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gmingzhou的个人博客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mingmingzhou

博文

我的妈妈

已有 3139 次阅读 2015-5-31 23:36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周明明



秋菊金蕊迎寒霜,

梅花风骨笑严冬;

兰花清香溢穹苍,

牡丹底蕴盛华荣。


   记得1971年我们家刚搬到一个新地方不久,同院邻居一位托着白胡子的长者迎着妈妈对面走来,驻下脚步仔细端详妈妈一会儿后说:“你嫂是个有福人,五官有富贵之荣”。妈妈一笑了之,说声谢谢,从来也没有把这话当真

   这些年来妈妈仍然保持着她多年的生活习惯,每天早晨4-5点就起床,洗漱完毕开始拜佛念经,养花浇水,精心整理她在院里开辟的小菜园。早餐过后或去花市看花,或逛工艺品店。常常也去各处的楼盘看房,盘算着如何投资营利,总是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1997年,妈妈先拿手中的几万块钱在一座即将竣工的大商场里买了两间店铺,当时周围的人都认为她买房的价钱贵得太不靠普。可是大商场落成开始营运之后,两年的租金她就收回了本钱,她讲:有的生意人为了租下她的房子都是提前交出两年的租金。一年过后,她利用收到的租金又在别处买了同样性质的房子。这样她忙于看房、买房、出租等等,用房子扩展着她的活动地盘,滚动着她手里的资金,积累着她的财富。十几年来她一人前后买了多套商用店铺,大多数分布于各大商场或繁华地带。

  1985年,妈妈从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市粮食交易所退休。她在家待了一年之后,就开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创业致富的滚滚洪流之中。起初她告诉我们要推车上街摆摊卖布,全家人一致齐声反对,理由是“卖东西丢人现眼”。我们经历了十年文革对资本主义的严厉彻底批判,思想深层已割掉了资本主义的尾巴,对这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举动连想都不敢,更别说是自家人竟然加入到这种队伍行列,成为其中一员,真担心再来一次革命全家人都会受牵连遭批判。可是妈妈坦然地说:“现在形势已经大变,邓小平上台鼓励人民发家致富为先,我有责任让全家人摆脱贫困,就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挣钱”。她还对我说;“你去中国科学院读研究生看起来很光荣,可是仍然还生活于穷人圈,在北京几年了还凄然住在防震棚里面”。妈妈是义无反顾,依然按她规划好的蓝图开始了日夜苦干。

1986寒假回家,看到妈妈每天一大早先组装板车,再把大捆大捆的布匹放上车,而后推车上街摆摊。直至晚上天黑,妈妈拉车回家再经过卸车、搬运一道道的工序,因为屋子里放不下一辆完整的板车,放在众多家合住的院子里不安全。她就这样起早贪黑不厌其烦。家里没有任何人支持,更不用说帮她出力献策。那年她已经五十五了,不但不叫苦叫累而是乐此不疲。晚上匆匆地吃过饭,她又开始认真地量布、扯布,把多数顾客要买的布料按尺寸撕成块包起来。她讲:“咱们是小城市,来来往往的农村人居多,现时城里的人追求时髦、洋气,以穿大城市做的成衣为好看;郊区农村人还保留着买布料自家做衣的习惯,他们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来买我的丝绸花缎子棉袄面。我事前裁扯包好,第二天出去摆摊时可以省好多时间,不然顾客们要排队成大串”。她又告诉我,乡里人跟城里人的欣赏眼光也不同一般,他们多数喜欢的颜色光亮鲜艳,卖的商品要跟上顾客的评判。而且要给足够的份量,不能缺寸短分搞下贱,口碑不好顾客就会走远远、再也不会追回来。这是妈妈自悟的市场营销经典。

