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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说到,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白嬉皮,他们勇敢又聪明,他们反叛又逆行,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百花谷的小树林,他们共产自足相互都关心。可是由于上次说到的两个原因,不到十年功夫,百花谷的英雄们也就风流云散了。
空想社会主义的试验失败了,但是日子还得往下过。如今百花谷里只住着不到十户人家。当年的特首把出走了的人家的地又买回来,成了大地主。我岳父母也找到了致富之道。
岳母是个极其出色的艺术家。差不多30年前,在放下了“为纯艺术而艺术”之后,她开始制作烤瓷玩偶娃娃出卖。自己捏模子,烘烤,最后上色,画眼睛。她画眼睛是一绝,以前每年夏天都举行小型的讲习班,全世界各地的爱好者来这个小镇学习画眼睛的技术。 她做的娃娃非常畅销,虽然动辄都要几千美金,但还 是供不应求。每一件作品都有编号,远销到欧洲和澳大利亚,有人专门收集她的作品。在全美的展览会上,她也频频得奖。因为她得奖太频繁了,有几个展览会 干脆不让她参加比赛了。还有一个展览会,专门设置一项比赛项目,请同业中人模仿她的作品,由她做评委。逐渐的,在80年代末 期,他们终于发了。
我随手拍了两张。第一张里的挤在角落里,当时拍的时候应该拿出来。第二张里的娃娃标题是《大萧条时代的小两口》
他们虽然在小镇上还是异端外来者,但是成了大户人家。买下了镇里最大的房子,开了公司,请了工人,成批量的生产(当然就要便宜多了)。丈母娘自己还在动 手,但只是供应一些收藏家。我岳父也成了专职的经理,专门为岳母打点生意。他虽是学文学的,但是很通生意之道,以诚待人。是以在九十年代初期,他们很 是赚了一笔。当初开创百花谷的特首--我岳父母的邻居--也有类似的经历--生意也做的野豁豁。
人是分阶级的;上层建筑决定于经济基础。这话好像不假。当嬉皮士变成了成功的生意人。嘿嘿,相应的变化也就来了。
从精神上,我岳父母和特首(他们的邻居)都成了基督徒。虽然镇上的人还是觉得他们怪异,但是却不会拒绝他们来教堂。他们邻居的 4个孩子,拙荆的闺中密友,青梅竹马们,现在都从第一代城市嬉皮士蜕变成了第二代的虔诚乡村基督教徒。我大姨子也嫁给了乡村基督家庭,过着200年没有变 的美国乡村生活。
这个精神信仰上的变化可能和他们的经济地位没有太大的关系。能一辈子坚持做嬉皮士的人总是很罕见的。这些有精神追求的人,在安定舒适的生活里,在美国中部保守传统的氛围影响下,皈依基督教是很可以理解的。
但是,政治观点的变化,就不能不说和经济地位的变化无关了。从腐朽的小资变成了小资本家,小业主,首先的影响就是他们的投票倾向。民主党提倡大政府,要高 税收,他们当然就不会答应。从新闻媒体的选择开始,他们越来越右倾。这是个正反馈过程,从地方的选举到全国性的投票,从经济政策到外交政策。我岳父现在看电视新闻只看Fox,投票必投保守派,坚定地支持共和党的各项政策。当然这也与他们成了基督徒有关。我估计他们那一阵子很反思了一下当年嬉皮士的道德观,和放纵的行为,所以他们现在很反对堕胎等等政策。
他们还是有很多力薄儒(liberal)朋友。因为小镇的主流社会还是认为他们是异端,基本和他们没有什么交往, 所以他们的很多朋友还是从前的嬉皮士们。他们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还是会聚在一起,载歌载舞,但是不能谈川普,也不能谈婚前性行为。我父母有一次去拜会他们。 我父母都是国内大学的自由知识分子力薄儒,被我岳父的观点震得一愣一愣,连说想不到,开了眼。
我岳父反对各种民主党的福利政策到了身体力行的程度。随便举一个例子:
2004 年,拙荆怀孕。我们当时没有买保险,所以准备申请 medicare or medicaid(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国内的网友可能不清楚,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怀孕生孩子,全都是美国政府包了的--如果你的工资收入在某一个标准之下 --从医院的检查到生产和产后一两天的照顾,都由政府买单。我当时是穷学生,拙荆怀孕后也把工作辞了。所以肯定是够条件申请了。我身边的中国朋友全都是 如此做法,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不去申请。
