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 needs to strive for the good and the great, the rest depends on destiny.

                               ---- Alexander von Humboldt

就在前几天的5月6日，我读完了讲述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的科学考察的传记，那天碰巧就是是洪堡逝世的日子。读完洪堡传记后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今年是洪堡诞辰250周年，我想估计会有不少地方举行纪念活动，作为一名从事生态学研究的科研人员，在循迹洪堡的科学探索之路时会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这些感悟在心底慢慢沉淀，滋生出对大自然的热爱以及对洪堡的无比崇敬。洪堡是一位伟大的地植物学家、博物学家、教育家，更是一位优秀的生态学家。

由边和老师于2017年翻译并出版的《创造自然: 亚历山大·冯·洪堡的科学发现之旅》、由Andrea Wulf于2015年写作的The Invention of Nature: Alexander von Humboldt’s New World是一部十分出色的人物传记。于我而言，它是生态学的起源，通过阅读此书能够大大增进对生态学、动植物和大自然保护、以及森林与人类关系的理解。

全书亮点太多，我摘抄部分以飨读者，同附一些评论（绿色字体）。

P8: “在哥哥努力学习的时候，亚历山大则向往远方的热带和冒险。”这为后来洪堡踏上南美的探险之旅买下了伏笔。

P10: “空闲时，他还研究有光与无光环境对植物的影响。”洪堡是一位出色的植物学家，这可能是较早进行光照对植物生长的影响的研究之一。

P13: “他用一把手术刀在自己的手臂和躯干上划出小口，然后小心地将药剂和酸液滴在伤口上，用金属、电线和电极碰触皮肤或舌下，仔细地记录每一次痉挛、抽搐、烧灼或疼痛的感觉。”这是洪堡进行“动物电”试验的生动描述，也是洪堡科学献身精神的真实写照。

P21：“在一个温暖的春日，耶拿地区降下一场雷雨。洪堡冲到室外，架设起仪器，想以此来测量大气中的电量。大雨滂沱，雷声滚滚，远处的农田上被一道闪电照亮——洪堡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实验场。次日，他听说附近的一位农夫和他的妻子被闪电击中身亡。”洪堡为科学可以不要命！

P22：“比较（comparison）成了洪堡理解自然的首要工具。”洪堡一生都在践行的科学研究方法。

P24：“洪堡只对测量感兴趣……对科学测量的热情恰恰为洪堡对自然形成更宏观的理解埋下了基石。”测量即认知呀！

P33：“周游各地时，他遇到了童年的偶像，曾于1768年率先登上塔希提岛的探险家路易·安托万·德·布干维尔。”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偶像或精神上的领路人，就像后来的海克尔和达尔文的偶像均是洪堡一样。

P36：“人必须向往善和崇高、伟大的事物，其余的则交给命运。”总体来看，命运对洪堡不薄。

P74：“‘那些不用带着易碎仪器旅行的家伙可真幸运！’他嘟囔道。没有工具，他可如何测量和比较世界上所有的高山呢？”现代化的仪器几乎都是自动测量并储存和发送数据的，现在的生态学家可真是太幸福了，但鲜有洪堡那样的成就了。

P76：“这位英俊的年轻人获得了数位未婚女性的青睐……但洪堡似乎并无兴趣与美人相伴，他更喜欢呆在野外。”在接下来的人生岁月，我们可以看出洪堡对男人更有兴趣，这点也奠定了他事业成功的根基。洪堡常在给男性的朋友通信中倾诉自己“不息、狂热的爱。”第一个出现的伴侣为俊美的、小洪堡10岁的卡洛斯·蒙图法尔。

P86：“在从利马到瓜亚基尔的航行途中，洪堡检测了他们正身处其中的寒流：它沿南美洲西岸流动，一直从智利南端延伸到秘鲁北部。”这股寒流多年后被命名为“洪堡寒流”。

P97：“美国政治家们赞赏洪堡‘惊人’的博学程度，并毫无保留地回答他关于美国的问题。”洪堡的博学程度时出了名的，他被称为“活字典”、“百科全书”，一个人的知识就相当于一个科学院和博物馆。启发是，要想获得他人的信息，首先你自己要先有有价值的信息共享，这点很重要。