   1987年的深秋,我在北京要结婚了。妈妈托我小舅给我送去了五床她亲手缝制的新被褥,里外是精细柔软的纯棉,被面是丝织锦缎很有色彩,其中还裹有一套别致的儿童床上用品。婆婆家的人看我收到那么多精美又实用的礼物,都为我高兴。在大家兴致勃勃地品评那些琳琅满目的结婚礼品时,我一人躲藏到厕所默然流泪,泪水是流自心底对妈妈的感恩、思念,对妈妈的心疼、挂念。接近年底的时候,妈妈断然停了她的生意,专门去北京为我要赴美国留学做准备。妈妈手缝了一件皮马甲,黄棕色的羊剪绒挂了同色的锦缎面,其实是里外不分。一条牙白色的纯毛料女士昵短裙上,妈妈贴补上了圆圆的太阳,弯弯的月牙和众多亮晶晶的小星星,中间是七色线绣的一条跨越苍穹的彩虹,因为我的名字是日月,我的丈夫取名叫长虹。妈妈让一件玫瑰红色毛衣上立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天鹅,在一条白色的真丝绉连衣裙的领口绣上了粉色小花朵及白色的小珍珠,湖蓝色的连衣短裙上游了条活泼的淡蓝色小金鱼。这真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 . 。妈妈用她三年辛辛苦苦挣的钱给我买了时髦的大氅,羽绒大衣,还有飞往纽约的机票。在当时象我这样一个硕士毕业生,刚工作两年根本不可能拿出几千块的机票钱。

然而,周围的人很少知道妈妈从小没有得到过上学的机会,而且历经风霜和磨难。妈妈依她的坚韧抗击艰难困苦,用她的勤奋脱离贫穷,凭她的智慧开启人生的机遇,挣得财富,靠她的仁慈博得人们的尊敬与爱戴。

 


霜雾沥沥百花闭,

秋风瑟瑟万叶

庭院深深一秋菊,

花蕾默默溢芳蕊。

 

我老家小城位于豫东南广褒的大平原上,那里天广地阔。来自西北方的颖河交汇西来的大沙河,再携手由北而至的贾鲁河,三水汇聚相拥由此向东寻找大海。小时候的河两岸看起来简约清爽,浅滩和坡上生长着青青的野草,岸上驻扎着婆娑的杨柳和枝繁叶茂的泡桐。虽然那里看不到灯红酒绿俏丽风尘,但是却少了水花杨性,处处确彰显着纯朴与自然,以及岁月刻蚀留下的沧桑感。直到上世纪70年代的末期,二十万左右人口的城市沿岸才有两座桥。一座建于市中心的水泥桥,老人称它为洋桥,桥头还立一座倔强横劲的铜铸大水牛用来震慑水怪。另一座是架于贾鲁河入沙颖河口处的木板桥,人们称之为二板桥。这座木板桥离水面太低,只能白天放平用于行人过河,到了夜晚要吊起放船通行。

从空中望去川流清水像天女飘下的青纱舞动在大地。三川送上小城人们赖以生存的水源,提供小城得以发展的命脉。小城的先辈们沿河岸而居,随后的子子孙孙渐渐地向外扩展。河水流淌着母亲的乳汁,承载着父亲的血汗,滋养着广阔的土地,哺育着两岸儿女,造福予子孙后代,润生了人的灵气,更造就了那儿人的豪爽侠义。小城就像是三川汇流上蕴育的一颗珍贵明珠,闪烁着翠灿。

我姥爷王家位于沙颖河的南岸,一座二进的院子。临街两层的楼房是做生意的店铺,进门后是厢房,中间过厅有高高的几层台阶,木头做的雕花门窗,原木立柱,一派漆梁画栋,后院有厢房及一座两层的楼房为正厅。院子里栽种有玉簪、月季、牡丹、菊花、木香、桂花、冬青和腊梅花,以及挑、梨、杏、柿和枣等各种果树,把院子装点得幽静典雅。

妈妈诞生于1931年的农历十月初七,那正是一年中五谷丰登,万树结果的金秋时节。同时也开始了萧瑟秋风的无端肆虐,百花凋零,万叶飘落的日子。妈妈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自家的大院,接触的人是自家的亲人和兄弟姐妹,以及街坊邻居的两个同龄女孩,他们在一起讲的是针线和绣花。那时期,妈妈见到的世面就是在全家躲避日本人飞机轰炸时去的乡下。那时的妈妈就像似开在自家庭院里的白菊花,纯净无瑕,暗蕴芬芳,既娇小温柔,也能耐寒凉。

