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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的洗

已有 7352 次阅读 2013-1-18 08:24 |个人分类:谈天说地|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语言, 雾霾, 古今

前几天华北雾霾,恨不得有一只天大的喷头,用水把弥天的尘霾一洗而空。可惜没有这个本事,只能望着窗外,傻傻地想着古今的洗。

甲骨文、金文是怎样表示洗的,我不知道。篆字的洗,是一个形声字,左边是水,表示用水洗涤,右边是东南西北的西,表音。隶书化以后,就写为“”,就是现在洒水的洒的写法,不过读音为(严格地说,其声母是s它的同义词是滌(简化字:涤)。

现在所写的洗字,也是一个形声字,当初,它的读音是先xiān(严格地说,其声母也是s意思是“洒足”即现在的洗脚。也就是说,古人的洗是一个专用词,只用于足,不用于手、脸、衣服等等。《史记·高祖本纪》里说谋士郦食其去见刘邦时,刘邦正“使两女子洗足”,就是古人对洗字的标准用法之一。

古人洗涤不同的东西,往往用不同的动词。例如:

洗手的洗,就用“”,澡手。所以,今天所说的“洗澡”一词,如果放在古代,在古人看来,就是“洗脚洗手”而已,跟躯体无关。

洗脸的洗,就用“”(不是沫,它的右边是未),音huì沬就是“洒面”(现在的脸古人称面,古人的脸仅指现在的脸颊)。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中说士兵愿意为李陵死战,“躬自流涕,沬血饮泣”。沬血用现在的话就是“以血洗面”表示满脸是血(可对应看“以泪洗面”表示满面是泪)。

洗澡的洗,古人用“”。现在还是这个意思,不过极少一个字单独用。

洗髮(简化字:发)的洗,古人用“沐”。沐就是“濯发”(洗头发)。《史记·屈原列传》:“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冠是用来护住头发的,它只与头发有关,所以“新沐者必弹冠”;衣才与身体相关,所以,“新浴者必振衣”。沐和浴(即洗头和洗澡)是两件有联系而不同的事情。沐、浴本来的意思分别是洗头和洗澡,现在往往连起来说,沐浴只表示洗澡了(当然,洗澡往往同时洗头,但并非一定要洗头)。古人没有洗发水,洗头往往用洗米水,所以沐字有时也做名词,意思是作洗发水用的洗米水。古人头发长(因为不能剪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洗一次头不容易,要到休息日才可能洗头,所以用“休沐”表示休假。

洗米的洗,古人用“”(右边最早为“大”字,后来加了一点,成了太),或者用“”或者“”。米里往往会有沙子,要用水冲洗,利用米与沙子比重的不同将沙子与米分开,把沙子淘汰出去(前些年,我在东北,小米中有许多沙子,每次做饭前,都必须要用瓢来“沙(shà)”米,以去除沙子)。由此,引申出一个现在意义上的词:淘汰。

清洗口腔,称口。这个漱字,现在还是原意。

洗涤衣物,用的动词是“浣”(澣)。美女西施在若耶溪边浣纱,所以这浣纱就与西施联系上了,在如今美女吃香的年月,浣纱一词几乎被西施垄断了。

说起了浣纱女西施,又可以联想到给楚汉相争时穷困落魄的大英雄韩信饭吃的“漂母”。“”的原意是浮,漂浮在水中。漂与潎双声转注,漂就是(音,潎的意思是“于水中击絮”,于是漂潎就是漂洗。《庄子·逍遥游》中用的是“洴澼”(音píng),讲有一个“善为不龟手之药”的宋国人,“世世以洴澼絖为事”。洴澼也就是漂潎。漂母就是一个“浣纱女”,不过比当年的西施年龄大而且已婚。

上面已经说过,在古代,洒字的意思是“洗涤”(xidi),而灑字的意思才是现在的“洒水”(sashui)。两个字的意思不同,但是,这两个字古音相近,汉代人就常常相互“假借”,借来借去,结果洒与灑就成了一个意思,即成了往地上灑水的灑,读音也成了sǎ。后来,洒就索性替代了灑,成为灑的简化字。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洗字则逐渐扩大地盘,不再只是“洗脚”,而是可以洗其他东西,洗手、洗脸、洗衣服等等,成为洗涤用字家族中一枝独秀的霸主,读音成为其他的专用字则或者成为洗字的附庸如澡、浴,或者索性被废除如沬、澼、潎。而洗的同义词涤也降为了洗字可怜的附庸,主要的用法只剩下“洗涤”一词。

上面所说的“洗”的一统天下,主要是在北方方言也就是如今的普通话之中。在有些地区,例如吴方言区,情况就有所不同。在吴方言中,洗和死的发音相同或相近,老百姓可不希望成天说死,所以一统天下的字不是洗字,而是用作表示清洗米的动词:汰(右边为大,发音为da,下同)。洗东西总是要摇晃、振荡的,所以用汰也是很自然而合理的。于是有了汰衣裳、汰手、汰脚、汰头等等,也就有了侯宝林相声中的“打头”的包袱。

但是,吴方言决不说汰脸,这是什么原因?这是南北方洗涤脸部的方式不同引起的。

我第一次见到北方人洗脸已经是50年代后期,我十多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两位北方的客人。他们把洗脸盆放在凳子上,用手把水敷在脸上,然后在脸上涂上肥皂(那时候还没有洗面奶),用手搓洗脸部、耳后、脖子,然后用手撩水洗去肥皂沫,最后用干毛巾擦干。洗完脸,地下一摊水渍。这大概是大部分北方人熟悉的洗脸方式。他们是真正的洗脸,北方风沙大,需要这样的清洗。

苏州人清洗脸部不是这样的。一般情况下,洗脸用较热的温水。先把毛巾放入水中,弯腰把毛巾(不拧干)敷在脸、耳后等部,拧干毛巾,擦脸部、耳后、脖子等部,然后洗干净毛巾,再擦一次,最后,洗净毛巾。清洗完毕,盆外一般只有几滴水渍,南方潮湿,很不希望把木地板弄得湿湿的。一般情况下,每一顿饭后他们都要用温水擦一次脸。他们并没有必要像北方人那样清洗,只是擦脸,所以他们称“bu面”。这个bu字,我认为就是“敷”。古时没有声母f,只有pb,吴方言比北方话保守,保留较多的古代声音,如孵小鸡就读bu小鸡,等等。古人清洗脸部之后有没有再敷上粉之类的化妆品,我不知道,也有可能吧。敷面现在是很时髦的事情,实际上,从古至今苏州人天天“敷面”。后来,吴方言到了粗俗的上海话时代,就成了“揩面”。一个古音,大家逐渐忘记了。

语言,永远在变化之中。语言,永远是政治上或经济上强者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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