P104：“自然是自由之域。”洪堡崇尚自然，自然是他一生的、最好的老师。

P110：“洪堡当然非常迫切地希望将盖伊-吕萨克的结果与自己在安第斯山脉的测量进行比较……他们成了亲密的朋友，经常一起旅行，几年后还在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阁楼上共享一间书房和一间狭小的卧室。”这段话透露两点信息：1. “比较”是洪堡最喜欢的科学研究方法；2. 吕萨克是洪堡第二位亲密伴侣。

P113：“一位化学家宣称，洪堡‘一个人统括了整个科学院的所有研究领域’。”洪堡是一个全才、通才，这与他细心的观察和测量密不可分。

P113：“来自钦博拉索峰的岩石标本引起的轰动可以与20世纪人类从月球带回来的岩石相媲美。洪堡不打算将藏品据为己有，而是将它们寄给居住在欧洲各个地方的学者，因为他相信，唯有分享才能促成更新、更伟大的发现。”分享促进新发现！再看看我们当下的一些科学家，不仅总是对自己的数据遮遮掩掩，更不敢分享自己的观点，这些畏畏缩缩的行为就像老鼠一样。我曾经有次去信索要已经发表的数据，却遭到断然拒绝，我在想，这个人的数据到底有没有造假？不知道分享、不懂得分享的人注定成不了伟大的科学家，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科技工作者，因为科学最终只有通过分享才能产生价值。

P122：“在一段时间内，他和一位同事连续几天记录数据，每半小时一次。他们夜以继日，只能抽空打个盹。这次实验共收获了6000多笔数据，可把他们累坏了。”洪堡一生爱测量，他确实是一个恪守职责的职业科学家，虽然那时还没有出现“科学家”这一职业。

P125：“洪堡写道，沿海植被惊人的相似性提示了非洲和南美洲之间的‘远古’联系，并表明某些相互孤立的岛屿可能曾经一度相连。这一结论无疑是石破天惊的：100年后，科学家们才开始讨论大陆板块漂移现象以及其中的原理。”就凭这点，洪堡就可以获得诺贝尔奖（生命科学类），至少是生态学的最高奖项—克拉福德奖。

P132：“他的通信数量惊人，并在信中频繁地向同事、朋友甚至陌生人连珠炮似的发去问题，从将马铃薯引种至欧洲、奴隶贸易的详细统计数据，一直到西伯利亚最北端村庄的纬度坐标。”洪堡的博学不是没有道理的，勤奋使他能够获得各种信息。

P133：“洪堡听说阿拉戈的大胆冒险经历后，立即给他写信，要求马上见面。阿拉戈迅速成了洪堡最亲密的朋友——此时正逢盖伊-吕萨克结婚，这恐怕不是什么巧合。”阿拉戈可算是洪堡的第三位亲密伴侣了。

P135：“虽然拿破仑对科学的热情近似于对军事的执着，但对洪堡几乎毫无帮助。”原因是，洪堡太优秀了，遭到了拿破仑的嫉妒。

P136：“他一晚会出席五个不同的沙龙聚会，在每处停留半小时，飞快地交谈，然后消失。一位普鲁士外交官说，在任何场合都会碰见洪堡。”一个精力充沛的人！话说一个成功的人身体必要要行。

P162：“威廉拒绝接待阿拉戈，亚历山大便和伙伴一起搬到附近的一家旅馆。”洪堡为男性朋友两肋插刀。

P170：“万事万物都相互关联，‘相互映照’。”世间万物皆相连是洪堡的科学思想。

P172：“多年以来，洪堡一直雇用各类地图绘制人员、艺术家、铜版画雕刻家和植物学家，代价高昂，自己也濒临破产。”洪堡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懂得借用他人的智慧。

P177：“洪堡在一篇题为《论等温线和地球表面热量的分布》（1817）的论文中首次提出这一设计，想通过可视化的方式将全球气候分布的规律体现出来。”洪堡是等温线、等压线的创始人，这些概念对现代地理学、地质学、生态学等多个学科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P178：“洪堡尽其所能地帮助年轻的科学家，不管是分享想法还是解囊相助。他的财务状况并不乐观。”伟人！

P181：“多年来出版自己的作品已经让他‘穷得像只教堂里的老鼠’。”洪堡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虽然他是普鲁士贵族，也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P187：“亚历山大也同样相信，教育是自由和幸福社会的根基。”不能更赞同这个观点了。

