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官员们抵达了纽约市立大学（CUNY）的一个令人印象深刻、以玻璃为主导的研究综合体。他们计划审查由药理学家王厚彦（Hoau-Yan Wang）运营的实验室的记录和实践，王曾参与一种实验性阿尔茨海默病药物的临床测试。两年前，王及其同事分析了来自该药物关键试验的患者血液和脑脊液样本，该药物名为simufilam，由王的长期合作者卡萨瓦科学公司（Cassava Sciences）开发。

起初，纽约市立大学的一位官员拒绝让检查员进入，并且保安将他们护送出了场所。当纽约市立大学两天后授权他们进入实验室时，FDA工作人员发现旧工作中存在一系列问题。

检查员指出，王从未进行过设备的常规校准，或完成验证实验以确保测试“准确、敏感，并具有适当的精确度”。他们报告说，他使用了不当的统计测试，这“导致了样本浓度的不准确确定”。在10分制的评分中，10分是最差的分数，这些发现相当于8分，Redica Systems的高级质量专家杰瑞·查普曼（Jerry Chapman）说，他为《科学》杂志审查了检查报告。（Redica收集并编目了近100万份此类报告，并指导客户遵守FDA规定。）

“基本上，FDA表示，‘你不能相信这些。’但公司还是使用了这些结果”作为药物有效性的证据，南加州大学神经科学家朗·施耐德（Lon Schneider）说，他也为《科学》杂志审查了该报告。事实上，卡萨瓦公开报告了试验的积极发现，这些结果帮助铺平了该药物第三阶段试验的道路，这些试验目前正在进行中。

根据《信息自由法》披露的FDA报告，对王和卡萨瓦关于simufilam的说法的可信度提出了新的问题。（该报告是由一位试图在卡萨瓦股价下跌时获利的人请求的，并由他的同事与《科学》杂志分享。他们是该公司起诉诽谤的几位所谓的做空者之一。）由于之前对该药物的基础和临床研究的支持存在问题，该公司面临着司法部的持续联邦调查，据报道，还有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调查，投资者的集体诉讼，以及一些科学界人士呼吁停止正在进行的simufilam试验的呼声。

FDA和纽约市立大学拒绝对报告发表评论。王通过他的律师也拒绝发表评论。卡萨瓦在一份声明中表示，纽约市立大学的实验室不需要遵守FDA的良好实验室实践（GLPs），因为它进行的是“探索性研究”。（然而，根据FDA的定义，试验样本的分析被视为临床而非探索性研究；此外，GLPs不适用于临床工作。）该公司还表示，王实验室的工作已通过其他地点的后续学术工作得到了“验证”。

王早期的临床前工作已经受到质疑，这些工作是测试simufilam的计划的基础。例如，去年，纽约市立大学的一个小组得出结论，他的20篇论文——其中一些由卡萨瓦的首席科学家林赛·伯恩斯（Lindsay Burns）共同撰写——包含了“高度暗示王博士故意科学不端行为的证据”，根据《科学》杂志获得的报告。根据报告，由于“王博士长期存在且严重的数据管理和记录保持的不当行为”，大学调查人员无法证实他们的怀疑。

新发布的FDA检查报告表明，王在临床试验样本上的工作也存在缺陷。他的测量对卡萨瓦对simufilam的希望至关重要，这种化合物被认为可以抵消阿尔茨海默病中错误折叠蛋白的影响。2020年5月，该公司宣布了该药物第二阶段研究的令人失望的结果。它未能降低疾病的关键标志物水平：tau蛋白，与大脑细胞“缠结”有关，以及beta淀粉样蛋白，它在大脑中形成了臭名昭著的粘性“斑块”。该公司的股价一夜之间损失了四分之三的价值。

在数月后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卡萨瓦公司驳斥了那些令人失望的研究结果，暗示是一位承包商不当分析了患者样本。公司提供了一项对64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进行的为期28天研究的更好消息，其中包括一组给予安慰剂的患者。这一次，simufilam显著降低了tau蛋白、β-淀粉样蛋白以及其他生物标志物。卡萨瓦的股价立即翻了一番多，一些生物技术分析师对这种药物的前景变得更加乐观。

