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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么一句歌词做题目,是因为这一刻耳边正响起这首歌。当年喜欢哼唱,觉得它很“酷”,那种对前途的无可预见和对爱的无可把握可以用很苍凉很颓废的方式来宣泄。当然这种歌曲在那个时候是要挨批的,有人说歌词颠三倒四,语法有问题。我不知道那些个学究们今天还健在的话,是否有胆量来评价一下今天流行歌的歌词。有时想想也很有意思,以前是年轻人夹着尾巴,时刻担心被长者们批评和教训;现在呢,长者们动辄被年轻人泼头盖脸地痛骂,越是大腕、名人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最近几日有人告诉我余秋雨先生在网上被骂了,当然现在文人被骂不算新闻,但“文学大师”被骂成“文盲”,还是让人有点吃惊。我特地上网拜读了一遍余先生写的那段碑文,没看出什么问题!大概骂人的人从来都是对着作品去骂它的作者的吧。
这些天放假,正在家乡无锡探望父母。晚上一个人把整个市区用双脚“丈量”了一遍。无锡城区不大,从胜利门走到东门、再到南门也就三、四十分钟,一路上不自觉地把每一条街跟心里八十年代的印迹去对比,越比越模糊,过去的影子在今夜的霓虹灯下已难以留足。
在家乡的街头信步漫游,脑子里想着一桩去年的事情。一年前课题组的学生们搞了个“谢师宴”,几个答辩结束的同学按往年的惯例请大伙儿在闵行校区吃饭,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出状况了,由一个毕业生起头,诉说自己一直以来无法面对压力,声泪俱下。当然这样的表述很快带坏了大家的心情,饭桌上的空气在凝结了片刻后开始普遍降雨。我当时也是有些茫然,感觉这个场面显然不是简单的情感宣泄,里面似乎有我还没看明白的地方。学生们滚滚而下的眼泪是在跟我讲述着柔弱的“蛹”往美丽的“蝴蝶”蜕变过程中的一种挣扎和苦痛,但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似乎还不明白他们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苦痛。
我说“似乎不明白”,是因为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认为自己也曾经是学生,能明白一个临近毕业的学生面临的压力。我们中的很多人认为自己当年的形势更严峻些 - 我们口袋里更没钱、社会对我们的要求更严格……凭什么说今天的学生就比我们更苦呢?
旧时的老歌依然在耳边萦绕,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
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
搞不懂为什么沧海会变成桑田。
今夜我要接着这个问题再思考下去。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批评学生缺乏人生规划,批判他们的意志不够坚强,提醒他们现在的困难算不得什么。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事实可能不是那么回事。相隔15-20年来计算的话,我们和学生这两代人在同一年龄时段所面临的压力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那个年代再苦,前方道路的能见度很高。天下皆苦,也就浑然不觉得苦;我们那个时代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学好了数理化,就是到了美国也不怕;海归是国家保护的珍稀动物!到了今天,这些文化和价值坐标体系已经完全不适用了。我们的幸福指数随着价值观的彻底颠覆和社会发展的无可预见性正变得越来越低,今天个人和家庭的幸福理念已经跟我们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
严格地说,文化大师的“被文盲”现象对我们这些普通的导师来说是一种警示。“高山仰止”、“沧海横流”在社会某一时刻而言是一个三维的形象,但如果我们把时间这一维考虑进去的话,这些“形象”就会变得虚幻起来。说得再直观一些,我们的思维方式总在自觉和不自觉中走一条直线,直线两旁是我们能看到的一些航标灯和参照物,譬如说“杨柳岸晓风残月”;我们也习惯用自己业已形成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去要求和评判后一代的思想和作为,譬如说要“青出于蓝”。但社会文化的发展、甚至是人类文明的发展是非线性的。历史已经用众多的断垣残壁告诉我们再强盛的一种文明,到了衰败那一刻是如何的山崩地裂、不可收拾,在时间的轴线上只能留下一条上行数百年、在历史发展的某一时刻戛然而止的折线。朦胧之中我感觉到今天的社会文化或许已经行进到了一个“转折点”,从十年前开始已逐渐漂移出传统走势,折向一个我们全然不熟悉的方向。作为导师我们需要把握这个转折,了解新的变化区间,预测这条折线前行的走势,否则我们势必会落伍。
