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声响气远条，低头流淌过涵桥。

地无以宁将恐发，丈势海啸魂魄销[1]。

很早听老师上课传，大数学家德国人高斯(1777-1855)有个“圈子”论：人若画一个小圈子站内会觉得世界就这么大，画一个大圈站内会觉得世界很大。圈子论几乎切中绝大多数人的幸福感：圈子越小世界越小，幸福感越强，越觉得自己信息量很大，越自信、自我得很，这与“井蛙”特偶合。高斯的圈论特别适合吵吵闹闹的“知识分子”。“分子”就是一个个独立的大小“圈子”，中外历朝历代的“分子”中，总有许多“分子”狭于自己的“圈子”和“分子”，遇到相反的意见反以为别人是有意与自己作对、对己不敬，自尊心会特强、脾气会特大，其声响气远如山溪下遄，但其遇到涵桥必要低头。“大圈子”和“大分子”如同涵桥，笑容河溪在下流经；也如同武林高手，其“圈”其“分”越大越觉得世界越大、越觉得要学的东西很多，知道武功从无第一，只有彼此有短长，知有山外山天外天，故越谦卑，不会颐气指使，但其内势如地震和海啸之蕴力。

比高斯年纪大些的大哲学家，也是德国人的康德(1724-1804)把人本身分成高级和低级的自我两部分，前者是理性的自我，后者是经验的、激情的自我。唯前者控制后者，人的自由才是自主的。康德此说，当启示于古希腊大哲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灵魂多元说。此论用高斯的圈子论来解释就是：圈子越小得到的知识越少，理性的自我越小，低级的、经验的、激情的自我越大，圈子越大则越相反。说到理性，康德衣钵了英国大哲休谟(1711-1776)的“怀疑论”，不信理性能力之无限。将之比于圈论，康师可能只考虑了个人的圈子没考虑诸圈子的跨界链接，个人理性之有限若能链接，类之有限之有限就会变小、趋于无限的可能会很大。但对于个人理性之能力，怀疑论有警钟之示。

自由是个争议性极大的概念。17世纪英国大哲霍布斯(1588-1679)定义自由是，一个人不受干预地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仔细分析此论：人是自由的主体，其所欲之事与己、与他人(社会)、与自然相关，或与两者同时相关；一个人面临的事越大即人越多、自然和社会的空间越大，其所欲成就的事情越大也越困难，所欲事之成功与其内在的能力、人之合作程度的大小就越正相关。此论用高斯的圈子论和康德的两个自我论来解释就是：圈子越大，要求高级、理性的自我越大。站在越来越大的圈子里、用越来越大的联合的自我控制越来越小的自我，就越自由，且自由才会是自主的、受控的。

有人从霍布斯的自由观中得到心得：把自由做成唯一的绝对的价值观，反对任何外来对自己所欲进行干预。这种人忘了，霍布斯定义有另外之含义：人自身的能力、智力缺陷和外界的一切事物的(自我感觉的)不圆满都可能构成自由的障碍。一个人的心理、知识和能力的“圈子”越小和“低级的自我”越大，其所欲的自由受到的内在限制就越大。如此，何遑论你所欲还会遇到他人与你相反所欲之克制、遇到你无知、不能料事如神的限制、以及遇到资源匮乏和技术不足的限制？用此论解释圈子和自我：圈子可以越画越大、无限但有界，理性的自我再大总是会伴有激情的自我，总是会有不自由的时候，再聪敏的人站在再大的圈子里也得自谦、小心言行。

中国先哲比西哲先贤在更早以前就有同样的光辉思想：

孔子(前551-479年)观桓公庙欹(音奇)器挹(音译，吸取)水，曰守愚让怯谦：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 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 ：“此为何器？”守庙者曰 ：“此盖为宥(音又)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 。”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 。”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 ：“ 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 ：“聪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挹而损之之道也”(荀子宥坐篇第二十八)。

孔子的孙子子思(前483-前402年)说：“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音耳-近)， 辟如登高必自卑”(子思中庸第十五章)。

荀子(前313-前238年)说：“智者以知多守少而察，愚者以少守多而狂：故孔子曰 ：‘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无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无狂乎？’”(荀子-王霸篇第十一)。

中国盲人摸象的典故与上述也是异曲同工：众盲摸象，触牙者曰象如罗卜根，触耳者曰象如簸箕，触脚者曰象如磨臼，触脊者曰象如床，触腹者曰象如瓮，触尾者曰象如绳。每个盲人都很自信，争论得脾气越来越大。摸象的盲人站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受到眼盲的制约，理性的自我变得很小，低级的自我变得很大，于是很不自由。光子无论如何对瞎子解释象是如何的，瞎子是不信的，因眼盲就是盲人的内障。唯有盲人治好了眼盲，才相信光子的话。

2014/11/2-2015/3/1

[1]和张谓《早梅》韵：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张谓-公元747前后，字正言，唐代河内(今河南沁阳)人.曾任尚书郎、礼部侍郎、潭州刺史，《全唐诗》存其诗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