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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 (二,三)

已有 2997 次阅读 2015-6-6 09:21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周明明

 

冽冽北风袭旷野,

皑皑白雪助冬寒。

勃勃万物失欢颜,

亭亭梅花唤春天。

 

   1952年,妈妈和爸爸结了婚。虽然两家住在街的错对过,两家大门相距仅几百多米,但是,他们婚前两人几乎没有见过面。妈妈说:她结婚之前,只是在我爸爸去院里找她堂哥玩时远远看过一眼, 所以他们的婚姻完全由两人的父母全权安排、代办。他们省去了花前月下,卿卿你我、蜜语甜言,免去了众里挑选,忽略了互相猜忌,避开了婚前试验,从而节约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他们的亲事定下之后,妈妈问我姥爷:“爸,你怎么把我嫁给一个没有亲娘的人呢?”我姥爷回答:“闺女,他的面相告诉我:他人心地善良会有出息。再说现在的世道变了,穷人都开始风光了,他们周家是不露头的财主”。听说我妈妈娘家陪送的家具由我姥爷家门口一直摆放到我爷爷家大门前。婚礼当天我爸爸亲笔书写了新婚楹联,上联:“共结缘罗山河固”,下联:“永谐琴瑟地天长”,横批:“无世其昌”。爸爸还编了顺口溜:“结婚为热闹,坐了大花轿,行的旧式礼,领的新婚照。”

妈妈曾经私下告诉我,她与我爸爸订亲之前,同一条街上一家竹器铺的主人托人向我爸爸提亲,说是这一家的人,尤其是他的女儿看上了我爸爸。可是我爸爸没有相中那家的姑娘,虽然人长得浓眉大眼,也算是大大方方,但是我爸爸就觉得那姑娘欠缺了女人的贤淑与灵秀。能看得出妈妈提起此事时,心中特得意,满面洋溢着幸福。

   妈妈嫁到爸爸家时,我爸爸家开的店铺看起来门面虽然不怎么大,但实际经济收入要比妈妈的娘家相对殷实得多。爸爸近两岁就遭遇了伤母的不幸。用爸爸的话说,他小时候是“多灾多难,天花、麻疹、伤寒、痢疾、长疮、害眼接连不断,挨打罚跪,忍饥受冻,在所难免”。由此也得到他爷爷及两位姑姑的格外疼爱,他爷爷常常会指责他的父亲及后母对他的照顾不周。其实何止是不周,而几乎是虐待。可是这也造就了不该有的家庭积怨,甚至耿耿于怀。在我爸爸十二岁那年他的爷爷刚刚过世不久,他的父亲就停止了供他上学,而且还忿忿地甩出话来:“走着瞧吧以后有你的好看”。他缀学在家就开始做些店铺里打杂的活儿,他只能偷偷地自学些文化。我爸爸十三岁时,就被他父亲用来顶门头,当时政府由每家收罗的人到河岸上做工。监工将爸爸以成年人对待做苦工,扒房、抬砖,做工慢点还被打得皮开肉绽,而回到家里,他父母根本就不问不管,视而不见。不难想象我妈妈刚嫁到这种家里会遇到什么样的待见?

听妈妈讲:她们拜过天地两天,我奶奶就安排她推磨磨面。他们小夫妻两承担了全家的所有粗重脏活,如磨面、打萝、铡草、担水、淘粮食,没日没夜,忙个不停从早到晚。更可怜的是即使粗茶淡饭,常常还要饥不饱餐。她同我奶奶一起为全家人烙了一大堆饼,完工之后她去洗了手,等回头找饼吃饭,却连饼的渣也找不见。晚上帮我奶奶铺床竟然发现我奶奶的枕头里都装着饼圈。她对此什么也不敢言,而我爸爸也什么都不能讲出来。她饿得头昏眼花,有时还会受到我奶奶的厉声指责。妈妈说:那时刚结婚,她与我爸爸还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两个人很少有话可谈。奶奶对妈妈的虐待,我爸爸只能视而不见。别说我爸爸不敢管,连我爷爷都觉得过份为难,一天,我爷爷只私下对我妈妈讲:“你不要跟她(指我奶奶)一般见识,她是打卦、卖假药的女儿,就会跑江湖行骗。”连我爷爷也怕那个恶婆,妈妈只有泪水往肚里咽。

我妈妈有苦也不愿回娘家诉,我姥爷已被公私合营到供销社,只能推个小车走街串巷卖食盐。我姥姥讲过:在那时她每天提着篮子,拿着包裹带着我小舅和小姨像似出门走亲戚,其实是去郊区挖野菜,穷了还在死撑颜面。一天晚上,一邻居看到我妈妈一人躲到院子里小声哭泣就主动走上前,帮助排忧解难。邻居邀她一起到农村帮人做农活换取粮食吃饭,同时也可以多少摆脱些我奶奶的责难。在我懂事以后,我妈妈常常给我讲起这位好心的邻居奶奶,让我们尊敬她,懂得找机会报答她。妈妈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两年之后,妈妈和爸爸不得不接受我爷爷的安排:可以暂住在家里的一个破房间,但是分文没有,必须另谋生活出路,自找活干。爸爸找了一个“以工代赊”的临时工作,用木板车拉送货物,而且是长途运输。听爸爸说:他在拉长途运输做苦力时,从来不舍得住旅馆、吃饭店,都是睡地盖天、喝凉水、啃干粮,为的是省钱、养家、立业、早日摆脱苦难。

