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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暑假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是和这么一群人一起生活的:五六十岁却整天跟刀斧打交道,不会写字却一直战斗在科研的第一线,他们就是亚马逊雨林里的向导们。
叫他们向导一点也不夸张,他们个个在雨林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对亚马逊雨林的熟悉程度超过任何人,他们单凭叫声就能分辨出几十种鸟类,凭气味就能确定大型动物的踪迹。他们受雇于巴西国家亚马逊研究所,因为我们收集数据的需要,每次进丛林之前都要雇佣他们其中的一个来帮我们干活,这正好给了我机会来仔细地了解和认识他们。
亚马逊到处都隐藏着危险,鳄鱼,毒蛇,吸血虫,大黄蜂都是这里的常客,但真正的不速之客却是我们这些科研人员。每隔一两年,这里就会有人员死亡或者消失的消息。因此,在这里工作不仅需要一点勇气,还需要一些基本的经验和技巧。我们一行四个人,几乎每天都需要在雨林深处负重行走十几公里,而且要兵分两路,有了向导的陪同,我的心里就踏实很多了。
向导让:
我们的第一位向导叫做让,已经受雇于这里29年了,年轻时候是建筑工人,然后被项目雇佣来做了向导。当时雨林项目资金很充足,一下子雇佣了50多个像他这样的小伙子,但后来项目的钱越来越少,到现在留下来的只有5个。60岁的他已经不像年轻时候身强力壮,背着跟我们一样重的东西爬山会把他累得气喘吁吁,我在后面也为他捏把汗,但他体格还算硬朗,原始森林几乎每天都会下雨,我第一天出去就被暴雨淋了透,第二天起床就开始头晕发烧,留在营地里休息,但是他跟没事儿一样,第二天跟其他两个人把我的那份工作也干完了。
虽然今年已经六十高龄,他还需要再工作五年才能退休,继续在这种条件下工作五年也是挺有压力的。虽然他一个月能拿到一万人民币左右的薪水,是当地平均工资的两倍左右,但高工资显然也要付出高代价。有一次,让被当地有名的毒蛇jararaca咬伤,被抬进医院一个星期才勉强恢复,这条不幸的毒蛇被让当场砍成了两半,不同的是让买了保险,它没有买。这张图就是我们行动在丛林里的样子,是gopro放在胸前拍的
在雨林里行动,最怕遇到的就是毒蛇和豹子,豹子非常稀少,如果跟豹子打了照面的话也只能站在原地求豹子能自动走开,但是遇到毒蛇的概率就会稍微大一点,一不留神踩在它身上就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虽然我们随身带着GPS求救系统,可以随时求助,但是如果毒蛇咬到的话,从最近的城市玛瑙斯派一辆车过来需要三个小时,来回至少需要六个小时。出城半小时内手机信号就会消失,而且山路危险,晚上车是开不进雨林的,所以我们几乎每天很早出去,在天黑之前就回营地,躲开蛇在晚上觅食的档口,幸运的是,我们在里面两个多月,虽然遇到过各种危险的状况,那个求救器的红色按钮一直没有被按下去过:D
从小长在雨林的他,对雨林有很深的感情,十岁才第一次去过城市。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丛林里,但他一直随身带着收音机,闲暇时把天线往房顶上一扔,搬块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显然他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关心的。他有5个孩子都在城市里工作,有一次我问他,孩子们会不会担心他的工作,他拿同样的问题来问我,反应如此巧妙,看来被问同样的问题总不是一次两次了。
在跟他一起的十几天里,我发现让对雨林里适应能力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哪些蛇有毒,哪些地方会遇到鳄鱼,野果能吃不能吃他都一清二楚。他随身带着大砍刀,路过不了就砍,遇到危险也可以顺便防身。有一次我们开辟好第二天要走的小路准备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用砍刀从近旁的一个胳膊粗的藤蔓里砍下一段,等我望过去的时候,这段藤蔓已经在像半开的水龙头一样流水了,喝起来还有点甜甜的,那条萌萌的藤蔓实在是带给了我很多的乐趣,再以后每次遇到那种藤,我都忍不住想会砍下一段来尝尝。