当时的家庭由我姥爷经营棉花买卖的生意来维持。我姥爷除了要赡养父母及自己的八个儿女之外,他还要养活或接济他二弟全家六口和他三弟家五口人的生活。有些事讲起来让人真是心寒。姥爷的二弟年轻力壮时,出现眼睛模糊、视觉不清症状,一名江湖医生诊断以后,就给眼里注射了一种溶剂,说是“以毒攻毒,用毒药炸开眼中的云雾”,结果双眼即刻就全失去了光明,他也失去了做工的能力,而他又有四个年幼子女。姥爷的三弟家有三个幼女,但是他三弟热衷的是国民党甲保长的行当,又有大烟毒品的纠结,没有独自养家的正业,大陆一解放他就被送到了新疆劳改农场。那些年头遇上日本侵略及国共内战,再加一连串的自然灾害,洪涝饥荒,家境连年滑落,财富一席而光。

妈妈上有两位长兄,下有三位弟弟及俩妹妹。妈妈小时候,一家兄弟姊妹八人之中就她一人被剥夺了上学读书的机会。在那个封建保守的社会,我姥爷重男轻女,坚守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说是“女孩子读的书多,长大以后翻的花样也多”。而妈妈的一个妹妹小她十岁,另一个妹妹小她十九岁,两人有机会上学读书都是在大陆解放之后。

在妈妈的兄弟姐妹中,妈妈从小跟一位小她两岁的弟弟感情最亲,关系最近,即使现今她的这位弟弟已经过世多年,妈妈还与我这位舅舅的子女家人保持着最亲密的关系,关心、过问和亲自帮助料理他们家老、少、大、小的种种琐事。从妈妈的家常话里得知,妈妈小时候极其渴望能有上学读书的机会,每天都盼望着这个弟弟从学校回家后能告诉她学校里、家门外所见到的一切。对妈妈来说,这一切都是新鲜、令她向往。而妈妈说她把对读书识字的渴望用在绘画绣花上,没有人教她绘画,她自己仔细观察花鸟虫鱼,把这些画在地上,绣在衣服、枕头和手绢上。她每周在为家人洗衣服的当儿,都要与滔滔流动的河水谈话,渴望那滔滔的河水能带她去一个向往的广阔地方。

从妈妈的口里也知道,妈妈与她的奶奶和大姑感情也很亲,胜过父母。奶奶和大姑都很喜爱她,常常夸赞她聪明伶俐,说她心灵手巧,长大以后能干大事儿。她大姑出嫁几年以后,得知家里竟然没有给她这个可爱的侄女上学的机会,还专门写信强烈谴责我的姥爷。

妈妈会常常提起她的干和干,一对夫妻是姥姥家的街坊邻居,只有一个远嫁他乡的女儿。他们夫妻把妈妈和妈妈最要好的弟弟视为亲生儿,格外疼爱。在上世纪50年代社会大变革之后,妈妈的干和干被赶到乡下郊区。妈妈同她的弟弟还常常去看望他们。妈妈说,看到她干和干的贫穷困难心里发苦,鼻子发酸,可是只能给点微薄的小钱接济,对其生活大事又无能为力。妈妈还经常唠叨一件事儿,在上世纪的五十年代末期,她一觉醒来,突然挂念起她的干和干娘。她心急难耐,一刻也不能停地要去见他们。她叫上我舅,两人步行了几个小时,才到了村上, 结果邻居说那二老已相继离世几天。妈妈和舅舅真是痛苦不堪,妈妈悲痛遗憾:她没能见上疼爱她的人的最后一眼,没能为疼爱她的人买口棺材。

即使家境已经清贫,我姥爷还是花了毕生的积蓄为我妈置备了贵重的嫁妆,其中有十几件丝绸锦缎旗袍都是专门去上海名店(朋街)定做,大概我老爷心中也意识到不让我妈读书上学有亏待于他的大女儿,所以从我妈妈十三岁之后,我姥爷就开始逐年为我妈妈积累嫁妆。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574435-894576.html

上一篇:保罗•格林嘎德 (Paul Greengard)
下一篇:我的妈妈 (二,三)
收藏 IP: 100.2.28.*| 热度|

4 王春艳 郑永军 刘全稳 许培扬

该博文允许注册用户评论 请点击登录 评论 (2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4-23 21:16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