谷下切很深,且山势巍峨,沟壑纵横,加上路况不好。过每条河,都是先盘旋两小时下去,再盘旋两小时上来,或者过轮渡,或者过低矮小桥,都要折腾四五个小时,那还得是不堵。

       记得有次出遵义,在南北镇就堵上了,从上午九点堵到深夜两点,最后只有趁着月光,天亮前开到安顺。还有一次在兴义过红水河,渡船突然坏了,排着长队的车流,在夏天的太阳下炙烤。直到第二天上午修好,天黑才赶到百色。

       这次幸运,娄山关没堵。但到了凉风垭,也就是著名的七十二道拐,终于出了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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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到楚米镇天就黑了,雨势加大,夹杂着秋天的风。再走5公里就是凉风垭,从那里开始,要下七十二道拐。楚米镇我们把车停下,检查轮胎,又上了水,还在路边小摊吃了桐梓米粉。

       这时候,过来搭车的,两男一女,都四十来岁,带着大包的辣椒,操川东口音。

       问他们去哪里?

       “来凤驿。我们是璧山的,来遵义收辣椒,回去卖给当地工厂做豆瓣酱。”“来凤新开张了一家鱼庄,做豆瓣鱼。成都、重庆的客车,中午都要在来凤停车吃饭。”

       “货车司机也喜欢在来凤住一晚,吃豆瓣鱼,喝白酒休息休息,明天上路又精神了。”

       老乡给车钱,师傅只收了50。收完后对我说:“明晚我们住来凤,就用这个钱,吃一顿来凤鱼”。

       司机在外带货,当时见惯不惊。虽然单位也有规定,但师傅们不当回事。当时三线交通不便,司机的地位很高,领导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都师傅说了,带货挣的钱,只用于路途补贴生活。这次我们同路去乐山,要完整穿越四川盆地。

       “一路上,有不少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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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辣椒装上了车,老乡们也爬进车厢。

       重型卡车的驾驶室是双排座,可以坐得下他们。但那时候治安不好,长途运输会遭遇抢劫。特别是川黔边地,天高皇帝远,又夜里行车,黑灯瞎火的,让人不放心。再说老乡们也不放心货物,就想在上边守着。

       这是改革开放以来,治安最差的一段时期,1983年刚经历严打,但情况并没有马上好转。

       特别是民风彪悍的湖南,黑社会沉渣泛起,聚众斗殴甚嚣尘上,杀人、抢劫、强奸等恶性案件,已在多地发生过多起。湘西邵阳地区,就出现过一次镇压172人的大案。而湘黔两省,本来就山连着山,记得当时从上海回贵阳,坐沪昆铁路火车,从湖南娄底到贵州玉屏,乘务员一夜都在喊,不准开窗户。

       终于,我们从楚米镇上路了,五公里上坡,很快就来到凉风垭。这里位于大娄山中段山脊,海拔1450米,是桐梓河(赤水河上游)和松坎河(綦江上游)的分水岭。从这里开始,就要连续下坡,8公里路程,700米落差,有72个180度的急转弯,称为七十二道拐。

      这是云贵高原,下到四川盆地的重要路段,却海拔高,云雾重,易结暗冰。雨水多、路基松,经常塌方。坡陡、弯急、路窄、落石,是川黔210国道上,著名的“魔鬼路段”。

       加上是1931年建设的抗战公路,道路狭窄,路面破败。货车转完七十二道拐,通常要走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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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天,下雨路滑。我们是刚买的进口车,动力足,车况好,没什么问题。而路上其他车,下陡坡刹车不好的,转急弯动力不够的,驾驶员胆量有问题的,就渐渐慢了下来。

       起先是慢,后来横七竖八,开始抛锚,道路变得拥塞。都师傅不停按喇叭,也无济于事。他让我到后排休息,起初还不太愿意。在陡坡路段慢慢移动,车是悬着的,心也是悬着的。

       但经不住多劝,只好到后排躺下。就听耳边,不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油门的轰鸣声,刹车的吱呀声,还有雨刮器刮玻璃的声音。睡了很久,也没睡着。