每年除了一个月的休假以外,让几乎都工作在雨林里,我觉得他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或者说城市和营地的生活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似的。我们进丛林的时候正好是巴西世界杯的日子,每当巴西队有比赛我们回城市的空当里我都会很高兴,但他却好像是无所谓的样子,后来巴西队战败了,我们没空出去了,我也慢慢习惯了跟世界隔开的感觉。没有邮件,没人说话,虽然有些无聊,但是学着从身边大自然里获得乐趣以后,我才慢慢理解了让的心态。当我清晨伴着鸟鸣阅翻几页书,晚上在篝火旁看满天的萤火虫,或是白天爬在地上看蚂蚁切叶子的时候,就觉得简单的生活一点也不是坏事,获得乐趣的多少并不取决于社会的发达程度,而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对生活方式的选择。
向导路易斯:
路易斯是我们的第二个向导兼司机,他看起来很凶,满脸横肉,说话大嗓门,让人感觉像个屠夫一样,但实际上却很可爱。他是几个向导中跟我关系最好的一个,我也很喜欢他。
他开车技术很不错,实际上除了这少数被几个项目雇佣的司机和偷猎者之外,也没人会冒险去开车到雨林深处,万一车子出现故障可就是天不应地不灵了。因为这里一直下雨,所以车子走着走着就会被卡在泥里,我们就不得不下车去推,运气不好的话进营地一趟要下来好几次,有时车实在推出不,还得派另一辆车过来拉,我坐在车里经常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有一次在林子里开着开着突然车胎破了,幸好我们有备胎,然后那辆车被拿去修理,分配给我们一辆97买的Toyota,开得稍快就会有烟从换挡的地方冒出来,我们用几块棉布堵住冒烟的地方继续开,现在想想我们也是蛮拼的。
路易斯的丛林经验一点也不输给让,尤其那把大砍刀在他手里用得出神入化,遇到大腿粗的小树挡路,他分分钟就能砍断,我们遇到太茂密的地方会选择绕路,而他却宁愿抡胳膊就地摆平。实际上,我们在雨林里一直都没有停止过破坏,在很多营地里,发电机的噪音会传得很远,生物垃圾会就地掩埋,洗澡洗衣服的水也会直接排进旁边的小河,在营地外,我们做的最多的事情也无非是拿着刀砍来砍去,路见不平就拔刀,虽然刚开始会觉得挺对不起那些植物,后来也就不甚在意了,毕竟在雨林呆一天需要花费好几百欧,尽快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这里的十几个营地也早已找到了兼顾经营成本和减少影响周围环境的方法,营地的活动对雨林的影响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他样子很凶,而且膀大腰圆,他蛮不讲理的时候别人一般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而他也很善于利用这一点,这样的外形和脾气在玛瑙斯下午拥挤闷热的车道上却派上了大用场。我们回城市一般是下午,那时正是玛瑙斯最堵车的时候,而他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能挤的缝就挤进去,别人下车理论,看到他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座位底下还有把大砍刀,也就只好给他让路了。这样,本来要堵半小时的路,他十分钟不到就把我们送到了目的地,而我们坐在车里已经快要笑翻了。
近五十年来,由于人类的活动,亚马逊雨林的面积和质量经历了非常大的变动,到今天为止,亚马逊雨林还在以每年几千平方公里的速度减少。淘金,偷猎,盗伐,很多事还在这块开化未久的土地上继续着。我很遗憾因为语言不通,和他们的交流不够,否则我希望记录下更多的东西来,因为这里的向导,已经不仅仅是带路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保护神,也是这片雨林几十年起伏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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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11 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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