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子 耦合 级联 正反馈 中观生态动力学 物理——能量(营养)——信息流
气候变化并非仅仅通过温和的、线性的温度上升来影响自然,而是通过引爆一系列高强度、复合性的物理-生态“炸弹”,从生境的物理化学基底,到生态系统的功能网络,再到生物多样性的各个层次,进行系统性、毁灭性的打击。大自然历经千百万年演化而来的复杂、高效且富有韧性的生命之网,可能在极短时间内被粗暴地简化和摧毁。理解这一过程的深度与广度,不仅是学术上的必要,更是我们采取一切保护与修复行动的逻辑起点。它要求我们必须超越单一物种或单一生境的保护思维,转向以提升整个生态系统韧性为核心,以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为手段,在全球尺度上应对气候危机与生物多样性危机的协同治理战略。
极端复合物理-生态灾害,是指由极端气候(如超级台风、极端海洋热浪)触发的,其物理能量(热动力)与生态系统脆弱性产生非线性耦合,从而导致灾难性生态后果的事件。其核心特征在于 “复合”与 “耦合”。其一是物理-生态复合,它不再是单纯的气象或海洋灾害,而是物理过程(高温、风暴、酸化)与生态过程(物种耐受、群落结构、生态系统功能)的深度交织。其二是级联与正反馈。初始物理扰动引发一系列生态链式反应,而这些反应又反过来放大物理环境的恶化,形成自我强化的恶性循环。
生境是生物生存的物理化学空间。复合物理-生态灾害通过多重胁迫,从根基上瓦解生境的适宜性。在热力学方面,海洋热浪导致的海表温度异常升高,直接挑战海洋生物的生理耐受极限。例如,当水温超过珊瑚的耐热阈值时,会引发珊瑚与其体内虫黄藻的共生关系破裂,导致珊瑚白化甚至死亡。2016-2017年全球珊瑚白化事件中,大堡礁近三分之二的珊瑚因持续高温而死亡,随之而来的是珊瑚礁生态系统内鱼类和无脊椎动物种类和数量的显著减少。水文动力环境的改变是另一重要影响机制。热带气旋和风暴潮通过巨浪冲刷和增水淹没直接改变海岸带生态系统的物理结构。以红树林为例,强风导致树木倒伏,风暴潮改变沉积物输运模式,造成根系暴露和滩面侵蚀。在风暴驱动的物理影响下,超级台风和风暴潮的巨浪与水流,直接摧毁珊瑚礁的三维结构、连根拔起红树林、掀翻海草床。这不仅瞬间剥夺了无数生物的栖息地、避难所和育幼场,更将复杂、异质的海底景观“推平”为单调的沙砾或淤泥底质,导致生境的生物多样性承载能力断崖式下降。热胁迫导致的“地基”流失。以珊瑚礁为例,极端海洋热浪引发大规模珊瑚白化与死亡。死亡的珊瑚骨骼在波浪作用和生物侵蚀下迅速破碎,使得历经数百年才形成的复杂礁体结构在数年甚至数月内崩解。整个生境从一座充满缝隙和洞穴的“生命城市”变为一片废墟,依赖于此的鱼类、虾蟹、章鱼等无家可归。高温会降低海水的溶氧量,同时加速生物代谢耗氧,共同诱发缺氧事件。风暴过后,底层有机质被翻起并快速分解,进一步消耗氧气,形成大面积“死亡区域”。大气CO₂升高导致海洋酸化,而高温和有机物分解会加剧局部的酸化程度。酸性环境直接腐蚀钙质生物(珊瑚、贝类、钙质海藻)的外壳与骨骼,削弱其构建生境和维持自身结构的能力。风暴潮将陆源污染物(农药、重金属)冲入海洋,同时可能引发有害藻华。这些藻华在高温下迅速增殖,不仅消耗氧气,更可能释放毒素,使生境在物理破坏之外,再添化学毒害。 热动力边界的推移造成生境压缩。极端热浪导致等温线向极地或更深水域推进,使得原本凉爽的生境变暖,迫使喜冷生物向更极或更深处撤退。与此同时,海平面上升和海岸开发(硬化堤坝)共同导致经典的“海岸线挤压”效应:红树林和盐沼等滨海生境无法向陆地方向迁移,其总面积被压缩,生境碎片化并最终丧失。
