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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天卫邦教授发给我一张未做任何说明的照片(图1),我看了照片,立马问道:结果啦?是西畴青冈的幼果?卫邦教授回答,是的,今天看到了。放下手机,喜悦和自豪的心情油然而生。因为,这表明濒程度远超熊猫和东北虎的极度濒危物种——“西畴青冈”得到了有效的保护,我们拯救了一个物种。
图1. 在植物园结出西畴青冈的果
图2. 2007年育苗,2008年栽培的西畴青冈
这个故事这还得从2005年说起。那个时候,互联网远不如今天这么发达,分类学爱好者通过一个叫“伊妹儿”BBS的平台交流信息。一天一位贵州贵州册亨的一位网友,发了一张壳斗科栎属的照片在平台上求鉴定。我看了看照片,鉴定为西畴青冈Quercus xichouensis。这个物种的特征非常明显,壳斗科栎属是植物壳斗是都是半包坚果, 壳斗全包坚果的种类仅有2个,个是西畴青冈,另一个就是薄片青冈Quercus lamillosa,而后者的坚果,叶片的特征与前者又明显不同(图3)
图3. 西畴青冈和薄片青冈的比较
西畴青冈是胡先驌先生1951年,根据冯国楣先生1947年采自云南麻栗坡县听曼村附近石灰山地湿性常绿阔叶林中的标本描述的一个新种,因当时模式标本产地行政隶属于西畴县而命名为西畴青冈。其后,昆明植物所武全安先生于1964年又在云南富宁县剥隘乡附近的湿性常绿阔叶林中采到了西畴青冈标本。这是植物志记录的两个分布点,我又到标本馆去看了西畴青冈的标本,发现昆明所标本馆除了这两份标本外,并无其它标本。根据记载,这是一个高大的乔木,在标本馆中乔木的标本数量通常是比较多的,特别是一个植物学调查比较充分的地区。麻栗坡和富宁都算作是调查比较充分的地区。为了核查贵州册亨的这个标本是否是西畴青冈的新分布,我查了世界上重要的标本: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标本馆(PE)、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标本馆(IBSC)、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标本馆(KUN)、荷兰莱登植物标本馆(L)、法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植物标本馆(P)、英国皇家植物邱园标本馆(K)和英国爱丁堡植物园标本馆(E)等国内外各大标本馆的青冈属植物标本,发现冯国眉,武全安两号标本是这个物种仅有的纪录。贵州册亨的西畴青冈是这个种的新分布点,这个种可能是一个分布范围非常狭窄的种。
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电话联系了发帖的网友并当即前往考察。图4就是照片是摄于贵州省册亨达央乡洛法村边的一株大树,这棵大树高近50米,我们前往考察的是11月底,果实正成熟,遍地是落下来的果实。
图4. 贵州册亨县西畴青冈的大树
图6. 贵州册亨的西畴青冈果实
我虽然做过一些壳斗科的研究,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西畴青冈活植物。西畴青冈树干高大挺拔,坚果产量丰硕。紧接着我们又对西畴青冈的分布地进行了考察,发现这个物种仅有9个个体和云南西畴、富宁和贵州册亨等四个分布地(卫邦教授团队最新的调查结果是17个野外个体,6个分布点)。
这是名符其实的濒危物种,其濒危程度远远超过大熊猫和老虎。西畴青冈树干高大挺拔,无论是作为行道树或是建筑和家具的用材,都会是一个很好的用材树种。据贵州的老乡介绍,他们村子边上那株大树,每年都接500多公斤的果实。壳斗科果实富含淀粉,淀粉含量通常在40%。一个大树就能够生产200多公斤的淀粉,如果这些淀粉可以利用的话,“禾下乘凉梦”可以轻易实现。壳斗科的淀粉单宁含量比较高,经过处理后,是可以成为食用淀粉的。有研究表明,美洲印第安人食物中21%的淀粉是来自于oak(橡树或栎树)。这是不用每年栽种,却每年都有收获的淀粉。而类型这样的森林植物淀粉,数量相当庞大,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充分的认识和利用,这是资源极大的浪费。
西畴青冈树干高大,形态特征显著,在森林应该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但是为什么标本数量会这么少呢?种子产量如此之大,都到哪儿去了?