妈妈和爸爸单独生活不久的一天夜晚,天上滚滚闷雷炸响,倾盆大雨暴泄,妈妈焦急地等待爸爸的归来。妈妈突然听到房顶有小东西劈拍落下,她隐隐之中觉得:天要崩、地要裂、房倒屋懈,就急忙跑出屋门。也就在她刚刚跨出门嵌的那一刹间,整个房屋的山墙嘎然倒地,还没有等妈妈醒过神儿来,房顶就趴拉落地。幸亏有同院的邻居及时赶来,扶起昏倒在泥泞中的妈妈,她才得以转危为安。接着,妈妈变卖了一些值钱的嫁妆,他们有了房租,彻底搬离了周家大院。

那时的妈妈就像严冬腊月盛开的梅花笑颜绽放在风雪寒天。妈妈开始走出家门,在街上摆个地摊,卖她手工缝做的小儿衣帽,卖她巧手剪裁的一些绣花用的虫鱼花鸟。那时多数女人绣花需要依据裁好的纸样,可是妈妈不但不需要纸样,而且挥一挥剪刀手下就会跳出各种活灵活现的花花鸟鸟。爸爸说妈妈的绣花工艺在当地是闻名遐迩,人人知晓。逐渐地爸爸手里有了一小点积蓄,爸爸在拉车的同时,与他人合伙做点蔬菜或棉花的小买小卖。

   妈妈和爸爸绝对属於先结婚后恋爱,他们这样的艰苦生活维持了大概三年。逐步走向稳定,也开始了真正接触社会并融入其中。妈妈经常积极出席街区的各种会议和活动,爸爸参加了街区业余青年文艺演出团。然而板车运输完事了,小商小贩已很难再做下去,爸爸就参加了当时国家机关-行政街组织的治河大队,做挖土、抬筐的苦力河工。几个月之后,爸爸打算买个板车,专职做长途运输搬运以维持家计。这时爸爸正巧遇到街区领导动员他参加政府的文职工作,起初爸爸是犹豫不决,最大的不满意是工资太低。可是,我妈妈极力劝说爸爸投入到行政区文职人员的行列。妈妈讲:往前看会好的。爸爸就问妈妈:“那你怎么出钱帮助你大哥买板车呢?妈妈的回答是:“你和他不一样,大哥是只能做力气活的人”。我姥姥也讲过:我大舅小时候就不爱读书,我姥爷用尽了办法,他还是读不下去书。妈妈认为:我爸爸的文化水平高,能写文会算帐,如果一辈子做苦力,就是糟踏了一生。我爸爸在他七十五岁临终前最后告诉我:他一生不但是爱我妈妈,也最感激我妈妈,是我妈妈帮他在那种环境中觉悟出了一生得以养家糊口的出路。我爸爸最现实的体会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是有一位聪贤的女人。

即使是在现今社会,一个年轻人的职业规划对其前途生涯也至关重要。在和平年代通过读书学习及其家庭和学校的教育,人们往往比较容易规划好自己的生涯,而且各种机会也多;但是在那种动荡不安的年代,对于根本就没有得到过读书上学机会的青年人来说,就要靠超常的聪明才智,敏锐的觉悟能力,去洞察和把握自己。

 

披星戴月苦奔波,

艰辛跋涉为生活,

沙颖岸边辟家园,

浪里击楫鼓桨河,

水腾人勤创业乐。

 

爸爸小时候常常随他的爷爷去关公庙拜祖,牌位的刻名叫周宏。据爸爸的爷爷的爷爷…讲:在明朝洪武二十一年(1389年),我们周家的先辈肩挑家当、手牵妻小,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启程南迁。他们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千里跋涉来到了河南此地。当先辈看到这北来与东去的清水涓流时,即刻停止了南徙的步伐。他们在沙颍河南岸结庐建舍,渔猎田,开垦自己的家园。转星移,岁月轮换,四季更替人口繁衍,社会群体得以发展。周家的先辈发现,这宽宽的河道,深深的河水也阻碍了河流两岸三地上居民的交流往来。于是,爷爷的爷爷…周国昌开始带领全家伐木造船,在子午街(小时候称为新街)北口,开启了摆渡的营生。周家渡口从此“出世扬名”,因周的摆渡而得名。他的这个为方便行人,兼而增加收入,养家糊口的举措,居然奠定了今日之周口开埠乃至逐渐发展成为中原明星小镇的基石。