P188：“洪堡相信学习的力量，并为大众撰写如《自然之观点》这样的书籍，而不是一味地面向象牙塔里的科学家……虽然有些人视洪堡为‘阿谀奉承的廷臣’，但正是他在宫廷中所处的地位给了他支持科学家、探险家和艺术家的机会。”两点启发，一是科普很重要，二是我看到了李鸿章的影子。

P195：“洪堡认为，一切事物都在地表之下相互连接。他在安第斯山脉攀登过的火山在地下连为一体，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火山熔炉’。”洪堡的分析完全正确。

P197：“与他人相比，他有更好的理由尽可能地考察更多的大陆，以此来完成对气象、植被和地理成因的比较研究。”“比较研究”是洪堡式研究的有力工具。

P201-202：“他有一个想法，可以证明用比较的视角来探究世界多么奇妙：经过多年的观察积累，洪堡注意到若干种矿物经常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例如在巴西的山脉中，经常在金矿和铂金的沉积带附近发现钻石。带着他对南美洲地质构造的丰富知识，洪堡转而关注俄国的情况。既然乌拉尔山也有金矿和铂金矿，那么应该也能在这里找到钻石。”事实证明洪堡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俄国全境共发现了37颗钻石。

P208：“1829年8月17日，洪堡一行达到巴图（Batyr）。他们发现，额尔齐斯河的右岸是清朝驻防军。那里有若干顶毡房，几头骆驼、成群的山羊和大约80名衣衫褴褛的粗犷士兵。”是的，洪堡来过中国！在中国的北方，也有以“洪堡”命名的山脉。

P211：“1829年11月13日，洪堡终于回到了圣彼得堡。人们惊叹他的耐力。从5月20日出发以来，他们一行在六个月内完成了长达10000英里的旅行，途径658个驿站，更换了12244匹马。”我还能说什么呢？洪堡一直在创造奇迹！

P213：“俄国之行后，洪堡建议德国、英国、法国和美国的科学家联手合作，收集更多的全球数据。他呼吁各国联合起来，像一个‘伟大邦联’中的成员一样协作互助。”我们今天科学研究的多国合作模式无不在践行他的建议。

P213-214：“他将自己所收旅费的三分之一退回，要求康克林用这笔钱去资助下一位探险家——收获新的知识比为自己积累财富更重要。”伟人！高尚的品格。

P219：“达尔文的祖父伊拉斯谟·达尔文是一位医生、科学家和发明家，同样生声名卓著。1794年，他在题为《生物学》（Zoonomia）的著作中提出了相当激进的生物演化说……他还将卡尔·林奈的植物分类学写成了一首诗——《植物之爱》——洪堡与歌德曾在18世纪末读到过它。”有趣的关联，一切都好像被命运安排好了的一样，即洪堡与达尔文家族的联系。

P220：“菲茨罗伊的一位叔叔是自杀身亡的……船长有时会陷入深深的忧郁之中，‘近乎失去理智’。菲茨罗伊经常在经历充沛和沉默忧郁之间摇摆。”这为船长可能是双相情感障碍（bipolar disorder）患者。

P225：“洪堡给达尔文提供了一种研究自然世界的典范：不是把自己封闭在地质学家或动物学家的视角中，而是既置身其中，又跳脱其外。二人都有把握和聚焦最微小细节的天赋——从一小片地衣的痕迹到一只小甲虫——然后再通观全局，在全球范围内比较相似的模式。这种灵活的视角使他们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理解世界：兼具望远镜式和显微镜模式的思维，即纵观全局又洞悉纤微——从久远的地质年代穿越时空，一直到原住民未来的生计问题。”牛人总有相似之处。

P228：“在洪堡的策划下，《乘小猎犬号环球旅行》被翻译成德文。达尔文在给友人的信件中写道：‘我现在必须向您进行一番无可救药的自夸了！’”达尔文仰慕洪堡，洪堡欣赏达尔文，二人惺惺相惜。

P230：“在研究不同大陆和生长在不同气候条件下的植物种类时，洪堡提出了植被带（vegetation zone）的概念。他发现，相似的环境通常含有近缘的物种，虽然他们相互之间可能远隔重洋或层层山脉。”恕我孤陋寡闻，我竟然就在刚刚才知道植被带的概念是洪堡提出来的，虽然我经常使用这一概念。

