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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知秋
野荷司磬促织僧,
半盏残星浮璧明。
袅袅金风催肃气,
青黄摇落画秋声。
(平水韵 庚韵 首句借邻韵 次句拗救)
近来崂山阴雨连绵,暑气渐销,天地始肃。
我执伞路过图书馆,看到门前池塘冷落,依稀尚有残荷。时天色将晚,乌云翻墨,野荷残影渐渐难辨,但跳珠落于擎雨盖的声音,清晰可闻,颇得“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妙。雨声中夹有蟋蟀的鸣叫声,蟋蟀又名促织、秋虫、秋风,名字何其文雅。野荷鼓槌半举,好似司磬的童儿;促织鸣声不绝,却如诵经的老僧。老荷比稚子,新虫作老僧,二者全然不顾老幼之序。于此秋雨之夜,如此“琴瑟”相协,必是忘年之交,一见如故,何必纠结孰痴长一夏。
宋朝蒋捷有听雨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讲的是不同岁数的人,听雨时的感受。此时的我,已入壮年,涉世不深,也不时有前路难行的感叹,但尚不至词中那般心绪。其实我更欣赏东坡的“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因为此刻我正“衫履皆狼狈,击伞助雨声”,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几年前,我兴许真会把伞扔掉,效仿“吟啸且徐行”的东坡先生。我现在不会犯傻了,有伞则仗伞信步游,无伞仍徐步吟啸行,想必东坡也不至于有伞弃之,妄受湿冷之苦。时下,我并无许多复杂的思绪,只是恰巧路过,恰巧听到雨声,恰巧感觉到秋意。对了,还有秋虫之声,加上雨声,应该说是我恰巧听到了秋声。
前几日是处暑,随即查到处暑三侯:“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现在正是第二侯:“天地始肃”,太准确了。古人俯仰天地,得二十四时、七十二侯,一年中每五日气候的微弱变化都能察觉。如今的生活节奏,人处室内的时间太久,自然气息被层层建筑阻隔。致使我们变得“呆滞”和“迟钝”,渐不知昼夜更替、四时轮转,徒羡屏幕里各地的秋色、秋声。其实,只需走到室外,莫要匆匆,稍加留心,秋又何曾远去,观秋色,闻秋声,嗅肃气,察秋意,如此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多感官的饱满体验,并非屏幕和耳机所能替代。古人唾手而得,如今则满是诗意与失意。
欧阳修夜读间仿佛听到金戈铁马之声,若波涛夜惊,以为风雨骤至。童子视之: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醉翁先生感叹,这是秋声,不禁有感而发: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是呀,人是万物之灵,所受的痛苦也更多,诸事废神劳形,既不能像石头般坚不可摧,又何必像草木般争一时之荣盛呢?何必呢?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回应先生的是:童子酣睡的鼻息声,四壁虫鸣声,窗外的秋声,和先生的叹息声。 欧阳修闻秋声空余叹息,东坡先生在一个深秋之夜,醉酒三更后,立于门外听到家童鼾声如雷,几经敲门不应,索性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东坡先生也在感叹人事不由己,不妨趁着夜里江水平静,“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要逃避吗?说说而已吧,遁世逃避不容易,人总有许多躲不掉的责任要承担。想想先生一世,坦荡潇洒,寄意于山水、诗文、翰墨和杜康之间,既来之,则安之,“一蓑烟雨任平生”。人活一世,所痴者,三两事;所醉者,一二子,足矣。
想不到初秋的雨夜,路过一片荷塘,竟然思接千载,此时若以秋声下酒,必是人生快事!
旋即转身,踏着湿滑且青黄的落叶,大步返回寝室。倏忽雨势渐微,待我洗盏盈觞、移步阳台、布置妥当之后,天空竟悬起半轮明月。也好,且与我凑作三人。秋雨既歇,疏星之下,空气爽朗,吸一口肃气,凉至脾肺,秋风下酒,我饮了半盏,由凉而生暖。杯中残酒,映着半轮残月,不掩其皎洁,如玉璧沉浮于杯中。
又是几盏入腹,斟酌片刻,提笔一蹴而就。
辛丑初秋于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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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3 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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