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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剃头的时候了。老伴提醒过几次,也没看我正忙着,没有空搭理她。
“发为血之余”。人到了这把年纪,就不再指望回到以前那种乌黑滴油的青葱岁月了。至于三千青丝,是她摆布的当然“咎由自取”,只要她不恼就好,至于赶上推子不快,夹头发,一旦薅住头发,头皮生疼也是会有的,摈一摈也就过去了。其他“原生态”的疏密、泽枯等等,那该归属于“上帝”去安排。
结婚前,到人民广场附近一家较大理发店去理发,剃头师傅知道几天后我要结婚,特意问清楚日子,临走说了一声“到那时是头发长得最好的辰光”,还送上了祝福。以后,都是老伴给剃的头,印象中只有一次是例外。那时单位里开展“活动”,楼厅里摆满了各色各类摊头,熙熙攘攘的,唯独放在进门中央的剃头摊,冷冷清清的。摆剃头摊的是一位熟悉的保卫科年轻干事,没有人愿意给他“实习”,独自枯坐在看别人摊头的热闹。
正巧匆匆忙忙从外回来,看到平日空荡荡的楼厅变得热闹非凡,觉得好奇时,被他一把抓住,硬摁在一张硬板凳上。算是被他“开张”了。
自从由老伴承包了我的日常剃头安排,那就是享受全方位的“不计报酬、不计时间”的“御剃”待遇,日渐也让她的“顶上功夫”见涨。既然是一行当,就有这个行当的规矩和流程。但规矩是死板的,人是活络的,老伴给我“剃头”多年,其实就是“剃发”一道流程,也是规矩。至于前面的打湿头发和洗净头皮,给你个“指令”就算“过去”了。那是“野路子”的做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的地盘自然由她做主。
说到“不计报酬”,阿爸对于我在外面不出钱让人剃头,一再提醒“不许”这样做,哪怕是别人在搞活动,特别是“残疾人”磨剪刀之类,更是“决不许”。年纪大了,每逢他剃头的时候,都要把我的那次被“剃头”再拎出来数落一番,搞得有些象他儿子曾经做过什么“坏事”似的。其实,他的话也是蛮有道理的:人家是好心,你在旁边不劳而获还要“占便宜”,不管是啥个说法,都是“不作兴”的,特别是“残疾人”,你不能帮人家一把,还要“沾”这个“外快”。有钱就多出一点,没钱就少出一点,不出钱你自己就不值“铜钿”,南无阿弥陀佛。被说多了,熬不住要回几句,阿爸就会不厌其烦再给你讲他自己的那套“平头百姓经济学”,他这门学科于情于法都在理,自然是孩儿不该,可那个时候还是会觉得,重复N遍是否多了些。
“做天下头等事业,用世间顶上功夫”。阿爸的专属剃头师傅是小区里的一位“小老弟”,原先在静安平安电影院附近的名店里干活,荣毅仁老爸住的斜对过,绝对“上只角”。退休后在小区里为大家服务,象征性的收些钱,上门再加一些。由于是上海滩名店名师,历经多少有头有脸上流人物的“人头”梳剃而被世人认可,不仅技艺好为人好,说话轻声慢气的,还与大家都说得来,与阿爸更是说得“来劲”,剃好头二人还有好一阵可以坐下来说道说道的。阿爸每逢说到这位“小老弟”,都会满脸春风,敬重有加。次次去剃头时都是要衣冠梳理一遍,零钱准备好,好像是赴一场约会似的。以后卧病在床,每次要我们去约剃头师傅时都要再三关照,待“有空的时候”就好。同时零钱准备好,还要多准备些。再三关照,洗头的水要准备好,不要到时候匆匆忙忙再让剃头师傅等之类的。
“小老弟”给阿爸“剃头”,则是出自名店家的精湛技艺,就是隐身民间依然不改大家风范。身穿熨烫平整的大白褂,轻轻给您披上蓝布罩,洗、剃、洗、刮、楦,道道工序样样都不少。先问声是否要改发型,再询问近来身体如何,慢慢的,听主人家唠嗑闲话家常,再说些外边好奇趣闻轶事,老哥俩愈发聊得投机起来,让老人家的寂寞情绪慢慢变得热闹有生气起来。刀锋刮过干瘦的脸颊,举重若轻;俯下身来,用剃鼻毛的小剃刀“楦”去鼻毛,掏耳朵、敲背、按肩膀,十八式武艺展现过后,和着再与老哥儿坐下来聊会儿天。
虽说“小老弟”在小区里是位受人爱戴、给人带来欢愉的剃头师傅,可应该也有烦心的时候。好几次去约他,没有进门只听到屋里有妇人大声喉咙声,是他的老爱人在不高兴了。站在门口,搞的进不得退不得,敲门不是不敲不是,真的敲门后,“小老弟”打开房门,他的老爱人也在瞬间变得无声,还给留下一个笑脸,转身进里屋去了。上海滩的女人在家里可以有所张扬,但都会给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足够的面子,张爱玲和王安忆笔下的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好像都是这样的,只是与金宇澄的“腔调”会有些不一样,那是笔下人物所经历不同遭遇的“习性反应”吧。
……
家有“御剃”,“工匠”可期。
只是。历经沧海桑田,剩下的温暖和溢流的牵挂,给予些宁静给予些抚慰,更显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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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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