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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曼和他的快乐原则
(发表于《中国科学报》 2018-09-21 第7版 作品)
■武夷山
【科学之荣耀正在于为着自身而探索。他对新闻界喜欢将每一项科学进步都与治愈癌症的可能性关联起来的做法嗤之以鼻。】
美国物理学家、196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理查德·费曼是个太有意思的人物,所以,讲述他的故事、分析这个人物也有无穷的乐趣。这不,The New Atlantis(《新亚特兰蒂斯》)季刊2018年春季号发表了文科人士Algis Valiunas讨论费曼的文章,Richard Feynman a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How a cerebral hedonist became a scientific hero(《理查德·费曼和快乐原则:一个理智的享乐主义者何以成为科学英雄》)。Algis Valiunas从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其导师是著名美国作家、被称为美国当代文学发言人的索尔·贝娄。
英国诗人、画家威廉·布莱克说,“精力充沛是永恒的快乐”。100年前诞生的费曼仿佛是布莱克这句话的具体体现。
费曼心中的科学是比较纯粹的科学,探究基础性的问题。例如,他在《费曼物理学讲义》一书中问了一系列的问题:“沙子与石头不一样吗?我的意思是,沙子会不会就是数量极大的小石子?月亮是一块大石头吗?如果我们认识清楚了石头,是不是也就认识清了沙子和月亮?风儿是不是空气的晃荡,类似于大海中水的晃荡运动?不同的运动有什么共同特征?不同的声音有什么共同特征?有多少种颜色?”其实,这些问题是聪明孩子也会提出的不那么高深的问题。费曼从小就善于提出此类问题,他一辈子思考的也是这类问题,而不是关于“为什么”的哲学问题。
费曼认为,科学这个伟大事业与社会效益、道德效益和医学效益没有多大关系。科学之荣耀正在于为着自身而探索。他对新闻界喜欢将每一项科学进步都与治愈癌症的可能性关联起来的做法嗤之以鼻。他记得伟大的数学家约翰·冯·诺依曼(他俩在“曼哈顿计划”中曾是同事)对他说过的话:他没法对世界状况负责。费曼就是要自由地向宇宙寻求它愿意出让的知识,没有其他任何事物能像科学一样召唤出他的激情和快乐。
尽管费曼蔑视哲学,尤其是古代哲学,但不管承认不承认,他其实是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他认为,快乐就是善)哲学的信徒。伊壁鸠鲁是反对宗教迷信的,费曼也是不信神的。1959年,费曼接受了某电视台的一次采访,后来,电视台认为他的观点太离经叛道,不敢播出采访内容。费曼在访谈中说道:“我觉得,这个无比奇妙的宇宙,这一广袤的时空,世上所有的各种动物、植物,所有这些运动中的原子,等等,所有这些复杂的事物不可能只是一个舞台,这样上帝就能冷眼观察人类竭力行善或作恶的举动——而宗教就是这么看的。对于这出戏,这个舞台太大了。”说得客气一点,宗教对于费曼没有吸引力。费曼相信大脑,不相信灵魂。
但是,他并非一架无情的思想机器,而是情感敏锐的人。在《费曼物理学讲义》的一个脚注中他写道:
诗人们说,科学剥夺了星辰之美——说星星只不过是气体原子的团聚。哪有什么“只不过”……真理比以往的任何艺术家所能想象的要更壮丽!现在的诗人们为什么不谈这个真理呢?如果诗人们谈起木星,还将木星人格化(笔者:Jupiter是木星,其另一含义是“朱庇特”,罗马神话中的众神之王),那也太落伍了吧,如果他们知道木星是甲烷和氨组成的巨大旋转球体,就该哑口无言了吧。
有一次,一位女士读了费曼在《洛杉矶时报》上发表的文章,她觉得费曼有对诗歌的不敬看法,就给费曼寄了美国诗人W.H.奥登的诗作《〈现代物理学少儿指南〉读后感》,以证明,诗人们还是关注科学的。这首诗写道:
人类具有探索的激情
这一事实无须证明,
不过我会更高兴
如果我更清楚地知道
我们渴求知识的原因。
费曼在回信中指责奥登审美不当,“对自然的奇迹缺乏反应”。“我们渴求‘科学知识’,这样我们就会更加热爱自然。你就不会将手中的美丽花朵转一下,从另一个视角来观察它吗?”
无论是在公众还是科学家的心目中,费曼都是科学英雄的象征,在这方面,他是爱因斯坦再自然不过的承继者。他通过科学研究获得的喜悦,使他和他从事的科学事业都焕发出荣耀的光彩。当死亡来临时,他勇敢无畏,在他所说的“没有目的的神秘宇宙”中迈出最后一步。他临终前唯一的抱怨是,他不想重复死亡体验,因为太乏味了。显然,在他充满活力、生动真切、成果丰厚、欢快喜悦的一生中,这确实是他唯一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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