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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路向南,几次来到阿根廷。最初来到这个国家,我是极其兴奋的,原因是:我从小便很喜欢看达尔文的《小猎犬号航海记》,而该书中占据最多章节所描述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国家。
布市中心的一处公园
爱上阿根廷,是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开始的,达尔文说,“这是一个大城市,这个城市的周围风景十分优美......”,并且是给出了这里是“世界上最完善的,根据规划建造起来的城市之一”的高度评价。我曾在夜空中,透过飞机舷窗俯瞰市容——有如棋盘般整齐。布市不仅整齐,而且硕大,大到看似无边无际。而在繁星般的灯火中,城市被一弯优美的弧线切去了一角,我知道,那是拉普拉塔河的堤岸。第一次听闻这条河流的名字,是在初中的地理课上,老师说那是南美洲仅次于亚马逊河的第二大河,而布市,就位于该河入海口的南岸。等来到岸边一看, 一片汪洋,茫茫然见不到对岸。这片汪洋大水呈现出的颜色是浑黄色的,这是因为河水从上游带来了大量泥沙的缘故。拉普拉塔河发源于南美中部的热带雨林地区,我曾听说,泛滥期的洪水还会把上游的大树连根拔起,顺流而下,而那树干上,往往还趴着大蟒、水豚等热带动物漂到河口;而我还听说,难得一见的珍稀淡水鲸——拉普拉塔河豚,就时常在河口地区游弋......因为这些“传说”,于是乎,我望眼欲穿地趴在河岸边的护栏上傻等傻看,大把时间过去了,等来的,却是一只只从水中钻出来,闪着金属光芒、青铜色的美洲鸬鹚,达尔文曾经在阿根廷别处见过“鸬鹚连续8次把鱼放到水里,再把鱼抓住,尽管是在深水,但鸬鹚还是能把鱼抓到水面上”的情景。而我,只见到它们迅速甩干羽毛上的水珠,一路蹒跚地回到岸边礁石上休息去了。
拉普拉塔河一角
在布市,拉普拉塔河有许多支流和港汊,在博卡区汇入的支流——马坦萨河河口就是这样的港汊。在达尔文时代,这里是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聚居的地方,当时这里的平民从事的工作大多与航运业有关,因此他们会很容易得到船上的铁皮来建造自己的房屋,用船上防锈用的剩余油漆,粉刷那些房子,从而成就了今天这片五颜六色的平民区,并孕育出热情似火的探戈和同样热情似火的足球青年队。
博卡区五颜六色的民房
这个区的街上,到处都是足球礼品店,到处都是能跳探戈舞的酒吧,由于我是个“伪球迷”,也不擅长跳舞,因此一个人踱步到马坦萨河河口的旧海港处去凭吊那里昔日的辉煌,由于废弃的港湾很久没有清淤,河水呈现出肮脏的灰绿色,并向空气中弥散出一股恶臭的味道。忽然,港湾中的一根浮木吸引了我,继而令我“哎呀”出声来,我看到昔日曾在自然纪录片中才能见到的场景——几只大号餐盘般的水龟排成一排,正趴在浮木上休息。这么脏的河水居然还有这么多奇异的野生动物,这可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情啊。我注意到,这些大水龟的背甲十分光滑,显露出漂亮的纹理,它们的脖子很长,以至于整个头颈部都不能完全缩进壳里。我发现,这种龟的头侧有一条贯穿眼睛的黑线,这也是该物种的鉴别特征,它们居然是这个地区独有的阿根廷侧颈龟!侧颈龟的食物主要是小鱼小虾及水生软体动物,而在这里——小型水生动物几乎绝迹的污水中,它们繁衍得如此之好,实在令人惊异。我注意到,河中有时会漂浮一些老鼠、鸽子等城市动物的尸体,而侧颈龟除自主捕食外,也会选择腐肉为食,看来,这里的侧颈龟虽身处污水,但一点儿也不缺乏食物,它们倒十分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了“尸体清理员”的工作哩。
在污水中自由生活的阿根廷侧颈龟
达尔文曾不止一次地感慨在布市周围地区能见到的动物种类繁多。而在离布市不远的一座古农庄,我也有了同样的感慨。和我国的许多一线城市一样,大都会的周边会散落许多“农家乐”,以供在水泥丛林中工作了一周的人们到那里休息,度过一个轻松的周末。布市本身就位于大草原上,乳肉畜牧业十分发达。农庄和牧场,对于这里,是再普遍不过的休闲场所,未能免俗,我们的科考队在这个城市休整的时候,也会到这些地方放松一下。