保护每一物种,是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一个基本任务。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热带植物园为此提出一个叫做“零灭绝”的保护计划,从伦理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理念看,我们不能不可能去选择保护谁,放弃谁。然而,任何一个物种都有一个生老病死的过程,如果一个物种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人类的力量也是无力回天的。对于一些濒危物种,搞清楚其濒危的机制,采取针对性的策略,人们是可以拯救一部分濒危物种的。
带着这些问题,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下,我们开展了一系列的研究。我们发现西畴青冈的种子在实验室的萌发率高达80%,说明西畴青冈自身的繁育系统没有任何问题。那为什么个体数目会这么少,而且在原生地林下却看不到幼苗呢。野外调查发现,西畴青冈种子成熟的时间是在11-12月份,此时西畴青冈现代分布地的西畴、富宁和贵州册亨都是属于季风气候,全年降水的80%左右是集中在5月下旬到10月下旬, 11月份雨季已经基本结束(图 6)。西畴青冈是顽拗性种子,脱水耐受性极差,种子脱水快,成熟的种子如果不能立刻萌发,就会散失活力,失去生命。11-12月份上述三地的降水已经非常稀少了,有限的降水可能满足不了西畴青冈种子萌发和幼苗生长的需要,长此以往,其种群数逐步减少直至极度濒危。
根据这些研究,我们开展了西畴青冈的种群恢复和重建的工作。将野外采集来的坚果带到实验室萌发栽培,2-3年后又再将幼苗回植到原产地。现在接幼果的这个植株,就是2007年在富宁采的种子,2008年卫邦兄将去种植在了植物园办公室门口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图2)。
在过去几年中,我们已经回植了几千株的幼苗(图7),除了原产地,我们还把西畴青冈的幼苗,种到云南省的各个地方,以检验它的适应范围。这些西畴青冈在各地都表现出了较好的生长状态(图8、9)。然而,就植物而言,如果不能实现从种子到种子的过程,离开人类的帮助,就不能实现种群的重建,完全脱离濒危状态。现在西畴青冈实现了从种子到种子的过程,就说明在人类的帮助下,这个物种完全脱濒了,被拯救了。这就是一开头提到的,看到西畴青冈接出了果实,我感到高兴和自豪的原因。
动物界的濒危物种,特别是那些长相呆萌,乖巧的动物,深得人们喜爱的,如大熊猫、金丝猴、大象等都得到了较好的保护。而植物界中,许多物种的濒危程度远远超过了大熊猫和金丝猴。而植物界的濒危植物的状况大多数是,“长在深闺人未识”,多数濒危植物不为公众知晓。西畴青冈的无论是个体数量和种群数都远远低于大熊猫、东北虎和金丝猴,普陀鹅耳枥个体数仅有5个,密裂报春(Primulia pycnoloba),全球的标本馆仅有5份标本,见过其尊荣的植物学家少之又少。还有百山组冷杉、华盖木等,这样的名录可以列出一长串。庆幸的是卫邦教授组织和领导了“保护极小种群的计划”,使得许多这类种群数量极小的濒危植物得到了充分的保护。-
作为一个植物学和古植物学工作者,我发表过200多篇的研究论文,参与撰写过十几本的专著。通过一个小小的研究,和卫邦教授合作,拯救了一个物种,其意义不亚于发表几十篇的论文,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拯救一个物种呢?
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即将在昆明举行,这枚小小果实,就算献给这次大会的一个小礼物吧。
图6. 云南富宁县的气候降雨图
图7. 培育的西畴青冈幼苗
图8. 移栽在西畴青冈原产地的幼苗
图9, 移栽在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4年生西畴青冈幼苗
(2021年7月14日始于昆明-北京的MU5705航班,7月16日完成于北京-昆明的MU5702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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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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