P234：“同年，‘科学家’（scientist）一词首次出现，象征了科学专业化的开端。”这年就是1834年，“scientist”由博学的英国学者威廉·休厄尔（William Whewell）在一书评中首先使用。

P239：“据一位访客观察，洪堡在宫廷相当于一步‘活字典’，因为他可以随时回答从山峰高度、埃及历史到非洲地理的任何问题。”全能的洪堡！

P241：“达尔文震惊了。”这是32岁的达尔文第一次见到儿时的偶像——72岁的洪堡时的感受。

P242：“达尔文体弱多病，经常头痛、胃痛、容易疲劳，脸上常过敏，但仍然坚持发表文章和出版著作，并一直认真地思索演化问题。”众所周知，达尔文是抑郁症患者，猜测可能是伴随疲乏的抑郁症患者。

P262：“观察是一切知识的根本。”深以为然。

P267-268：“有人仰慕洪堡，因为他能侍奉国王的同时，还拥有‘坚持自己意见的勇气’……恰是洪堡在两个世界中居处自如的本领，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他自己也承认，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早就因为是‘革命者和渎神的《宇宙》的作者’而被驱逐出境了。”伟人甚至可以不受政治羁绊的约束。

P270：“洪堡也继续帮助年轻的科学家、艺术家和探险家，经常不顾自己负债而慷慨接济他们……还有一次，洪堡资助了一位年轻数学家100塔勒；另外还在柏林大学为皇家咖啡生产商的儿子组织免费午餐。他将艺术家引荐给国王，并鼓励柏林新美术馆的馆长购入油画与素描。洪堡告诉一位朋友，虽然自己没有组建家庭，但这些年轻人就像是他的孩子。”伟人的品格也是一流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洪堡对整个世界科学界巨大的影响和他乐施好善、助人为乐的品格不能说没有关系。

P272：“19世纪50年代，每年大约有2500到3000封信寄抵洪堡的住处。”勤奋的洪堡！

P276：“他甚至没有一整套自己的著作，因为书价太贵，自己完全买不起。”清廉的洪堡！

P277：“每年，他平均会收到4000封来信，并亲自回复2000封左右。”勤奋的洪堡！再看看我们当下的一些所谓的大学者—懒惰而傲慢。

P301：“在探望父母的时候，海克尔随身带了一本《自然之观点》，并请母亲代为购买一套《旅行故事》，以满足自己的‘执念’。”洪堡又一个坚定的追随者——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他对生态学的发展有重大贡献。

P307：“海克尔不仅通过《有机生物的形态学大纲》为新的演化论吹响了战斗的号角，还将洪堡的研究方向首次命名为Oecologia（生态学）。海克尔把希腊语的oikos（意为‘家庭’）一词应用到自然中。”1866年，即在洪堡去世的7年后，“生态学”一词诞生了。

P308：“57岁的达尔文早已等在门首。海克尔十分紧张，连自己会的几句英文都忘光了。”海克尔与达尔文的会面要比达尔文与洪堡的会面，总体上要和谐很多。

P310：“世纪之交时，海克尔发表了一系列的小册子，均题为《自然界的艺术形态》。其中总共包括100幅精致的插图，它们深刻地影响了之后新艺术运动的风格语言。”海克尔的著作出人意料地极大地影响了以后的建筑业。

P311：“和英国不同，德国拥有工业学院和附属工厂的研究室，培养了新一代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这些机构更注重科学在实际生活中的应用，而非纯学术意义上的发现。”德国可谓近现代科学与技术协同发展的典范。

P322：“正如洪堡既会被安第斯山脉的壮阔风景吸引，也会从雨林中某棵树上的花簇中数出44000朵花。现在，缪尔在一码见方的范围内数出了‘165913朵盛开的花朵’，并为‘如光亮拱顶般的天空’欣喜不已。”有趣的数字对比。

P327：“缪尔对洪堡极其痴迷，甚至在达尔文和梭罗的书中标出每一页提及洪堡的内容。和马什一样，缪尔对洪堡关于砍伐林木与森林的生态学功能特别感兴趣。”洪堡关于砍伐森林的论述我也非常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