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哦，前前夜了）的雨，好像是春来第一场响亮的新雨，正好在书堆里看到影印的元刊《须溪先生校点韦苏州集》，于是观书应景。韦苏州的诗读得少，正如刻本前言说的，“今人常诵‘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其实，更喜欢的是后两句：“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夏天写在折扇上，不扇风都能感觉快哉此风。

我更更喜欢的是“落叶满空山”（《寄全椒山中道士》），在大理苍山时，曾偷着学那味儿，写过几句（从略）——有些诗人，读几行就能心生向往，应物兄算是一个。 

此书的校点者须溪先生，即刘辰翁（1233-1297），他还批点过孟浩然、王维和杜甫，但最有名的还是词。如《兰陵王×丙子送春》，痛故国沦亡，后人评曰“曲折说来，有多少眼泪”（《白雨斋词话》）。

读诗那会儿，环球资讯广播（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正好说大溪地——讲怎么好玩儿，怎么豪华，什么攻略；去了那儿，就不用去马尔代夫了——却没说高更。当然，大溪地不一定需要高更，但我是从高更知道大溪地的。正好，南太平洋的海风吹过来，应了应物兄的诗句。

Paul Gauguin两度去法属Polynesia 的Tahiti——那是一个岛，望文“大溪地”或许会生出西溪湿地的联想——为的是逃出所谓的欧洲文明和那些假模假样的一切（everything that is artificial and conventional）。刚到Tahiti时，他就沉浸在那儿的独特的安静中：大溪地的宁静与别处不同，连鸟儿也不忍打搅；大片的树叶落下，也不觉乱耳，倒更像是撩动心扉。本地人喜欢夜行，赤着脚，静悄悄地；他们能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只是痴痴地望着天空……欧洲的一切的生命的喧嚣，都不复存在了……（1891年6月，到大溪地20天后给夫人Mette的信）。

小诗里的“诺诺”是歪念了高更为大溪地写的著名小书Noa Noa——当地的方言，意思好像是“芬芳”（maintenant bien odorant）——老高想用紫檀木（rosewood）为当地人做一个雕塑，有个小伙儿带他去山里找好木头。在路上，他又感受了那儿的宁静（下面抄录的是Belinda Thomson编的Gauguin by himself的英译，与单行的Theis译本不同）：

Complete silence —only the noise of water crying against rock, monotonous as the silence…hislittle animal body had graceful counters, he walked in front of me sexless…fromall this youth, from this perfect harmony with the nature which surrounded us, there emanated a beauty, a fragrance (noa noa) that enchanted my artistsoul.

大溪地的寂静，正如应物兄说的“情虚澹泊生，境寂尘埃灭”（《同元锡题琅琊寺》）；大溪地的高更，犹如耳聋的贝多芬，他在1892年3月给Mette写信说，他远离艺术中心是对的，知道自己做什么，为什么做。“我的艺术中心在我的头脑而不在别处，我强大是因为我从来不受别人干扰而只做内心想做的。”耳聋令贝多芬与外在隔绝，所以人们才会感到他的作品生活在艺术家自己的世界；相反，毕沙罗（Pissarro）总想领头，处处争先，却没留下丁点儿个性，也失去了作品的统一。

            高更 Tahitian Landscape，1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