       夜深开始起雾,窗外一团漆黑。我闭上眼睛,任由上下不平地颠簸,任由左右转弯的惊险。渐渐地,终于睡着了。

       醒来已是一点,已转过最后一个弯。不知怎么月亮出来了,照亮蜿蜒河谷,有水流的声音传入。都师傅打开窗,空气特别清新。再回头看其它车,不知已被甩出多远。

       一条绵长的山区公路上,只有我们车队,一前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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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丝岩三个大字,出现在路边。以前这里叫吊尸岩,让人一惊,毛骨悚然。这是这条道路的第二道险关,也是川黔公路自1934年建成后,有记载出事故最多的路段。

       1949年,一辆军车撤退路过此地,突然冲出路面,跌下深渊河谷,20名军人丧生。2003年,一辆大客车从桐梓县城开出,遇上对面货车占道,客车翻下深谷,14人遇难。

       不到三百米的路段,左侧是笔直的悬崖峭壁,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河谷。其中最惊险的,是数米长的立方体巨石,突兀地伸出山崖,横跨在道路上方。而这里,是下陡坡的急转弯,路面极窄。突然遇到来车,轻则擦碰,重则冲出路沿。       

       我们此时,也恰好是往北走。只见左侧,有块庞然巨石,是规规矩矩的柜形,恰好从车顶划过,状若倾盆大口,要把整车吞入。进到喉头才发现,右侧路沿笔陡,悬崖深不见底,只有一道低矮的拦马墙,挡在转急弯的下坡路段上,把公路与深谷隔开,把生死与阴阳阻断。

       此时我们的汽车,已潇洒地拐过了弯,顺着陡峭的下坡路,扭头而去,扬起一路尘土。抬头去看,只见月光照孤松奇绝,悬瀑吹清风拂面。低头去探,想找到河滩上的白骨,和传说中的点点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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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丝岩下的松坎河,此时还只能叫大河,因此我们很快就到了大河镇,在这里接纳罗溪河后称新站河。又沿着新站河一路向北,15公里后到了新站镇。

       新站镇开始上山,很快到了蒙渡桥,新站河在这里,汇入流过夜郎镇的夜郎溪后,开始称松坎河,也就是綦江上游。又在赶水接纳藻渡河后,才正式称綦江,从江津仁沱镇汇入长江。

       四川盆地的长江支流,北侧流入的雅砻江、岷江、沱江、嘉陵江,都是上千里的大河,还完整穿越四川盆地。而南侧流入的永宁河、赤水河、綦江、乌江。除乌江是条大河,是贵州的母亲河外,其它几条都短小,发源于云贵高原,因此构成了川盐入黔的四个通道,永岸、仁岸、綦岸和涪岸,称川黔盐马古道。

       拿綦江所在的盐道来说,自古产盐的四川盆地,将川盐沿长江运到江津的仁沱镇,再沿綦江水系,过綦江县的北渡、东溪、赶水等镇,送抵贵州桐梓的松坎,再沿夜郎溪、新站河、大河、罗溪河等毛细血管,逐步渗透到,自古不产盐的贵州腹地。

       但这只是水路,回头来说旱路。綦岸的陆路起点,在重庆南坪的海棠溪,也就是川黔公路,210国道的0公里。这是自古就有的川黔故道,也成为抗战前夕,国民政府为布局战略后方,围绕四川盆地修筑的战备公路,川陕、川汉、川湘、川黔、川滇等公路中的一条。

       在重庆作为首都的八年抗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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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后边的路,依然艰险。蒙渡桥到松坎镇,就要翻越另一座大山,即今天的第三道险关,叫青杠哨。似然没有七十二道拐出名,难度却一点不减。

       过七十二道拐,我们是从高海拔的云贵高原上过来,没经过漫长的上坡路段就到了凉风垭,只是下了七十二个急转弯的陡坡。而过青杠哨,要从低海拔的新站镇出发,盘旋好长时间先上到山顶,下北坡的路段也不盘旋,而是4.7公里长的近似直坡,更加惊险刺激。

