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开水和标准答案

---蓝莲花瓣---

       从上一周开始，我被小盆友们的作业给淹没了，这是一种相当痛苦的淹没。互联网时代智能时代，明确地知道很多份作业是抄的，但能够给出抄作业的明确的证据的，也不得不让做老师的我感受到他们抄作业的痛苦了：这实在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关于生命的时光的浪费啊。当我看到有些作业的选项里给出了题设根本没有的字母时，我真的非常内疚。然而，总有那么极少数的作业做得相当糟糕，糟糕到我看得到他做错了，或者不会做。这些极少数，简直就是无边的荒野里的一点绿色的小芽，即使我想放弃整个的春天，那也不能了。Thus，在这个相当聪明的时代里的一种怪现象就出现了：那极少数的有错误答案和分析过程的作业，是得分最高的。那些抄写得整整齐齐，答案无懈可击的作业，只能是中等。那些明确给我显示了抄作业证据的，为最后一个层次。但这不是我要的效果，后两种其实是同等的效力，只是我有没有能耐拿到证据的问题。而我的处理方法，已经无关教育了---下一次更加仔细一些，也不过是为了不要被发现。

       因此，我又不得不给小盆友们讲道理。讲道理之前我自己悄悄对自己做了一次声明：我这辈子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做题，尤其是必须给出标准答案的那种做题。我只是熬到目前可以不去做题的“时候”了。所以，小盆友们的痛苦我相当明白。但这并不代表着，我是一个需要他们提供标准答案的人，同时，这也不代表他们不需要做题。而真正的原因是，我已经经历过这种做题的痛苦了。于是，我就教育他们说，你们不需要为我提供标准答案，我要的是你们的痛苦。再说了，人生有没有标准答案啊？没有啊。你们来大学是为了经历学习这个痛苦的过程，而不是给我抄一份标准答案。

       然而，11月21日，星期一，早晨去赶八点钟的课程，一出门我整个人就被冻得想逃跑。我才终于明白过了，我不但是被作业给淹没，我也将被寒冷淹没。寒冷一路跟随着我，一步一步地往我的骨头里渗，我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些热气越来越少，终于手脚变得冰凉并且耳朵也跟着有了痛感。这样，整个人就有些清醒，比较彻底地清醒。清醒地想到：谁说人生没有标准答案？人生是有标准答案的，芸芸众生，千般世相，最后的结果都是相同的，所以，这个标准答案就是：死亡。唯有死亡能将一切扯平、拉直，也唯有死亡能够终结所有。所以，人生再也没有被死亡更明白和更确定的答案了。那么人生的标准答案就是：死亡。

       这其实是一个人人都心下明白的标准答案，他就像是白开水一样地索然无味。同样的，它也像是白开水一样地让你的人生无法逃开。无论你是喜欢咖啡还是茶，或者你喜欢雪碧可乐或者什么芬，生命的河流是无法逃开白开水的，它是最索然无味的必须品，是最早的开始和最后的结束。所以，即使生命的历程跌宕起伏，悲喜交加，任何的位置和状态，都有白开水的味道。

       《走出非洲》中凯伦的故事，其实就是从一种索然无味的白开水一样的平常中开始的，而且她在开始的时候还渴望着那种白开水一样的必须品---婚姻。情人汉斯欺骗了她，她于是说服了汉斯的兄弟波尔与她结婚。这是非常明确的，不是爱情，是一种掺杂了交易的、比较明智地婚姻----波尔获得银子，凯伦获得了身份。这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婚姻，凯伦其实也是考虑到了感情的因子---最起码我们还是朋友，“就算不成了，至少我们试过了。”这种貌似轻率的决定之中，至少隐藏着凯伦的勇气和她对真的感情的追求。

       开始就算是一种交易，婚礼就算比较将就，她也成了波尔的妻子。这一切无论对于波尔还是凯伦都是平等的，然而，感情不对等，也不对称。婚前他俩是对等的，是朋友。婚后，她俩不对等了，波尔其实没有“丈夫”或者“情人”的角色意识，但是，凯伦不同，凯伦在雨中等待波尔，就像是深情的妻子等待着自己的丈夫。这是多么白开水的剧情啊，多么没劲的女人啊？关键是女人大都这样吧，进入感情角色很慢，可是进入角色就会坚守，等待，疯狂？但无论如何，凯伦用自己的勇气和波尔“试过了”，凯伦的代价是无穷无尽无意义的等待，婚姻真正成了一杯白开水，而且是后面成为她自己约束和障碍的白开水。然而这个时候的白开水，依然是生活的必须品，她的身份和她的发言权。

       所有人的生活，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现实，都离不开白开水。如果波尔喜欢她，对她钟情，她会把她想要的婚姻生活活色生香地过下去吧？她本身是一个活色生香地女人，有一个活色生香的灵魂。然而，波尔却是一个声色犬马的主儿，他天生没有活色生香的骨头。波尔做什么都是没有诗意的，他自己本身就是一杯没有起色的白开水。但是，这杯白开水是培养液，它成就了凯伦，使她能够在遇见丹尼斯的每一个瞬间都有能力讲故事，而且，讲得很动听，把他们自己都讲进了故事里。

       所有动人心魄的故事，都仿佛跟后来有关，后来的人，后来的事，后来的那一朵玫瑰。最初太青涩，太狭小，大家都是这样的。所以最初，只是必须品白开水的阶段，只有后来，你才可以来瓶红酒。如痴如醉，如梦如醒，如诗如画！于是生活开成了一朵玫瑰，有芬芳的香味，有娇艳的容颜，也有那花枝上尖利的刺，可是这些都是不足以导致两人分开的。就算丹尼斯喜欢自由，热爱自由，他也在凯伦遭遇火灾一无所有的时候打算与她相守。凯伦却不希望他将就自己，凯伦说：“我希望自己有价值。”丹尼斯的魅惑和魔力在哪里呢？一个英国探险家！自由就是他的魅力。当王子和公主结婚之后，“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是不是就意味着一种漫无边际的白开水的世界就被打开了呢？

       然而这些都不是非常厉害的，正当他们的故事还可以演下去的时候，死亡来了。所有的戏份就此打住。在没有比死亡更能结束一切爱恨情仇的了，就连波尔，也想给凯伦一点安慰。但是，面对这个标准答案，谁也解救不了谁。当此之时，就算丹尼斯与凯伦结婚失去自由，就算丹尼斯和凯伦过起了平淡无奇的白开水生活，没有莫扎特，凯伦应该也是非常非常愿意的。但是，标准答案结束了一切的故事。

       人生有一个确定无误的标准答案，生命体有一个确定无误的标准答案，这没有错。然而这个答案过于标准，以至于我们压根不必要为了这个标准答案而活着。我们也没有必要非要为谁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也不必为了咖啡或者烈酒或者白开水的存在而烦恼。“至少我们试过了。”重复三遍，就可以说，至少我们活过了---在标准答案来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