下午两点钟,当人们的胃中早已填了满尚待消化的烤肉,而杯中的红酒还在拇指与食指间摇晃的时候,慵懒地坐在能看到草原的餐桌旁,倚着藤椅那颤悠悠的靠背,与三五好友闲聊自然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而在这个时候,我总是会选择到周围的树丛、花园中去散步,为的是与那里众多美丽的动物邂逅。
午后的太阳是最大方不过了,它不遗余力地普照大地,这令依赖太阳能活动的大型冷血动物——阿根廷南美蜥浑身舒畅,这个时间段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阿根廷南美蜥是南美洲体型最大的蜥蜴之一,一般个体都在60厘米以上,最大能长到一米多,它们的外观与亚洲巨蜥十分相似,所不同的是,它们的皮甲更厚,体色也更加油润光亮,由于其巨大的体型和漂亮的外表,长期以来被不法商贩走私到发达国家去充当“高档爬宠”,令其在原产地的数量锐减,以至于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附录。
草丛中一只成年的阿根廷南美蜥
在农庄那片光线最为充足的草坪上,我看到好几只体型接近1米的大蜥蜴在埋头寻找它们爱吃的昆虫,黑白相间的鳞甲(阿根廷南美蜥有漂亮的黑白花纹,因此又被称作黑白南美蜥或“黑白泰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这几只大蜥蜴一开始都在草坪中央觅食,而其中最大的一只似乎想爬到一棵粗壮的桉树下面去碰碰运气,而那棵桉树似乎又是一只淡褐小嘲鸫的家园,于是乎一只鸟和一只爬行动物展开了一场无厘头的战争。南美蜥是典型的食肉动物,昆虫、小鸟、鸟蛋、老鼠、鱼虾甚至腐肉,能吃到口的蛋白质几乎是来者不拒,所以自然不怕这自不量力的小鸟,而这体长不足20厘米的小鸟也似乎太自以为是了,它飞到距南美蜥不足半米的地方朝它大嚷大叫,还炸起翅膀和尾巴上的毛(它的尾羽能像折扇般展开),宣告这一领地的归属权。对于这种勇敢的小鸟,以前就有耳闻,它们活泼好动,精力充沛,除了保卫自己和领地外,甚至还会飞到远处袭击不相干的狗和过往的行人。而今天的情景,恰恰验证了这一点。淡褐小嘲鸫不停在南美蜥头尾间飞来飞去,大声鸣叫,并不失时机地啄南美蜥的头尾的皮肤,而每次当南美蜥仰头反击的时候,都被其巧妙地躲闪开来。最终,南美蜥不堪其扰,头也不回地爬到丛林深处去了。
南美蜥与淡褐小嘲鸫草地上的争斗
不远处的另一片草坪此时也不宁静,草丛里有许多和绿草同样颜色的家伙们在觅食,也许是吃得太快活了,嘴里一面吃还一面叽叽喳喳地咕哝着,它们是圆头圆脑的和尚鹦鹉,真是名副其实,它们像和尚一样吃素,现在正在忙碌地消灭眼前这些成熟了的草籽儿。它们的忙碌,可一点儿也不妨碍在一旁踱步的凤头距翅麦鸡,它们与这些和尚鹦鹉们“同框”的样子犹如鹤立鸡群,其优雅的步履并不是为了在这些小鸟面前假充清高品质,而是寻找出击的时刻,蝗虫和蚱蜢会猛然被鹦鹉的躁动惊扰,冷不丁地跳起来,而凤头距翅麦鸡会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猛然伸脖一击,用尖利的喙捉住这些美味的小虫。从它们长腿修身的体型看,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涉水鸟,这样的鸟一般选择在湿地沼泽边缘栖息,而这里能见到它们的原因,不外乎地处城市边缘,丰富的农作物、园艺植物、牲畜粪便和人类厨余垃圾能引来更多的昆虫和小动物,食物的诱惑把这些鸟聚集到了这儿。
一群快活的和尚鹦鹉在草地上啄食
一只在草地上觅食的凤头距翅麦鸡
同样是涉禽的还有体型更大的啸鹭,它们的身高在60厘米以上,是不折不扣的大型鸟类,它们秉承鹭科涉禽的“三长”特点——嘴长、颈长和腿长。与一般鹭科鸟类相比,啸鹭的羽色更加丰富艳丽,这种鸟的脸裸露无毛,呈现出鲜蓝色;嘴呈粉红色,尖端为紫色;头顶上有高高翘起的冠羽;脑后的羽毛呈橘红色;翅膀上的羽毛为蓝灰色,飞羽呈肉桂色,这样一身“奇装异服”,如果是在旧大陆的话,一定会成为人们侧目的焦点,但南美人仿佛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动物早已司空见惯,任凭它们在城市、田园、村庄、公路上方飞来飞去。