目前尚不清楚为什么FDA等了2年才调查王处理那些样本的方式——或者为什么他们只查看了那项研究，鉴于王还为卡萨瓦的其他研究测试了样本。不管原因如何，检查员发现了超出糟糕实验室操作的问题。他们写道，一个关键问题涉及王如何处理“异常值”数据。对于每个患者样本，他进行了三次tau蛋白和其他生物标志物水平的测试，然后丢弃了与其他数据差异很大的任何读数。FDA检查员指出，这种做法是可接受的，但应该提前设定这样做的标准。王告诉调查人员，他没有使用明确定义的标准。相反，他是“基于自己的判断”。

根据FDA报告，王承认他犯了错误，并重新检查了其余数据，没有发现更多异常。“然而，我们对相同电子表格的独立审查发现了受类似错误影响的多个额外例子，”检查员写道，并指出了15个此类案例。他们补充说，王“同意了我们的发现”。

这位纽约市立大学的科学家后来告诉官员，他纠正了所有错误，并通过电子邮件将更新的数据发送给报告中被编辑掉身份的人——推测是卡萨瓦的某个人。卡萨瓦拒绝评论为什么它没有用更正后的数字更新有关王的工作的报告，称它们“对数据没有实质性变化”。

报告称，即使是更正后的数字也仍然受到怀疑，因为王缺乏定期设备校准和其他失误。呼应纽约市立大学关于王基础研究中问题的报​​告，FDA检查员表示，这位科学家没有保留原始的西方印迹膜，这些膜是审计某些生物标志物结果准确性所必需的。报告指出，王说他丢弃了它们，因为它们“难以维护”。他也没有保持有关血液和体液样本如何存储、追踪或测试的记录。他的实验室未上锁，计算机也没有密码保护。

纽约市立大学没有回应《科学》杂志的请求，解释为什么其警卫最初拒绝FDA检查员进入王的实验室。Redica首席执行官Michael de la Torre称这种拒绝对美国设施来说是“非同寻常”的。学校也不会说王是否因FDA检查员的发现而受到任何形式的谴责或处罚。

卡萨瓦的批评者说，FDA的调查结果加强了人们的担忧，即simufilam的人体试验没有得到良好支持。“这份报告延续了一种缺乏严谨性和可靠性的数据模式，并进一步削弱了我对该项目任何临床试验结果的信心，”神经科学家Matthew Schrag说。这位范德比尔特大学教授之前指出了该公司和王的数据存在问题，他为《科学》杂志独立于他的机构审查了FDA报告。“正如我之前所说，我认为simufilam的临床试验应该被关闭，”他总结道。

FDA不会说其检查发现是否会影响该机构对simufilam第三阶段试验的审查，这通常是在机构决定是否批准药物之前的最后一组安全性和有效性测试。Schneider说，FDA文件显示，无法从王实验室运行的测试中得出任何结论。他说，这是“一个糟糕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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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遇到重重阻碍，校方暂未采取行动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2021年8月，美国范德堡大学神经科学家Matthew Schrag接了一通电话，请他调查一种名为Simufilam的阿尔茨海默病实验药物。这也是Cassava Sciences公司主推的候选治疗产品。

Cassava Sciences声称，Simufilam能改善人类的认知能力。这是一种小分子药物，作用机理是通过稳定大脑中被疾病损害的关键支架蛋白filamin A来对抗阿尔茨海默病。而其他大多数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药物往往使用单克隆抗体靶向聚集淀粉样蛋白，以将其从患者的大脑中去除。

神经科学家Geoffrey Pitt和David Bredt的律师向Schrag支付了1.8万美元，以制作请愿书中的部分分析报告。Schrag将他的研究结果以及他在王厚炎的论文中发现的其他明显违规之处发给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后者又将这些结果转交给了美国科研诚信办公室。

同年，纽约市立大学开始对王厚炎展开调查。调查由该校的神经生物学家Orie Shafer领导，到今年5月才结束，足足持续了21个月。因为他们除了未能获得原始数据外，还遇到了其他问题。

报告称，在长达6个月的时间里，校方部分官员一直拒绝调查小组从王厚炎的电脑中提取图像文件的请求。调查小组直接向纽约市立大学校长Vincent Boudreau求助，才得到了这些文件。

迄今报告完成已经5个月了，但校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纽约市立大学校长高级顾问Dee Dee Mozeleski表示，目前Boudreau不会就此事发表评论，但未来会采取行动。

