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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冰魂:吴昌硕的梅花画与梅花诗 精选

已有 14485 次阅读 2014-7-20 10:53 |系统分类:诗词雅集

铁骨冰魂:吴昌硕的梅花画与梅花诗

 

2014/7/20

 

今年六月,浙江省博物馆、钱江晚报联合举办了题为“昌古硕今——纪念吴昌硕先生诞辰170周年特展”大型活动,盛况空前。我在山东,未能亲睹大师诸多真迹,甚为遗憾。四月,曾为《书画威海》杂志编辑了一篇介绍吴昌硕的文稿,当时就对他的梅花情结有所动,想就吴昌硕先生的梅花题画诗写点什么。于是这几天搜遍网络,总算有所收获,衍绎成这篇文字,算是对大师的一个纪念。




 

 

历史上喜爱歌咏梅花的诗人有不少,喜爱画梅花的画家也不少,但是既能写梅花诗又能画梅花画的人却不多。元代的王冕算一个,他一生爱好梅花,种梅、咏梅,又善画梅。王冕画梅师法宋仲仁和尚和扬无咎,所作梅花,多以繁密见胜。又往往密中有疏,多而不繁。时而也有以疏秀简洁见长者(如《墨梅图》),尤善于用胭脂作梅骨体。王冕的梅花诗与他的画一样,简练而洒脱,别具格。刘伯温评价王冕的诗:“直而不绞,质而不俚,豪而不诞,奇而不怪,博而不滥。”以他的这首《题墨梅图》绝句来看,于平淡中见奇警,的确如此。





 

吴昌硕算是第二位喜爱作梅花画、写梅花诗的人。他一生酷爱梅花,自号“苦铁道人梅知己”。纵观他一生的作品,所画最多的是梅花,所咏最多的也是梅花。对于画梅,吴昌硕曾在他为香禅所作梅图题诗处跋曰:

 

近人画梅多师冬心、松壶,予与两家笔不相近,以作篆之法写之,师造化也。瘦蛟冻虬,蜿蜒纸上,公周见此,必大笑曰:非狂奴安得有此手段!

 

吴昌硕的画作有墨梅、红梅,横枝、竖枝兼有,而以竖枝居多。画红梅水分及色彩调和恰到好处,红紫相间,笔墨酣畅,富有情趣。他画梅注重气势,捭阖纵放,疏密有致,焦墨枯笔,顺逆来去,横枝纵丫,曲直苍劲,时而欲探水揽月,时而欲凌空飞去。尤喜用篆籀之笔入画,作画之前,他总是先凝神静气,然后便运笔如风,一气呵成,自称为“扫梅”,所画之梅自然气势非凡。书法家沈曾植评其画:“惟余亦以为翁书画奇气发于诗,篆刻朴古自金文,其结构之华离杳渺,抑未曾无资于诗者也。”是说吴昌硕的绘画与篆刻的艺术境界极可能得助于他的诗。此非虚论也。据说他每于画前先作诗,未作画先有诗意,待诗思郁勃,情绪奔逸之际,挥翰大写,一以“气”势贯之。

 

吴昌硕一生以诗人自许,他于诗歌所投下功力和苦心,远胜于他用之于书画和篆刻。吴昌硕自云“三十始学诗,五十始学画”。他在一八八六年四十三岁时一首《赠内》诗中就极为自得地云:“平居数长物,夫婿是诗人”。吴昌硕学诗并未走格律、神韵等文人流派的旧途,对古诗也并未真正究心探求,只是从生活经验出发,假王维近体和杜甫古风等诗体形式,来抒写所闻所见所感。他的好友施旭臣(浴升)序其诗集有云:“吴子昌硕,性孤峭有才。未遇以薄尉待次吴下。其胸中郁勃不平之气,一皆发自于诗。当曰:‘吾诗自道性情,不知为异,又恶知同。初为诗学王维,深入奥窔。既乃浩瀚恣肆,荡除畦畛。与之擩笔,轮泻胸臆。电击雷震,儵忽晦明。皓月在天,秋江千里。至忱深思,躣然简编。’”此论极为中肯。

 

试看他的题画短诗:

 

梅溪水平桥,乌山睡初醒。

月明乱峰西,有客泛孤艇。

除却数卷书,尽载梅花影。

 

诗中有画,于清幽灵动中透出一丝禅意,颇得几分王摩诘的神韵。吴昌硕后又为此诗作跋云:

 

春夜梅花下看月,花瓣皆含月光,碎月横空,香沁肌骨,如濯魄于冰壶中也。但恨无翠羽啁啾声和以新咏。

 

这首诗在吴昌硕的梅花作品中反复出现,可见作者对它的喜爱。





 