一对停在高树上的啸鹭
在这个农庄中,同样被食物吸引来的,还有被达尔文津津乐道的猛禽——叫隼(几乎所有《小猎犬号航海记》的中文译本都把它称作“齐孟哥鹰”),他曾详细描述过这种鸟——“它们虽然本质上属于食肉的猛禽,但是食物范围却很广泛,连面包也不会放过......在所有的食尸体肉的鸟里面,它们总是等到最后才离开兽类的尸骨。在死去的牛或马的肋骨架中,我们经常能看到像笼中鸟一样的齐孟哥鹰”。叫隼在这一带的数量着实不少,不论你何时抬头,几乎总能见到一两只在空中盘旋。和我们国家的“农家乐”一样,阿根廷的“农家乐”也是以地方特色美食吸引来此度假的游客,而此地的特色美食不外乎阿根廷烤肉,烤肉以牛肉为主,此外还有羊肉和鸡肉等,烤肉的部位多用动物的腰、腿、肋、臀部的精细瘦肉,于是牧场周围就会有一些丢弃的内脏、蹄脚和游客吃剩下的肉类泔脚,于是叫隼就成了最好的“厨余垃圾清洁工”。在农庄的周围,除聚集了不少成年的叫隼外,我居然在屋顶上还观察到一只刚刚出巢的小隼,它仰着大大的脑袋,用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傻乎乎地望着我,一点儿也不怕人。它的羽毛十分亮泽,看起来不缺吃喝的生活令它的发育状况非常棒!
一只叫隼在观察四周的动静
一只叫隼的雏鸟
不少和我一样的“鸟迷”初到南美,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看一看世界上最小的鸟——蜂鸟,而大多数蜂鸟都分布在靠近赤道的热带雨林地区。布市地处南纬34°多,已进入温带草原气候控制的地带,最冷的7月份只有7℃,这样的地方还能看到蜂鸟吗?没想到,幸运之神就这样降临在我头上。当时,我正结束完午后的观鸟,准备回到农舍中喝口水的时候,就在门口的花坛旁,我听到了魂牵梦绕的“嗡嗡”声,虽然轻微,但那的确是蜂鸟扑翅膀的声音,我循着声音望去,一只遍身金辉闪耀的艳绿色小鸟正悬停在一丛开着红色唇形花的植物前,它不时把长长的尖嘴伸进花冠深处,待吸尽里面的花蜜后,再换一朵......待我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个小巧玲珑的“微雕工艺品”时,我发现,它的嘴竟然是朱红色的,尖端呈深褐色,原来是金红嘴蜂鸟,一种靠南分布的蜂鸟!蜂鸟科鸟类是向着高度特异化方向进化的鸟类,首先是体型变得极小,最小的蜂鸟只有2克,一般个体体重都在3到6克之间;然后是食物变得极其单一,以吸食花蜜为主,从而进化出长长的、可伸展的舌头;最奇特的,它们的翅膀结构特异化程度之高令人咋舌,它们可以在空中进行悬停式的高频率振翅飞行,并支持向前、向后的运动方向。它们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都是为了能够适应在花开四季的南美大陆生存繁衍,是人们研究生物进化的良好素材。
一只吸吮花蜜的金红嘴蜂鸟
眼前的这些情景,使我又想起当年手不释卷地阅读《小猎犬号航海记》时的情景,虽然达尔文的航程起始于普利茅斯港,但真正意义上的探险,是从踏上南美大陆的那一刻开始的,他在这里深入内陆,独立采集了大量的动物、植物、地质及人类学标本和资料,这其中的很多资料为今后形成自己开创性的进化理论提供了重要佐证。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是南美洲的博物世界,给了达尔文丰富的灵感,从而奠定了“达尔文进化理论”的基础,最终改变了以往人们对生命世界的认知。(博物地理 段煦 文/摄影)
潘帕斯草原南部风光
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一处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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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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