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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意融融的春夜,华灯初上的复旦校园,光华楼二楼报告厅外已排起了长龙,距晚上史景迁先生的讲座尚有一个多小时。一个月前就看到北京的朋友在微信圈里发了史景迁在中央美院的系列讲座,遗憾身不在北京,幸运的是史景迁这次中国行的最后一站选在了上海,可以有缘近距离聆听。400张入张券,在开始领票前的半个小时就被一抢而空,可见复旦学子对史先生的热情。
最早读的史景迁的著作是他的《天安门》,也一直觉得是他最出色的作品。书中如电影蒙太奇式的写作方法,那些如小说手法的细节铺陈和心理描绘,不同于我之前看过的历史著作,毫不艰涩枯燥。史氏笔下,鲁迅,周作人,徐志摩,郁达夫,陈独秀,那些民国时的知识分子刹那间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呼吸有命运。他们不再是历史人物了,史氏这种治史风格让历史鲜活起来,而不再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了。之后国内出版社出版了史景迁一系列著作,历史的断片从近代移到了更遥远的清代、明代,然他写康熙,他写张岱,写汤若望,都有潜入历史人物灵魂深处的力量。
当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的史景迁终于出现在报告厅时,听众中引起不小的反响。讲座以对谈形式呈现,香港中文大学的教授郑培凯先生作为主持人也同时兼任同声传译,与史景迁和夫人金安平对谈。夫人金安平同样也是一位历史学者,她的《合肥四姐妹》出版时风头甚至盖过了史景迁,她细致入微的描绘让读者领略了什么是真正的民国书香闺秀之风。金先生留着花白的短发,眉目淡细,身材娇小,在复旦文史研究院的院长杨志刚教授将史景迁这次中国行所引发的反响与上世纪泰戈尔、杜威的中国行相比拟时,安平夫人俏皮地朝史景迁莞尔一笑。
郑教授围绕史景迁治史的motivation发问,史景迁语调平和舒缓,开始有些低沉,令诺大的报告厅里听众无不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之后史景迁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宏亮。他说他开始接触中国历史是在他在英国剑桥念书时,交换到耶鲁学习之后,在耶鲁他师从汉学家丙玛丽,丙玛丽是费正清的学生,在抗日战争时生活在中国,还去过延安。可以说丙玛丽为史景迁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而真正让他与中国历史终身结缘的是因为他有幸遇到著名的明清史研究专家房兆楹教授,房兆楹让他看了保存在台北的康熙皇帝的御笔朱批,他发现千年一帝康熙和他一样很晚才开始学习汉语,朱批上还会有一些写错的别字,还看到了很多曹寅与康熙的通信,让他对康熙和曹寅这两个人物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成为了他之后的博士论文,也成为他研究中国历史的发端。
这种还原历史人物心理的原动力,让史景迁的研究别具一格,也让他的作品打破了学界和普通读者的鸿沟。之后他为一个又一个中国历史上的人物“画像”,从帝王,人臣,文人,甚至贩夫走卒都是他刻画历史的切入点。最有意思的是他的《王氏之死》,当时他在耶鲁的善本馆看到一本记录明朝判案的书,其中一个私奔的妇人被丈夫杀死的案例引起了他的关注,他觉得这样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同样是历史的折射。历史不是只关注王侯将相,历史的意义更多是通过回看,启示当下人们的命运和生活。还有像汤若望,可以说是中国最早来到法国的中国人,因为怪异的行径被关进疯人院,后又被送回中国,还有太平天国,基督教到了当时的中国社会为何会演化为极大的暴力统治,其中反映出东、西方文化中的冲突和怪诞,让他欲罢不能。在史景迁看来,治史不是给出空泛而绝对的结论,而是还原历史的细节,还原历史人物的所思所想。提问环节,史景迁笑言他最崇敬和景仰的史学家是司马迁,这也是房教授给他起的中文名字“史景迁”的由来。
出生于1936年的史景迁已年愈古稀,但历史的叩问让他保有如孩童般的好奇心,演讲中他透露他新的作品关注的是自明、清、近代、现代所有来到中国的外国人的心路历程,他写利玛窦、司陡雷登、尼克松甚至苏联专家。他希望探究,这些外国人前赴后继来到中国,希望改变中国,但中国这个古老的帝国对外来思想和文明影响自始至终都是refuse大于accept,几百年来这种无形中的“拒外”思想根深蒂固。作为一位研究中国历史的外国学者,一位在西方书写中国历史的人,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史景迁,因为这个困扰,才有了他的探索。
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份子,历史的有趣正在于此,也许日后的历史学者也会把史景迁写进史书之中,因为他也是一位来到中国,希望改变中国、影响中国的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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