为什么说我们的文化已经“漂移出传统走势”了呢?我举个例子,我们行为科学领域的一个基本概念叫马斯洛需求理论(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亦称“基本需求层次理论”。 马斯洛把需求分成生理、安全、社会、尊重和自我实现五个需求,从低到高,逐级递升,层次的上升是推动个人努力的内在动力,创造性来源于高层次的需求阶段。最低层次的生理需求包括衣、食、住、行、性爱等方面的要求,人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将随着社会发展程度而逐步降低。现在的问题大家都看到了,社会的发达程度是与日俱增,但一个高学位的适龄毕业生可能在数年或十数年内无法拥有自己的婚姻和温馨家庭,而以做学术研究的收入而言,很多人可能数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买不起都市里的一套标准住房。也就是说当初认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在今天需要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公民穷其一生的精力为之奋斗,马斯洛的五需求“金字塔”变成了高低两头都难以企及的“纺锤型”,这种架构下将衍生出一种什么样的社会文化?
导致我们文化的线性思维出现“断裂”的还有很多因素,如以往工作的“长期性”和“有序性”已经基本被颠覆。我们无法期望2-3年的雇用合同下工作的员工具有长期性的计划和归属感。在短期和动态的工作关系下,我们周围的人际网络的组成和关键“节点”也在出现“质”的变化;构成我们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元素 - 信任、忠诚度、承诺、付出等等都在急剧的变换颜色。最近读了Richard Sennett的一本书,《The Corrosion of Character》,里面有一句话很耐人寻味,The flexible behavior is weakening one’s own character in ways for which there exists no practical remedy。可以预想的是,没有了长远的规划、清晰的目标,成长道路上的不定性对于青年男女在个性和品格的形成和发展中所施加的影响将是深远的。
故乡的夜景很美,站在南门附近的宝塔桥上看运河两岸,那些傍河而筑的老楼错落有致,在夜色中依稀散发出旧时的水乡风味。一时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样的风味,不是沈从文笔下林立于沱江两岸的吊脚楼的那一份雄奇,也没有余秋雨笔下江南周庄水乡的一种动感和闲适。站在小桥上细细品味,终于觉出它的“特别”来了,原来它是虚假的人造景致,这些楼应该都是最近翻新的,估计没有人居住,没有一盏灯火。在远处南禅寺的灯火映照下,这条水乡街道在茫茫的夜色中成了一抹剪影,它们似乎在告诉远来的游客,往日的水乡已如过眼云烟,现在看到的只是幻像,真实和虚幻的两个世界终是无法重叠的,真真切切的只有对面彻夜通明的繁华闹市。
用以往的文化坐标来为今天的社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不是大师所为,至少当今的社会不会认同。这个高速前行中的社会需要有人为它建立新的坐标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一个导师其实并不容易,你苦心孤诣,曾经沧海,登泰山而小天下,或许有朝一日会被称作“导师”甚至“大师”,但不要忘了“导师”和“大师”在文化这个非线性的范畴里是个“变量”,文化的地壳运动在今天往往来得迅捷,无须数十万年的时间,在你自认为可以诠释“高山仰止”、“沧海横流”的境界时,浮云之上在斗转星移,浮云之下已沧海桑田了!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过去了,如果说新世纪的文化用了十年来转折,后面90年的文化长河会向哪里奔涌行进呢?我们知道昔日断崖上的灯塔已经消失了,新的航标体系尚未建立。新年的钟声敲响之际,我内心的一个祈求是能更好的理解变化中的世界和自己身边的学子,在淡泊宁静中获得一双慧眼,看清我们社会变革中静寂无声的山崩地裂和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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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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