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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老文比同班同学要晚差不多个把月上小学。当时父母并没打算送老文上小学,后来见老文在家里落单,特别是见老文围观其他同学做算术题时反应更快,在乡亲们的七嘴八舌下,父母在确认学校可赊学费后把老文送进了学校。
如果说小学生对自己有什么要求,在老文的记忆中,最大的要求是希望自己的调皮捣蛋不被同学检举、不被老师发现。记得父母对老文是有要求的,那就是捡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算得清楚帐,不被钻空子。老师对老文也是有要求的,印象最深的是念好发言稿,声音要清晰、宏亮。老文小小年纪,作为学生代表在生产大队召开的批斗大会上念过老师写的批判稿,在庆祝XX取得伟大胜利的大会上念过老师写的庆祝稿,1977年9月9号毛主席逝世一周年,在全校纪念大会上念过老师写的纪念稿,这也是老文最后一次在大会上念老师写的稿子。
老文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公社中学后,调皮捣蛋的恶习依然没改。为了整老文,记得第一个学期,老师排座位时用五个女生围住老文:老文靠墙坐,同桌、前排和后排都是女生。后面几个学期,尽管以老文的个子充其量排到中间偏后,但老文跟普京一样,成了坐在教室后面无聊的孩子。
在初中阶段的后期,青春萌动,老文隐约感觉对自己有点要求了。夜深人静时,当老文躺在床上忍着饥饿和口水听到学校食堂传来老师们响彻云霄的喝酒猜拳声时,顿生想法:长大后我要成为你。最后一个学期,学校调来一位据说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老师,他说话有点结巴,但皮肤嫩白,头发泽亮,穿着干净利落,在那被茶山环绕的四合院校园里,一看就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让老文开了眼界。特别是,多少个夏夜,老文和同学把课桌从教室搬到四合院坪里,在煤油灯下用苦功时,这位老师也把藤椅搬到坪里,在月光下消暑纳凉。这本没什么,让老文看不进书、受不了的是,学校周边仅有的几位被看好有可能嫁工人的村姑时常来学校,坐在老师身边,陪他嬉戏还给他扇扇子、驱蚊子。老文暗暗又给自己提要求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初中毕业,老文成了全校三个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同学之一,加入了挤独木桥大军。那时农村刚刚分田到户,父辈们从出工不出力的磨洋工状态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战天斗地,特别是“双抢”时,顶烈日,战酷暑,不要命。在一个炎炎夏日,老文又被父母叫去拔秧插田,累得已直不起腰,跪在田里干了一阵后,终于起义了。母亲叫他接着干,他甩下一句:“我又不是干农活的人!”时至今日,乡亲们仍常夸老文把话说响了,老文当年这句豪言壮语依然是他那村子的美谈,成为励志名言。
对!高中阶段老文对自己有了更高要求,那就是,丢掉锄头把,吃上国家粮,大热天能够像镇上的人一样,躺在凉椅上悠然地摇着扇子。有了更高要求,老文的成绩突飞猛进,常常占据全校月考前三名的宝座。但最后的高考,老文发挥欠佳,加之估分不足,老师在了解了老文的要求后建议老文填报志愿时尽捡保险的填,于是上了师范大学。尽管成绩张榜后,以老文的成绩,上全国前二的大学不可能,但上前二十的大学十拿九稳,老文真的是依然没有半点后悔之意,因为至少,“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目标已不成问题。
上了大学后,除了经常感觉没钱花了外,似乎也没其他要求。学习嘛,只要多占几次座,多向老师诱供,就可轻松应付考试。谈情说爱嘛,人穷志短甚至志无,有想法没办法,只好抛弃幻想,准备意淫。快大四时,突然发现还可考研,那一年过得特别充实,激发了更高要求:考上中科院,当个科学家。但谁知约考前一个月,老文接到通知,高等数学科目由原来中科院试卷改为中国科大试卷,范围大不相同,老文栽了。
冥冥之中应了那条铁律:“树立了什么样的志向,就决定了什么样的道路。”大学毕业后,老文回到县城当上了中学老师,比起初中时的“白富美”老师还要高一级,老文心满意足。回想起来,当中学老师那几年是老文人生中最幸福或者说最逍遥的时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找不到一个吃国家粮的老婆。相了几次亲,所有吃国家粮的女孩,哪怕没上过几天学,没任何姿色和本领,都瞧不起老文。老文甚至当面听到国家粮父母的轻蔑之言:“切!臭老九!穷教书的!”老文必须给自己提更高要求了:离开小县城。
通过考研,老文从中学老师变成了大学老师,娶了妻,生了子,买了房,前几年还开起了十几万的豪车,入了他那镇里的名人录,荣归故里时在乡亲们面前尤其有面子,有优越感和幸福感。老文在事业上从来没有对自己有更高要求,基本上是得过且过,仅有的几次要求是为了评职称:要评讲师了,就对照讲师要求抓紧挣课时、当优秀;要评教授了,就对照教授要求拼命造文章、搞项目。老文就这样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一推一进,一牵一动,混上了一个“百年名校”的非著名博导,现在成天干的是指点江山、指手画脚、指鹿为马的指引、指导、指挥活计。
盖棺定论,老文在他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没有对自己有更高要求,仅有的要求,不是生存上的就是生理上的,都是“生”要求。“做一个对自己有更高要求的人。”老文一见到这句话就眼前一亮,忍不住滔滔不绝,因为它触及了老文的灵魂。老文不由感叹,在人生的道路上,如果经常有这样的警醒,老文的人生必定更加精彩,即使还是做个大学教授,也不至于还要走那么多弯路。但老文转而又想,在“芙蓉姐姐”都不鸟你的潦倒时期,有人鼓励你去追子怡,你敢吗?你行吗?
这几天老文在做梦,如果明年北大或他母校请他去给新生上第一课,他该说些什么呢?今年刘震云先生拜托北大校长和书记要共同擦亮北大的眼睛,擦亮北大这盏探照灯。老文应该不会拜托校长和书记,他会提醒莘莘学子,“你不再是群体的唯一中心”,要擦亮自己的眼睛,擦亮自己这盏探照灯,“你们完全可以毫无保留地质疑老师,你们更是可以毫无保留地来质疑校长。”
“回首往事”系列:
[1] 考研只不过是想找个喜欢的姑娘
[2] 好老师都是不想进步的老师
[3] 为“精选”,想要跟你去流浪
[4] 刻骨铭心的中学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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