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 确界 临界 边界 虚拟 智能 心理 虚无 跨界 融通 意向生态
在从“物理实在”向“虚拟实在”迁徙的时代,理解数理本质,就是理解我们所建造和栖居的新世界最底层的构造法则与可能性条件。它告诉我们,无论是星辰的运行、生命的演化、意识的闪烁,还是数字世界中的一草一木,其背后可能都回荡着同一套永恒、抽象而优美的数理韵律。而人类心智的独特荣耀与深刻启示,或许就在于,我们既是这套韵律的一部分,又能抽身而出,试图凝视和理解它——包括理解自身在其中那微小而奇特的位置。
空间(几何)和时间(算术)是人类感性直观的先验形式。我们并非被动接收杂乱的感觉数据,而是主动用“数理范畴”(如因果、数量、关系)去组织和理解经验。因此,数理结构部分构成了我们认知的“操作系统”。我们所认识的“世界”,已是经过我们心智中数理框架过滤和塑造的世界。宇宙本质上是一个巨大的离散的、计算的过程。物理实体、力和定律,都源自底层信息比特在某种数学规则下的演算。正如计算机程序(数学规则)运行产生虚拟世界,物理定律(更深层的数学规则)运行产生了我们的宇宙。存在的最基本单位不是粒子或场,而是信息(是/否,0/1)。而信息的关系、逻辑与转换,正是数理研究的核心。因此,数理结构不仅是描述工具,它就是实在的终极构造代码。
在给定的公理和规则系统内,数学真理(如“2+2=4”,或“勾股定理”)是必然的、普遍的和不可更改的。它不依赖于实验验证,只依赖于逻辑证明。数学对象剥离了一切具体感官属性。一个“圆”的概念,可以指代车轮、行星轨道或一个抽象方程。这种极致的抽象,使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应用普遍性。数学家并非“发明”数学,而是“发现”和“探索”一个既存的可能结构王国。设定一组公理(如欧几里得几何 vs. 非欧几何),就意味着进入了一个特定的“数学宇宙”,其内部的丰富结构等待被发掘。在任何足够强大、能包含初等算术的形式系统中,总存在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真命题。这意味着,数学的绝对确定性和完备性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想,其根基处存在着无法消除的“空洞”或“盲点”。
今天的人工智能(特别是大语言模型)是“虚拟智能”的典型代表。智能环境内没有生物体、没有具身感受,一切都运行在硅基硬件上,处理着符号和概率。它与我们的理解、创作和对话,都基于对海量人类数据模式的模拟。现代人工智能(机器学习、神经网络)在本质上寻找高维数据空间中的数学函数(模式)。训练过程是数学优化(如梯度下降),推理过程是数学计算。AI的“智能”,是其内部参数所定义的复杂数学映射关系的外在表现。智能被还原为数理结构的特定编排。虚拟现实(VR)则是数学的具象化。多边形、纹理、光照模型、物理引擎,全部是数学方程和算法的实时求解。虚拟世界的“存在”,完全依赖于底层数理代码的执行。因此,虚拟是数理本质最纯粹、最直接的人造显现。如果接受最激进的本体论——我们生活在一种“数学宇宙”或“计算模拟”中,那么就会引向一个终极问题:承载这些数学关系的“基底”是什么? 数学关系需要“载体”吗?如果万物皆数理关系,那么关系本身之外是否一片虚无?这种对终极基底的追问,与哲学上的“虚无”产生了深刻的共鸣。如果意识、情感等心理活动最终可被理解为某种复杂系统的信息处理过程(一个极具争议的假设),那么从原则上讲,它们就有可能被足够复杂的数理模型所模拟。如上述,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则可能为此设定了根本限制:任何基于形式系统的智能(包括人脑?),其自我认知和理解能力可能存在无法逾越的内在极限,这或许构成了心理“不可完全虚拟化”的数理基础。
我们的虚无感并非凭空产生,而是当人造的、高度工程化的虚拟构造,暴露出其与人类自然构造相比所缺失的核心部件时(如自主意向性、具身体验、无条件的爱、死亡的必然性),人所感受到的那种结构性空洞,此时虚无成为构造的“负空间”。虚拟体验的构造追求高效、即时的满足。这种“短反馈循环”的构造,劫持了人脑的多巴胺奖励系统,但绕过了现实意义建构所必需的“努力-延迟-成就”的长链条。当用户离开这个高密度的刺激环境,回归现实缓慢、复杂、不确定的构造时,会产生强烈的相对剥夺感和空洞感,即虚无。在虚拟世界中,用户可以低成本、高频次地切换身份和角色。这种身份构造的随意性和流动性,与现实中基于连续身体、稳定社会关系和责任承诺的整合性自我构造相冲突。长期沉浸可能导致自我感的弥散,即“我是谁”的虚无。虚拟社交的构造基于数据画像、兴趣匹配和即时通讯,过滤了现实中人际交往的非语言信号、复杂语境、共同经历和身体共在。这种简化构造的关系,虽能满足部分社交需求,但可能因缺乏深度、责任和血肉温度,最终加剧了存在性的孤独(一种虚无)。虚拟智能的“思考”是目标函数驱动下的模式匹配,而非生命意向性驱动下的意义追寻。它完美地回答“如何”,但从不真正询问“为何”。这种构造上的“意义无源”,是其智能体验(如果存在)可能陷入“虚无”的根源——它没有需要捍卫的“自我”或“存在”。它的“理解”构造于数据相关性之上,而非因果体验之上。它能生成关于“悲伤”的完美文本,但其构造中缺乏悲伤的生化基础与生命体验。
