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朋友留言提到狄拉克的广义相对论（GR），於我心有戚戚焉。我基本上是从那本书进GR的。那是一本小册子，是他晚年（1975年）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物理系的系列讲义。这是最精简的GR读本，如果谁想一下子把握GR的来源和体系，看它是最合适的，35个小题目，70页，一两天就能读一遍——原始GR其实就那么多东西。狄公的逻辑很简洁，从狭义相对论（SR）的距离不变量过渡到Riemann空间的度规，然后平行移动，联络，协变导数，曲率，Bianchi等式，几站路就直达场方程了——这是前面十几节，大约两个小时的路。后面接着掠过牛顿近似、Schwards解、黑洞、物源场、电磁场，最后落到引力波。狄老当年就感到引力波很重要，应该lose no time去探测。（然而他对黑洞不感兴趣。）

    20世纪初的那一代物理革命家们似乎都没怎么做GR，爱丁顿、薛定谔、泡利和玻恩都写过相对论的课本，但没有自己的贡献。玻恩甚至说，当他认识了相对论，就发誓不理它了。50年代的GR是“小作坊”的活计（cottage industry），与粒子物理的“大工业”没法儿比。但狄老那会儿却在做GR，虽没能真的将引力量子化，他的Hamiltonian方法却对GR的形式化有重大影响，GR从这条路走向QFT乃至超弦的模式，也许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狄老只研究基础的东西，对天体物理没兴趣（认为它和固体物理一样是应用的），还劝做星体结构的Chandrasekhar做宇宙学；他自己也在几个小同学影响下零星玩儿了30年的宇宙学（20年代-50年代及以后）。他很欣赏Lemaitre的宇宙模型，发现宇宙学最接近宗教（L却不高兴，说心理学才像宗教），“在哲学上比相对论和量子论更具革命性”；他还研究过deSitter空间。当然，狄老最有趣的宇宙学思想是他的“大数假设”（多少受Edward Milne和Eddington的影响）（"The cosmological constants," Nature I 39 (Feb. 5). 323.），即自然常数随时间变化——这也是很新奇而革命的观点，比后来那个所谓的人存原理有趣得多，尽管两者的哲学是一路的。（好像从它导出人类可以永久生存。）

    狄老的相对论活动，也反映了相对论的活动特征。QT（量子论）一直是群体活动，而GR主要是个人活动，真是“名副其实”（从拼音去看两个缩写）。狄老的一些工作，如今只剩下历史意义了。如课本里只说ADM方法，几乎不提狄老的名字，幸好其中的D（Stanley Deser）还没忘他的D老师的Hamiltonian方法。狄老大概也是最先考虑弯曲时空的量子化和引力场量子化的，可惜“太早了”，假如当年GR像今天一样热闹，形势可能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