生态系统是生物群落与其环境相互作用的功能整体。复合灾害冲击的,正是其核心的功能流程。其可造成能量流动的中断与基础坍塌,使得初级生产发生剧变与失衡。如极端热浪可能抑制某些浮游植物的光合作用,或导致负责大部分海洋初级生产的珊瑚虫虫黄藻大量流失(白化)。这相当于切断了整个生态系统的主要能量来源。同时,造成基础生产者更替。高温和营养盐结构改变可能促使低营养价值的藻类(如沟鞭藻)或大型藻类爆发,它们形成的“藻垫”覆盖珊瑚,阻碍其恢复,并将能量引导至低效的、甚至有害的食物链路径。再者引起物质循环的紊乱与堵塞。健康的珊瑚礁和红树林是重要的“蓝碳”汇。当它们受损后,不仅固碳能力丧失,其储存的巨量碳还可能因分解和侵蚀而重新释放回环境,从碳汇逆转为碳源,碳循环失衡。同时,营养循环短路。复杂的生态系统能高效循环氮、磷等营养盐。当结构简化后,营养盐可能在海水中过度累积引发富营养化,或沉入海底被埋藏而无法被利用,导致循环效率大大降低。最终造成系统韧性的丧失与关键种丢失及功能群同质化。复合灾害往往选择性消灭那些体型大、寿命长、生态功能独特但抗逆性差的关键种(如造礁珊瑚、大型捕食者)。它们的位置被少数耐受性强、机会主义的“杂草物种”(如某些藻类、水母)所取代。生态系统从高多样性、高功能性的稳定状态,滑向低多样性、功能单一的退化状态。当扰动超过某个生态临界点,生态系统可能无法自行恢复到原有状态,而是永久性地切换到另一个稳定状态。例如,一个清澈的、珊瑚主导的礁盘,可能就此变成一个浑浊的、藻类主导的系统。这种域变是生态系统功能最彻底的瓦解。
生物多样性是生境与生态系统健康的最终体现。复合灾害对其影响是多层次且可能是毁灭性的。灾害直接导致生物大量死亡。对分布范围狭窄的特有物种(如仅生活在特定环礁的鱼类)或种群数量本就稀少的物种而言,一次超级复合灾害就可能引发区域性灭绝。许多海洋生物的繁殖和幼体补充对环境条件极为敏感。高温可能使幼体畸形,风暴可能将幼体吹离合适的栖息地,而生境退化则意味着幼体无处定居。这导致了“无声的春天”——即使成年个体幸存,种群也无法实现世代更替。种群数量锐减必然伴随近亲繁殖和遗传漂变,导致种群遗传多样性丧失。遗传多样性是物种适应未来环境变化的原材料。这种隐性侵蚀虽然看不见,但严重削弱了物种的长期进化潜力,使其在面对气候变化时更加脆弱。复杂的食物网被简化为寥寥数条链。对扰动耐受性差的物种消失,导致群落由少数几种优势种主宰,物种组成变得空前单调。而功能多样性丧失是最致命的。生态系统功能依赖于执行这些功能的物种。当啃食珊瑚礁上海藻的鹦嘴鱼因生境破坏而消失,藻类便会失控生长;当负责生物扰动的底栖动物死于缺氧,沉积物便会板结。复合灾害系统地清除生态系统中扮演特定功能的“角色”,导致整个系统的功能失调与崩溃。功能多样性的丧失,是生态系统服务(如渔业生产、海岸防护、水质净化)衰退的直接原因。生物多样性丧失 → 生态系统功能与韧性下降 → 面对下一次灾害时更易受损 → 生物多样性进一步丧失。一个低多样性的系统,其恢复力更低,更容易发生域变,并且在面对下一次热浪或风暴时,将遭受更为惨重的损失。
面对气候变化背景下不断上升的海洋极端复合灾害风险,我们需要以更前瞻的视野、更创新的技术和更协同的治理,推进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生态修复在减灾领域的应用。这不仅是技术层面的革新,更是发展理念的深刻变革,代表着从对抗自然到与自然合作、从单一目标管理到系统治理、从被动应对到主动适应的范式转变。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构建一个安全、韧性且充满生机的人类与海洋共同家园。
(待续...)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5-12-14 21:34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