       下山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松坎镇。这是川黔线上,贵州境内最后一个集镇,也是綦岸盐道最著名的集散地。下一站是石门坎,地处川黔交界,过了石门坎,就是四川綦江的赶水镇。

       川黔公路最后一道险关,叫酒店垭。位于松坎和石门坎之间,这是川黔两省真正的界山。据说中央红军占领遵义后,为保证遵义会议顺利召开,1935年1月9日,一军团攻占了桐梓县城,先头部队继续向新站、松坎、酒店垭方向挺进。

       1月16日,红二师占领松坎,并派部队前往酒店垭,阻击川军向南推进。17日上午10时,红二师六团在酒店垭设阵地阻击川军,击溃川军两个团,歼敌三百余人。

       我们翻越雄关时,也正好听见雄鸡报晓,仿佛几十年前的遵义会议,为新中国诞生吹响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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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终于从云贵高原,下到了四川盆地。进到綦江境内,天完全亮了。到的第一个镇是赶水,由于1958年綦江就划归重庆,所以此时在此地见到的,完全是工业文明的痕迹。在大娄山高大余脉的衬托下,一道狭长的綦江谷地,挤满了高耸的厂房,满眼是工地,到处是桥梁。

       赶水及南桐矿区产煤,所以这里有解放初期,重庆发展钢煤产业的遗迹,万盛矿区和松藻矿区。还有抗战及三线建设时期迁来的兵工厂,比如重庆八大军工厂之一的双溪机械厂,就是从东北迁来的万人大厂。我有个大学同学,就是这里的子弟。

       离开了赶水,来到东溪镇。又见到沿江大量生长的,古老的黄葛树,想起第一次路过此地,去贵州三线工作。而那之前的街坊邻居,总问我贵州在哪里?贵州属于昆明吧?让人啼笑皆非。其实我自己坐上火车,第一次路过此处时,对云贵高原的山川风物,也是一脸茫然,

       是那次路过东溪镇时,看见了巍峨的大山中间,流淌着澎湃的河流。看见喀斯特的山上,长满葱茏的大树。我才突然觉得,我有些知道了。知道这个不同于故乡的全新地方,与四川盆地迥然不同。而这才是真正的南方,艾芜在《南行记》里写过,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南方。

       透过十多公里的黄葛树林,我又看见那条奔腾河流,在乱石崩滩的山间,或飞瀑直下,或辗转迂回。而天长地久,守护着河岸的,一棵棵苍老遒劲的黄葛树,已深深扎根在喀斯特的山里,都有上百年的树龄。正不断长出,姿态各异的臂膀,葱茏峻茂,虬曲苍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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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如梭,回首已是多年,想不起中间的细节,只是几个时间点,记忆犹新。比如我们一早到了綦江,在古南镇的客栈里睡下,是几点退房又重新上路?还有我们睡觉时,那几个搭车的老乡在干啥?完全想不起来了。但早上七点到綦江,中午一点过长江,下午六点到来凤,却一点不会错。

       这就特别不可思议。綦江和来凤,都在重庆附近,一个在南,一个在西,却花了整整一个白天。也只能说,这就是重庆,一座散布很广,又独立组团的城市,在当时中国,可以说独一无二。这座城市,地处两江汇合,又被几道平行岭谷,分散成多个区块。按当时的工程水平,所构建的道路体系,必然会穿越迂回,特别地浪费时间。

       离开綦江后,我们也没往川黔公路0公里,也就是海棠溪的方向开。而是奔着鱼洞,巴县县城的方向走。这次我们是去乐山,要从川黔公路(国道210线)转成渝公路(国道318线),从江南到江北,天堑长江必须要过。这在当时,可不是容易的事。放眼全国,也只有武汉、南京、重庆,建了三座长江大桥。

       大桥建成以前,在重庆过长江,主要靠汽车轮渡。还在抗战时期,1935年8月,为了成渝、川黔两条公路的衔接,由四川省公路总局,在南岸区的海棠溪,到市中区的储奇门,开设了汽车轮渡。时称储海渡,是四川省内的第一个车渡。