吴昌硕的短章取诸王维,而他的长篇则更近乎杜甫,间或还带有几分李贺的鬼气。这里先列举他四十岁时所做的一首七言古诗,说来还有一段令人难忘的故事。有一江西访客与吴昌硕谈梅时言及家乡大庾岭上曾有一株植于五代齐梁时老梅,树身长满绿苔,姿态如老龙,横卧于岩壑峭壁间。天寒花开,满树怒绽,香飘数里。可惜在几十年前的一个雨夜,此古梅遭雷火击焚枯死。现在,只有山上老道方能指点古梅原生岩壁并叙述当年老梅的姿态了。是夜,吴昌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创作冲动的驱使下,濡毫泼墨,不一会功夫,一幅老梅图灵现于纸上。夫人施氏一旁惊叹,夫君画梅十年,从无此神来之笔。昌硕先生继而诗兴大发,当即在画上题下跋句和长诗:

 

客有言大庾岭古梅齐梁时人植。花开香闻数里,碧藓满身,龙卧岩壑间,一夕为雷火烧,而枯作薪久矣。山中老道人能指其处,述其状甚异。客去,以败笔扫虬枝倚怪石,夭矫骇目。虽非庾岭千数百年物,亦岂寻常园林山谷所有?老缶画梅十年,从无此得意之笔。长歌激越,庭树栖鸟皆惊起。安得浮大白,与素心人共赏之。

 

诗曰:

 

老梅夭矫化作龙,怪石槎枒鞭断松。

青藤老人画不出,破笔留我开鸿濛。

老鹤一声醒僵卧,追蹑不及逋仙踪。

拼取墨汁尽一升,兴发胜饮真珠红。

濡毫作石石点首,倚石写花花翻空。 

山妻在旁忽赞叹,墨气脱手椎碑同。

蝌蚪老苔隶枝干,能识者谁斯与邕。

不然谁肯收拾去,寓庐逼仄悬无从。

香温茶熟坐自赏,心神默与造化通。

霜风搴帷月弄晓,生气拂拂平林东。

 

诗中不仅形象而生动地描绘了庾岭老梅的姿态和精神,而且还将自己作画时的心境,作画的过程,以及作画完成后的那种得意全都酣畅淋漓地展现了出来。诗中提到了徐渭、林逋、李斯、蔡邕,他们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画家、诗人、书法家,他们才是“素心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与自己分享这一份快感。





 

“同光体”诗派代表人物陈衍(18561937)对其诗的评论是:“缶庐造句力求奇崛,如其书画篆刻,实如其人,如其貌,殆欲语羞雷同……统观全诗,生而不钩棘,古而不灰土,奇而不怪魅,苦而不寒乞……异哉!书画家诗向少深造者,缶庐出,前无古人也。”

 

吴昌硕在诗中常以“铁”来形容梅花的枝干(“梅花骨红”;“如意击珊瑚毁”;“苦苦受梅花累”;“虬屈曲蟠墨池”),因为非“铁”不足以代表梅花的坚毅本质。又常以“冰”或“雪”来形容梅花的花蕊(“心铁骨绝世姿”;“玉骨肌绝点尘”;“花乱落苍崖悬”;“十年不到香海”;“古埋秋藤”),因为非“冰雪”不足以表现梅花的纯洁品性。“铁骨冰魂”是梅花的品质,也是吴昌硕的品质,从骨肉到灵魂,他早已与梅花融为一体。

 

吴昌硕一生与梅花相伴,每当梅花盛开时,他都要到苏州邓尉、杭州孤山、塘栖超山等地赏梅。他尤爱超山梅林,曾评论说:超山的梅比邓尉的梅耐风霜,比孤山的梅更古茂,为此他写了下面这首诗:

 

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

何时买棹冒雪去,便向花前倾一杯。

 

诗中表达了对超山梅林的深深眷恋之情。







超山报慈寺旁,有一株宋梅,虬枝古干,满身鳞甲,中心早已枯空,分开一枝,横卧在侧,用石支撑,如半月形,枝头仍然年年开花。更奇的是,一般梅花多为五瓣,此树却是六瓣名种。这株老梅甚得吴昌硕的喜爱,当听到好友周梦坡决定捐资建一座“宋梅亭”后,他格外高兴,当即作《宋梅图》,并为亭撰书一联:

 

呜鹤忽来耕,正香雪留春,玉妃舞夜;

潜龙何处去,看萝猿挂月,石虎啼秋。






 


到这年十二月,宋梅亭落成,《宋梅图》被勒石立于亭边,吴昌硕及周梦坡、马一浮、姚景瀛等人所作共七联也刻上了亭柱。吴昌硕于19271129日病逝于上海寓所,享年84岁。193311月,迁葬于浙江余杭县塘栖超山报慈寺西侧山麓,墓地坐落于宋梅亭畔。墓门石柱上刻有沈淇泉所撰联语:

 

其人为金石名家,沉酣到三代鼎彝,两京碑碣。

此地傍玉潜故宅,环抱有几重山色,十里梅花。








 

 

附录:吴昌硕的梅花画及所题梅花诗选录(见另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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