虚拟世界可以成为逃避现实痛苦、探索自我、实现创造力的新空间。它可以提供在现实中被剥夺的认同、社群和成就感,从而抵抗虚无。相反,当一切体验(成功、爱、冒险)都可以被廉价、安全地模拟时,其“真实性”和“价值”可能会被质疑。当虚拟成为完美的替代品,现实生活的粗糙、艰难和唯一性所承载的意义,可能会被侵蚀,从而滑向虚无。如果我们未来长期生活在高度逼真的虚拟中,我们将如何区分“虚拟心理”和“真实心理”?“真”与“假”的界限模糊,可能带来终极的本体论虚无——即对存在本身根基的怀疑。当生活大量时间沉浸在虚拟世界(社交媒体、游戏、元宇宙),回归现实时可能产生强烈的疏离感、无意义感和空虚感——即一种“虚无”的体验。虚拟世界提供了过多的刺激和即时的满足,反而削弱了在现实世界中建构深刻意义和承受挫折的能力。在虚拟世界中,身份是流动的、多重的。这既能带来自由,也可能导致自我统一性的碎片化,使人产生“我是谁”的迷失,陷入存在主义的虚无。虚拟世界解构了传统、权威和宏大叙事。个体在信息的海洋和无数可能的人生版本中漂浮,失去了稳固的坐标,从而更容易遭遇价值虚无。
从构造学视角看,这是一种“功能等价”但“本体论缺失”的构造。“虚拟智能与心理”的“虚拟性”和潜在的“虚无性”,根本上是其人造工程构造的必然结果。它们是人类理性与技术的杰出创造,但也因其构造中缺失了生命现象的自发、具身、历史与终极关怀等维度,而可能将使用者引向意义的边缘。 但是,虚拟智能与虚拟心理并非自然演化之物,它是按照特定蓝图、使用特定材料(代码、算法、数据)、为特定目的而工程化建造的人造系统。其“智能”与“心理”的表象,根植于其底层的构造逻辑。而“虚无”的体验,往往源于这种人造构造与自然构造(人类生物-心理构造)之间的根本性错配或缺失。并且,无论虚拟智能多么强大,只要其构造基础是符号处理和模式匹配,它就与基于生命现象的意识存在本质区别。这为“意识”保留了独特地位。认识到虚拟环境对心理的构造性影响,我们就不应被动接受技术的默认设计。我们可以有意识地设计更能促进人性全面发展、而非仅追求沉浸和成瘾的虚拟构造(例如,强调创造性协作、鼓励现实行动、融入不确定性)。未来可能不在于选择“纯自然”或“纯虚拟”,而在于创造新的混合构造。例如,具身人工智能(将AI嵌入机器人身体)、增强现实(将虚拟信息叠加于真实世界)、脑机接口(双向连接大脑与数字世界)。这些新构造可能催生全新的智能与心理形态,其“虚无”或“充盈”将取决于我们如何设计其与真实世界、人类身体和意义的连接方式。
在技术能够外部化、模拟甚至重塑我们的智能与心理的时代,什么是人的本质?我们如何在一个“真实性”不再自明的世界里,找到或建构不可动摇的存在意义?虚拟智能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自身智能的可能本质;虚拟心理像一个实验室,测试着我们心理需求的边界和真实性。它们既是强大的工具和拓展,也是深刻的哲学挑战。最终,答案可能不在于在“虚拟”与“真实”之间做非此即彼的选择,而在于认识到:意义从来不是被发现的,而是在关系中、在行动中、在承担自身存在的自由与责任中被建构出来的。无论环境如何虚拟化,人类对连接、创造、超越和爱的基本需求,以及对“真实触碰”的渴望,可能将是抵御绝对虚无的最后,也是最坚实的锚点。虚拟技术迫使我们更严肃地思考:我们想用这种神一般的力量来建造怎样的“世界”和怎样的“自己”?这或许是人类步入深度虚拟时代前,必须回答的首要心理与哲学问题。
我们既是自身自然心理构造的体验者,也日益成为虚拟世界构造的设计师。构造学赋予我们的,是一种清醒的建造者意识。我们必须在建造这些强大的虚拟心智与空间时,深思熟虑地将那些抵御虚无、滋养真实人性的要素——如不可预测性、具身挑战、深刻联结、对超越性意义的追寻——有意识地编码进系统的底层构造之中。否则,我们精心建造的虚拟天堂,可能只是一座构造精良的、通往虚无的镜面迷宫。
附记 智能智慧化全息仿生仿真之意向生态依赖
维度 层次 方向 中心 边界 阶段 路径 通道 逻辑 接口 交互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5-12-14 21:35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