      随着重庆市区扩大,市中心越来越拥挤。解放后为优化接驳,相继开通了李九渡口(李家沱到九龙坡,1954年)、鱼钓渡口(鱼洞到钓鱼嘴,1981年)。北岸从市中区上溯到九龙坡再到大渡口,南岸也从南岸区的海棠溪迁移到巴县的李家沱和鱼洞。

      我们这次,走的是鱼钓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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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綦江出发后,很快就进入巴县,还到了南温泉,这个记忆特别深刻。因为清楚地记得,见过南温泉的招牌,和绕着山上的围墙,升腾出来的大量水汽。还因为我一直在找南温泉,过去从重庆回阆中路过北碚,在北温泉的门前经过时,就想知道南温泉在南岸的具体位置?

       但现在翻阅地图,却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从綦江到鱼洞去乘到大渡口的轮渡,从綦江一出来就可以往西,从南山南沿岔过去,走到江津珞璜工业园附近上渝南大道,再一直走到川黔线倒数的几站,抗战时期就出名的6公里、5公里、4公里等地,不需要走到南温泉啊。

       而如果是沿着现在G75的线路,从綦江出来一路向北走到南温泉,是在哪里翻越的铜锣山(南山)?平行岭谷像一堵高墙,死死地控住了两边道路,而当时又没有隧道。难倒是一直绕到江边,再从江岸迂回向南?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南山已有无数个隧道贯通,和当年的艰辛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中午才到鱼洞,下午一点上了长江轮渡。这里是大渡口区,背景是重庆钢城,一艘艘钢铁巨轮,载着无数重型卡车,呜呜呜驶向对岸。在眼前展开一幅,那个时代千帆竞渡,万船争先,一日千里的画卷。

       而每次在长江上行船,无论两岸青山,还是一江春水,无论孤帆远影,还是沉舟侧畔,总有无限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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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长江过钓鱼嘴半岛,我们就往老成渝公路上奔。一直向北,开过了九龙坡,开到了沙坪坝。因为要翻中梁山,川东平行岭谷中的另·一道。在歌乐山镇山洞街道有个隧道,是当时重庆西去成都,穿越中梁山的唯一孔道。

       民国十四年(1925年),修筑成渝公路时,在新桥附近沿山而上,劈山成路,在青龙嘴凿一隧道,车辆行人从此穿洞而过。这里起初叫老鹰岩,后改名山洞街道。由于靠近山顶,隧道长度只有64米,却一直使用到80年代,1995年才被“中梁山隧道”所取代。

        上到山上,过了山洞,就一直穿行于歌乐山镇,沿319国道一直向北,走了很久,才在龙洞口附近下中梁山,下到赖家桥继续向北,穿越现虎溪大学城那片平坝,过陈家桥,来到缙云山脚下青木关。这是穿越缙云山的隘口,是西去成都的另一处关卡。

       只是1933年通车的老成渝公路,并没走成渝官道上的白市驿,也没经过走马古镇,穿走马岗关口直插来凤驿。而是多走了好几十公里,选择了向北通过青木关,翻缙云山后又折向南,经璧山县城,沿璧南河走,走现在244国道的线路,才到了来凤镇。

       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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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秋高气爽、落叶纷飞的季节,在这个倦鸟归林、暮色阑珊的时辰,我们一行四人,终于到达了这个,在云贵高原都小有流传的温馨小镇。就是想来听一听,已名满江湖的来凤故事。

       作为成渝古道上的四大名驿,借助前人的描述,来说说第一印象。清人孙毓汶,在日记里写道:“自入璧山界,山势远拓,烟树萦迴,生趣盎然,使人心目开豁。将至来凤驿,峰回路转,见东北一带,巴山高矗如屏,夕阳在山,黛色金光,绵亘无际”。

       这和我此时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缙云山像一堵高墙,在古驿的东北方矗立,落日的余晖照着,散发出青褐色的光。而山间依稀的关隘,就是著名的老关口吧?走马古道西侧,东大道的制高点。状若V形,石壁陡峭,如西蜀大儒赵熙描述的:“山程若付丹青手,绝好悬崖斧劈皴”。

