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士论》

  智者独立于世而不为人之所知，明于其事而不为世人所见，惟可终其日而以智者自许，享其年而以智者自伤。智者非不为于世矣，盖世者无知，是无从而为矣；智者非不行于世矣，盖人者不及，故难以为尽矣。如智者为世之所知，则出其世而莫不为其智，焉能以智而失之于世矣；如智者为人之所济，则行其事而莫能予与制，焉能处于困而溺于恣？然智者之高于人矣，人固不能见其智，见其智亦以不适而弃矣。况复怀嫉之心觑其智以为世人所不知矣。智者行事极矣，非常人所能察，故常人亦多不以为喻矣。故智者虽具其智而人不能察之，则其智无益而与时为逝矣。与时为逝则其智终不得出。故智者枉以其智逾其年，其智终不为世者所适矣，此智者之悲而世者之遗矣！

  智者无与伦比而显其智，然众人则以相较而显其智。无与伦比则人不可以知，而智者亦惟自视矣。自视其智则多不以为智矣。焉知智者之自视与小人之自视非为一致矣。智者之自视缘于其智无以知必乃于自鉴而为其智，小人之自视缘于其见者浅非智者之不识矣。故以智者之自视与小人智之自视相一致，则难以趋辨其智愚矣！难以趋辨其智愚者则不知智愚之所宜矣，故虽智者之相适而弃之不用，虽愚者之相差而犹以为极。此必为智愚之颠倒而无睹其智愚矣。故智者自视其智必有其所宜，因其宜而愈发其智，则智者终为世之所知。故不察其智之所殊而空贬其智者，则于智而失矣！

    智者固智而人者不识，固以其智而为愚者所失；愚者固愚而世之为用，故以其愚而为俗人所见。智者虽智因不用于世而视其为愚，愚者虽愚因其效于世而犹许为智。此智者之所伤，愚者之所幸矣。然智者之悲非独于此矣。智者非能见其智而反遭其戮，则犹为智者之所伤矣；愚者不能见其愚而反享其禄，则犹为愚者之所幸矣。如愚者不能闻己之愚，而反以其用于世者则必为智者所不如而安享其禄；智者不能察己之智，而反以其不用于世者则必为愚者之所出而甘受其咎。则益为智者之所伤愚者之所幸矣。以愚者之所幸而加于智者之所伤，以智者之所伤而衬于愚者之所幸，则智者宁弃其智而不为于世，愚者固因其愚而显之于世，如此则世之智愚倒置而终不能为之移矣！故世之因智愚无常而毁之于世，智愚因世之谬乱而毁于智愚。若智愚各自相见而为之互换于世，则世亦因智愚之相换而更之于世。如此则智愚各就其位，各依其势，智者不为愚者用于世而嫉之，反以其愚而蔽之；愚者不为智者遁于世而诮之，反以其智而效之。智愚各因其势而为于世，则世亦因其有序而至矣。如此则智愚各持其所宜而相亲，而非各怀其咎而相恶。如此则智者甚为愚所知愚者甚为智所服，皆持其智愚共效于世而力尽其余，则于世之裨益矣！

    智者如遇知士之恩，则必效其智而不遗余力矣。然智士虽有，而终不能察其智。是智者隐之深而处位之所僻矣。虽智士而不详察，亦未能掘其才而予用。故智者之欲自荐为难矣，而自荐犹不得其人者则尤为其难矣。故智者既不可独显其智，亦难以为君所识。固智者多隐于乡野而自伤矣。如蒙犹朝知士忽降于身，而发觉其智，则智者虽遗万世而不以为屈矣。亦必效其力而补其智，必尽其智而不为知者所失矣，是遇知士之恩而报效其智矣。然如此之怅望，亦即内心之所想，如真临其事亦莫与知矣。盖世人谈论其智多矣，然真能察其智者则寥寥矣。况复以不智之身而察有智之心，更难为其及矣。然智者亦莫以此为悲，是悲之无及而空临其智矣。如真有知者，发其智而为世之所用，则虽死而不辞矣。吾心为盼者久矣！然其终不至者亦非吾之所期矣，莫如顺其时而就其势，以智者自诩而强以为知，此智者之无奈，非外人之所能识矣 ！

  智者不为世之所知亦必为己之而验，故智者非期于世之所知而方为其智矣，其智无处不显矣，虽琐碎之事而亦能显其智矣。然智者必于宏事之中方能见其宏智，于微琐之事虽显而无益矣。故智者不为琐屑之事而显其智，必于难事之中而见其智。故智者之处世莫不常敛其智，然于此则益难为智者所知矣。故不知其智非独缘于世之无知亦本于自失矣。然不自失则必显其智，焉知何时为显而为智者所知而不藏其遗，何时为隐而为愚者售辟而不闻其谣。固不得以知矣，惟望其时而非惮其所知，一有人知而释其所以矣。智者隐于世而不显其智而望为智者所知是求于有智之人能予深察其智而非为隐蔽与己矣！

  智者不期为众人之所识矣，必于独立特具中间其智。然智者为智常为愚者所怪，盖不知其所异者非特寻而至乃自始而见矣。故智者之处世，非特寻其智而自见其智，其智不因愚者讥诮而失，必长持其智而为愚者所异。此乃真智之人，真智之人虽处于众智之中而犹能见其智矣。然其智为显则必籍助于势矣，势之相随而智之益显，势不相随而智之无益矣。故智者多觑其势而为其智，不见其势则藏其智。然智者虽为其智而难以御其势，盖势之大成者非智之小为而能益显，故智者多受制于势，势者临压于智。欲其智者必先去其势，临势而益智，智者虽受制于势而非不强于其势，盖所处者位低不能挟其势而用其智，故反受势之所制，如智者立于高势而易其智，则势必为智者所用而出其智无以制矣！

  吾生三十有年矣，虽处于僻地，而望于天下！人固不得以知而自亦为常逝，每念及必心焦而为之痛涕！人生之短暂，即日逝去而无复期于明朝，常怀痛心之念而不为世之所知，其为心极苦非言之所能及矣！怅望古今，如我之智士多矣，虽千年而不可以淘尽矣。固用于世者则佳，不用于世者亦如吾辈穷乏其终身者，亦莫不以此感伤矣。然两者终不可望，是时世之异矣。然虽此则于地下亦有知矣，如能携手相叙亦不枉为智士一遭矣。故智者遇智者而拭，不为地异而殊失；智者遇智者而泣，不因时非而立异。故古今之智者，多为一家之和矣。如此则虽不用于世而为能亦智者所知亦不枉为智者矣。况复智之相兼而消其势以诉心中之苦，亦未必不为之所幸矣。盖用于世者，亦必期为人之所知。独为智之所知者，则虽不见其功而亦可为智者所识矣！

  世之俗人大都蒙蒙而终身，惟智者欲效其智而不可得，反与俗人之相适而未比及俗人，此乃智者之悲矣。悲其智反不如俗者之相适于世。俗者为世连妻待子，发家富业，虽不知世之大而拘于小家，亦必尝人生之极乐而不失矣。故虽不见其智，而犹以智者为幸矣。惟智者苦于其智，虽欲用于世而不得，空晓天下之大而不能为其智，反穷困而独守其身。无妻女之相伴，无苟朋之为怜，虽尝期于为俗者而终终不可得，反为世之所累。此智者之极苦，然智者终不为此而释其智，是知人者必因智而称之为人矣，非挟妻生子而可为人矣，此乃畜之亦所能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