调查小组审查了王厚炎从2003年到2021年发表的研究成果。在调查小组的 31项指控中，许多都涉及对蛋白质印记实验结果的不当修改，这种窜改会极大改变实验结果的有效性。委员会说，他们发现有证据高度暗示王厚炎14项蓄意的学术不端行为。

为了检查这些数据是否被窜改，Shafer和同事们收集原始数据资料，以便与已发表的版本进行比较。

“王厚炎并没有提供这些原始数据。”报告补充说，“很可能不存在与这31项指控相关的原始数据和笔记。”专家小组还发现，王厚炎在实验室里几乎亲自制备蛋白质印记的实验样品，而很少有实验室的首席研究员会这么做。

王厚炎告诉调查人员，纽约市立大学调查人员在对他的材料进行审查时，销毁了至少一个硬盘，其中包含了关键数据。他还指责委员会对他有偏见，认为委员会没有遵守纽约市立大学的调查准则，对蛋白质印记实验及分析缺乏基本了解。然而，委员会在报告中指出，委员会的3名成员经常会做涉及蛋白质的实验，4名成员中有2名发表了包含蛋白质印记实验的研究。

此外，Cassava Sciences负责神经生物学研究的高级副总裁Lindsay Burns是几篇论文的共同作者，他对一些学术不端行为负主要责任。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为王厚炎和Burns的项目提供了数百万美元经费。

Cassava Sciences在一份书面声明中拒绝对纽约市立大学的报告发表评论，因为校方没有与他们分享这份报告，也没有向他们证实Science杂志所获内容的真实性。Cassava Sciences表示，纽约市立大学没有采访该公司的任何员工，并拒绝了他们协助调查的请求。未来，他们会继续开发Simulfiam，将其作为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潜在治疗方法。

曾一天内被撤回5篇论文

纽约市立大学的调查人员建议，如果王厚炎不能提供原始数据，期刊应撤回他们调查的论文。在Shafer将他的调查结果通知多家期刊后，期刊纷纷响应。

PLOS ONE在一天内撤回了王厚炎的5篇论文，主要原因是数据异常。The Journal of Neuroscience等期刊对王厚炎的论文进行了更正或表示关注。一些编辑表示，他们正在等纽约市立大学的后续调查，以便采取进一步措施。

Cassava Sciences对其中一本期刊提出异议。该杂志表示，它进行了调查，没有发现论文能有力支持自己的结果。

在纽约市立大学准备下一步行动的过程中，王厚炎似乎陷入了泥潭。但与此同时，他继续与Burns合作，近几个月还发表了关于Simufilam的论文。

纽约市立大学生物化学家Kevin Gardner曾协助调查王厚炎的研究，但没有参与最终审查。他表示，王厚炎的工作研究已经应用到了临床试验上，这简直令人发指。

其他科学家也涉嫌学术不端

纽约市立大学的报告指出，除了王厚炎和Burns之外，与Cassava Sciences合作的其他科学家可能也涉嫌学术不端。

哈佛大学神经学家Steven Arnold领导了一个阿尔茨海默病研究项目，与王厚炎一样，他曾担任Cassava Sciences的科学顾问。他与王厚炎合著了一篇论文，因未确保该论文中数据和图像的完整性，可能需要负一定责任。对此，Arnold拒绝发表评论，称需要时间审阅报告。

Simufilam的科学依据，都来自王厚炎的实验室。但Cassava Sciences在声明中说，与纽约市立大学没有任何关系的组织也支持他们的研究。其中一篇由Cassava Sciences资助的论文认为，Simufilam可能会促进大脑健康，但这篇论文的大部分工作是在王厚炎的实验室里进行的，王厚炎和Burns是论文的主要作者。

此外，该公司引用的另外两篇论文均由Burns与他人合著，这两篇论文表明，simufilam可能对治疗垂体瘤或癫痫有效，但没有直接测试Simufilam逆转或预防脑部病变的能力。

Cassava Sciences获得了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批准，并对该药物进行3期临床试验。该公司表示，到12月，它将完成3期临床试验近1100名患者的招募工作。

Schrag指出，他在2021年夏天向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递交了有关王厚炎的大量档案。“纽约市立大学的报告是详细的、透彻的、可信的。”他补充说，“但调查长达两年让人吃惊，simufilam的3期临床试验根本就不应该开始。”

鉴于纽约市立大学的报告，一些科学家呼吁暂停正在进行的试验。但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拒绝暂停这项试验，同时保留暂停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