       这本是成渝官道上的著名隘口,从古至今,都扼守着成渝的咽喉。上世纪初,川汉铁路工程师在初勘成渝路线图时,曾考虑让成渝公路从老关口经过,但因建设成本过高,不得不绕道青木关而行。造成昨天我们,多行了好几十公里。

       随着成渝公路竣工,曾经显赫的老关口,慢慢走向了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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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凤驿去县城九十里,来往使传皆局绅代办,供市喧呼,竟夜不能成寐”。

       是说来凤驿距巴县县城45公里,官宦往来,市井繁华,作者夜宿在此,不能寐也。对于这一点,来做些注解。其实我当时见到的小镇并不大,已经有些破败,也没有传说中繁华。鱼馆也不是初创,是国营食堂的个人承包。

       如今这个来凤鱼,已演绎出无数个源远流长的版本。从三国刘备的王来镇,说到铁木耳宠妾的凄美。从明清的“湖广填四川”,说到抗战陪都文化的名人。但我夜宿的那个晚上,刚经历十年动乱,百业凋敝,集镇萎缩,人口不多,商店没几家。至于来凤鱼,一到了晚上,只有我去的那家在营业,当时还叫“豆瓣鱼”。被冠名“来凤鱼”,还是很久以后,我再次听到的故事。

        但味道确实是好。也许是赶了几十小时山路,困极了,也饿坏了。可以好好放松,也可以喝白酒。在那个昏黄的夜里,四个人一桌,一边喝白酒,一边吃鱼。但只吃了用豆瓣烧的鲤鱼,和草鱼做的藤椒鱼。没见到现在传说的,最正宗的花鲢。也没用太安鱼的做法。因为都师傅是安徽人,他们吃鱼讲究完整。

       但我确信是到过,“来凤鱼”起源的那家店,因为找遍整个小镇,只有这家晚上还在营业,也挂着“鲜鱼美”的招牌。听店家叙述做鱼的经历,也和现在网上传说的相似。

       而如今,来凤鱼的品牌,已被遗产保护,功成名就,封为重庆江湖菜的鼻祖。但在那个晚上,我看到的,只是初吃螃蟹的开拓者,那个艰难的创业过程。

      也许千里驿站的创业故事,要到第二天中午,成渝客车都来时,才能一一验证。但确实等不及了,天刚亮的早上七点,我们准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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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来凤驿,也就离开了川东平行岭谷,进入川中丘陵地区。

       过了永川又过了荣昌,到了隆昌又到了内江。我们在种满甘蔗的甜城,离开成渝公路,转向川滇公路,也就是自贡、宜宾、昭通、宣威、昆明那条路。也是在1934年,为抗战备战而修建的。

       而我们只走到盐都自贡,看见恐龙博物馆那片地方,还是刚发掘的模样,高大的恐龙骨架化石,一个一个,站在深深的坑里,穹顶还在施工。还有自流井和贡井,遥望着高大的井架,想起刚走过的盐马古道,品味这源头城市的气势。

       是自贡城的釜溪河,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江水和缓安宁,岸边种满夹竹桃,开着红白两色的花。我在细细打量这个城市,这个当时仅次于成渝,在四川排第三的省辖市。想起抗战时期的这座城市,作为整个国家的经济支柱,和社会动员典范的那些往事。‌‌

       走出了釜溪河,也就离了开自贡,离开了川滇公路。去走荣县、和犍为,看见嘉阳的窄轨小火车,去找那些在抗战中开工的,中英合资小煤矿,当时依然还热火朝天。

       终于就到了岷江上的五通桥,来到了大佛俯瞰的三江汇合口。又告别平静温婉的青衣江(若水),沿着雄浑湍急的大渡河(沫水),一路上溯,来到了沙湾镇。

       乐山地区的广电局长,已经在沙湾等我们。还能想起他当时的脸上,有那个奋进年代,最真诚的笑容。

(完)

写于2025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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