家后人秉承了晋商遗风,大多以经商为业。到了清朝初期,经过近三百年的打拼,今非昔比,周氏家族已是人丁旺,家境颇为富裕。据河南关帝庙碑文记载,清康熙二十年1682年)前后,山陕商人在周家口筹建山陕会馆,又称南岸关帝庙,周氏第十二代(大约)传人周宏家族人慷慨捐出二十亩土地,以资建馆。于清康熙三十二年(1694年),周氏族人中有三家又出囊相助参与造了更为庄重雄伟的北岸关帝庙。

多少春雨,几经秋风颖河水年复一年流大海。老家的小城随着时代的潮流缓缓向前 ,奠定了她厚重的历史积淀也逐渐地变革发展成小的商业集贸中心。到我爸爸这辈我们家仍然都住在这旧城中沿河岸而下的一条商业街上并且以经商谋生存。六十年代初期还能看到街道两旁干净齐整的木板门面房,以及立于门前的石狮子。还有逐渐凋零的牲口交易市场

爸爸小时候家中经营布匹、粮食生意。孩提时爸爸祖父指导,识文断字,兼习珠算,把传统的启蒙读本千字文、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背得滚瓜烂熟,十岁转入私塾,开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爸爸学习十分刻苦,废寝忘食,举一反三,仅用两年时间,就把这四部书学完,且能读会背。2003年,爸爸在回忆那段难忘的学习时光时,仍有感而发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大陆解放以后,大大小小的店铺皆关门歇业,停了生意也就断了过日子的生活来源,爸爸叹惜;同条街上众几个曾经风风光光的大少爷二少爷,大掌柜二掌柜都参加了板车队,以卖苦力养家糊口求生存。然而,在那个人生选择的关口,爸爸是在我妈妈的劝说下最终放弃了他的板车生涯,依然决然地参加了街区的政府工作。爸爸初始的工作叫着半脱产,也就是说是干半日的工,但是他几乎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做好工作。他当时的工资每月是13元,后来领导看他生活困难,每月又救济他10元。

当时光移到1955年的1月,爸爸当上了一个行政街的街长,转成了国家的全职干部。爸爸在全身心地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也努力奋进挤出时间上中学程度的文化补习学校。由于爸爸的工作能力、敬业精神以及为人处世都能得到周围人们的推崇,爸爸的工作也一路顺当,从事的工作由行政街到周口市文化用品公司,1958年又调动到周口市商业局工作。

1955年,妈妈兴致勃勃地报名进了夜校文化扫盲班,开始如饥似渴地积极学习文化。随后,妈妈要照顾刚出生的我,要料理家务,还做衣摆摊挣家计。然而妈妈读书学习也越发起劲,她深深感觉到学习好文化掌握更多的知识会激发她的智慧,引导她奔向光明的未来。她上了几天几夜的学,就把自己的名字由王全美改为王文锦,取文化开启锦绣前程之意。妈妈一边学识字,一边跟我爸爸学习打算盘,很快地妈妈就有了看书、写字、加算账的本领。

这样妈妈申请进了街道办的一个小工厂,坐在缝纫机前纳鞋垫。妈妈描述她当时的状态是:“一针针、一圈圈,手不停地摆,脚不停地踩,机器轮子不停地转,双眼紧盯着上下跳动的针尖,人操纵着机器,机器也牢牢地拴着人的身,禁固着人的心,周而复始人与机器合成了一体”。在我脑海里,至今仍然清晰地保存着四岁左右的一个记忆。那是一个寒冷的傍晚,我偷偷地溜出了姥姥的家门,向着妈妈的工厂跑去,现在估计会有半里路的距离。我在厂门口等妈妈时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噤。妈妈下工出门看到我后,一把将我抱起,在妈妈怀里的那份温暖、那份亲昵如今仍然温暖着我的心。

妈妈做了几月的工之后,隆隆的机器声已激起了妈妈心中的呐喊:不能这样做下去,要想办法冲出去,要解放自己的身心。妈妈讲:有一天,他们的领导召集几个工友,把小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包括鞋垫,衣服,甚至还有炼制的肥皂,用架子抬着到市政府报喜。妈妈顺手用大红纸剪了喜字及花、鸟之类的剪纸用来装饰要报功的产品。结果人人都夸赞她的剪纸艺术。过了几天当领导知道她还有读、写及算账的其他才能之后,就把她招到商业局做销售员的工作了。妈妈感兴趣当一名销售员,妈妈觉得这样是用自己能读书、会算账的本领去生存。

   其实妈妈商店营业员的工作,责任更重,工作量更大。后来,妈妈被分派到一个设在郊区农村的营业点,而且上下就她一人。三间大小的土胚房,妈妈要一人负责进货与销售,妈妈吃住都要在店里。妈妈心中也十分担惊受怕,到夜晚都要处于半睡眠的警醒状态。妈妈说她用心维持好村里群众上上下下的关系,村里群众自觉组织起来经常会在夜晚为妈妈巡逻,保护妈妈的人身安全以及商店的财产。

妈妈就像那开在旷野幽谷中的兰花,在贫瘠里坚韧,在寂静中坚守,默默散发芬芳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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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刘全稳 许培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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