哪里能想得到,如此有利于人民的政策,却被老丈人骂成是民主党的高福利主义,他坚决反对我去申请。我还记得那天中午,他来到我家郑重地对我说,他反对他女儿用国家的钱生育。我晕乎乎的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他给我讲了一番为什么高福利政策是祸国殃民的道理。直听的我无语凝噎,只看见窗外一片暮霭沉沉楚天阔。。。
然后他说,你如果有钱,就不应该用国家的钱。我说,我这不没钱吗。他说,你没钱,我借给你。在媳妇儿恳求的眼光下,我只好“被借“了他4500美金。 反正是无息,我也不急着还。到最后也只还了1500,剩下的那3000,他好像也不急着要,虽然他们这些年来的经济情况愈来愈差。
美国人的死心眼,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力薄儒毕竟是力薄儒。美国中部基督教会的self-righteousness,自大,排他性,种种漏病,终于使我岳父母忍受 不了了。他们在90年代后期,离开了教会,虽然他们依然相信上帝和他儿子的存在。
我岳父是个严肃的人。虽然我很佩服他有正义感,但是我和他总是对口不对心。他怕冷,我怕热,他开车在绿灯前面要减速张望,我开车只要还是黄灯就会冲过去。 他是东方化了美国人,我是美国化了东方人。他研习中医多年。20多年前就考了正儿八经的美国中医(草药师)的营业执照,最拿手的是治消化系统的毛病。在他们没有发达之前,曾经悬壶济世。虽然小镇上没有人信中医,附近的两个城市中还是有非主流的。虽然他一句中文都不会讲,但是不管分析什么问题,都要从阴阳平衡相生相克的角度给你讲。这一点我们又非常谈得来。(我娶他女儿倒和中医一点儿关系没有啊。)
现在想想,我岳父真是一个边缘人。哪个团体他都不能 fit in进去。早年的嬉皮经历,Macrobiotic,中国女婿,替代疗法,这些都是典型的自由派力薄儒的表征,所以他现在虽然保守传统,但仍然不能被基督小镇所接纳。而力薄儒们又不赞同他的社会政治价值观。所以他就只好呆在百花谷里做隐士了。
我丈母娘则是个开朗随和的人。我和她的关系很好。她在镇里的产业上有一栋空房子,我和我媳妇当年就住在那里,院子里有棵大桑树,现在很怀念那个地方。我媳妇不在时,丈母娘会给我把饭做好了,再放到我家的冰箱里。我和她经常一起吃爆米花看电影,甚至不用我媳妇陪着。她做的饭如果不好吃,我就直说,她不会感到受伤,她请我参加什么party,如果我不想去,就不去,她也不会怪我没有礼貌。人们常说美国的人际关系简单,那是真简单啊。在这老太太面前,任何人都可以不动什么心眼,可以直言其非,而不必考虑有什么后果。
丈母娘又是个有福之人。她糊涂得厉害,不是一般的糊涂。从高速公路下来到他们家,要在乡村公路上拐两个弯,第一个右拐,第二个左拐。她在那里住了20多年 了,有时竟还能拐错,开到另一个镇子上还不自知。至于什么找不到钥匙,丢了钱包是经常的。等飞机的时候,在登机室睡着了而误了飞机的事情也曾有发生。但糊 涂人自有胡涂福。比如说,有一次坐飞机,飞机是今天的,她以为是第二天的。等她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可偏偏那天是911袭击,全国的飞机都停飞,她的航班 也自然改到了第二天。
说她有福,还是因为她不用动脑子。在美国这个社会,做生意,好像只要循本就可以了。你只要不偷不骗,自然就没有麻烦。这些年他们的生意很不景气,每况愈 下,08年更是灾难,落到了只能苟延残喘的境地。如果是我的话,早就愁死了。但是她好像没有担心,该唱的时候唱,该跳的时候跳,该玩还是要玩。我本来以为这 是她的性格使然,直到最近有个朋友的一句话才使我猛醒--这实际上反映出来美国这个社会的稳定,人们都是温室中的花朵,不担心外在环境的灾变。(好像不利于进化哈。)
关于泰山,拙荆,家母和我之间,还有一件趣事。这就说出来,当作结尾吧。
我丈人从20多年前就跟着一个芝加哥中国城的中医学习。两人每个月都要到圣路易斯见一次面,关系非常好,属于半师半友。我媳妇在02年去过两次中国,都是芝加哥的这个中医帮她安排的。从与我媳妇交往的一开始,我就听说了这位中医。我们举行婚礼前,我父母到我岳家拜访。谈话间,又提起了这位中医。家母越听越奇,一再追问下才发现,这位中医居然是家母高中时代好友的弟弟,而我媳妇去中国时,正是家母的这位 好友招待的。
在密苏里中部的一个无名小镇里的隐士女儿居然和万里之外青岛小伙儿有共同朋友,也算是千里姻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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