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多废墟，是一个古老帝国的影子；

罗马没有废墟，只是未完成的建筑草稿。

浪漫的拜伦最爱罗马，在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里，他用了最浪漫的词句来歌颂它的伟大：

Oh Rome! my country! city of the soul!

While stands the Coliseum, Rome shall stand;

When falls the Coliseum, Rome shall fall;

And when Rome falls—the World.

句中的Coliseum就是有名的斗兽场。据说，把那个圆形大剧场称为Coliseum，是从“可敬的彼得”（Venerable Bede，672？-735，他在英国是大名鼎鼎的，开创了“the age of Bede”）开始的，而那个词也许就源于Nero立在附近的一座巨大（colossal）雕像（120罗马尺高，一尺大约30cm）。

Coliseum是弗拉维（Flavian）时代的建筑。罗马伟大的奥古斯都学古希腊，开始在罗马用大理石，曾得意地说，他得到的是砖造的罗马，留下的是大理石的罗马。可到了尼禄（最后一个“凯撒”大帝），风气大变，重新用混凝土。这个大剧场，主要是用Travertine石（多孔的钙华石），也用了砖和浮石，当然还有混凝土。剧场是椭圆的，不是圆的；大概能容纳50 000人——有些介绍说80 000人，可能有点儿夸张。当初修这样一个大舞台做什么，考古学家最近有了新的发现：唱红歌。当年流行的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凯撒征服了高卢呀，

尼柯美德斯征服了凯撒。

看凯撒凯旋了呀，他把高卢人征服了，

尼柯美德斯没有凯旋呀，

可他征服了凯撒。

歌词儿好像气势不足，不知曲调怎么样。

今天我们只能惊叹它的宏大，但已经想象不出它的辉煌：座位是大理石的，铺着柔软的垫子；栏杆上镀着黄金，场内装饰着象牙、琥珀和奇石的拼图……罗马皇帝的慷慨，罗马市民的品味，都消失在眼前的红砖黄土里了。但是，它还在，就像意大利独立的英雄Garibaldi夫人的雕像上刻得铭文说的：我来了，而且站在这里。

后来发现，拜伦的诗句不是他的原创，而是Collosseum的建造者Vesparsian皇帝说的：When the Collosseum falls, so falls Rome and all the world. 这倒真点儿有红歌的气魄。

红色的砖墙在透亮的阳光下显得火热，仿佛几万人还在狂欢呐喊——如果在阴天、在夜晚来看，不知会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幸好，George S. Hillard留下了一段优美的文字（Six Month in Italy，在一本老书里找到的，勉强翻译如下）：

自然，人人都在月光下去看大剧场，月下残垣的魅力在于，你要想而不要看，要用心而不要用眼。月光的本性是坚硬的而不是柔软的，光影的界线格外分明，没有一丝色彩的过度。黑色的缝隙间显现出银色的砖墙。月光把大剧场隐蔽在神秘的黑暗里，你只能看到幽深的地下室的黑暗的土墙，让幻想在墙上描绘无数庄严、辉煌和悲壮的图画。皇帝、侍从、修女、角斗士和殉道者，鱼贯着从黑影里浮现出来，无声地从我们面前经过。吹过拱门的风呼啸着，仿佛回荡着观众的狂叫。白天的大剧场是印象的现实，夜晚的大剧场是堂皇的幻影。白天，它是无生的形式；夜晚，它是灵动的思想。

As a matter of course, everybody goes to see the Coliseum by moonlight. The great charm of the ruin under this condition is, that the imagination is substituted for sight; and the mind for the eye. The essential character of moon-light is hard rather than soft. The line between light and shadow is sharply defined, and there is no gradation of color. Blocks and walls of silver are bordered by, and spring out of, chasms of blackness. But moonlight shrouds the Coliseum in mystery. It opens deep vaults of gloom where the eye meets only an ebon wall, upon which the fancy paints innumerable pictures in solemn, splendid, and tragic colors. Shadowy forms of emperor and lictor and vestal virgin and gladiator and martyr come out of the darkness, and pass before us in long and silent procession. The breezes which blow through the broken arches are changed into voices, and recall the shouts and cries of a vast audience. By day, the Coliseum is an impressive fact; by night, it is a stately vision. By day, it is a lifeless form; by night, a vital thought.

从大剧场出来，可以到对面的Palatine山，过古罗马广场（Roman Forum，从forum这个词儿来看，这个广场与其他的piazza应该不同；但实际上没有什么不同，它那会儿就是市中心的一个小市场）——门票都是一张，可来晚了，“山门”紧闭。只好沿着围栏走，隔着栏杆看里面的废墟。金黄的阳光，绿色的大树，红色的残垣，还凝固在遥远的帝国。只有白鸽突然飞过树影，落在大理石的柱头，是它匆匆的过客，也是它永恒的主人。

    遗憾没走进废墟，去抚摸一块石头，真切体验一会儿“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虽然门票两天有效，可明天还有更多的地方要去呢。没什么可以留给罗马的，就多留些遗憾吧。大文艺家Ruskin在论意大利的建筑时说，no real beauty can be obtained without a touch of sadness（The Poetry of Architecture），正好借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没有一点遗憾，也就不会有真正的美。这样的遗憾多一分，也就多一分喜爱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