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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雕刻家

已有 1496 次阅读 2024-8-16 09:33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三体》第三部写到人类自知躲避来自黑暗森林的打击无望,于是想出各种对策保存人类的文明。其中一个对策是要建一个地球文明博物馆,科学家研究如何把信息在地质纪年长度的时间里保存,也就是以亿年记,从原始的U盘、光盘、硬盘到最先进的量子存储器,它们中能可靠地保存信息最长的只有10万年,还不如质量好些的印刷品保存的时间长。最后通过大量的理论研究和实验结果证明,把信息保存一亿年左右的方法就是——把字刻进石头里。

在一个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的日子,一个年轻的原始人躲在山洞里无事可做,他饿着肚子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根树枝,随便在地上划上几道,有点意思,他想。他又找到一块带尖的石头,在洞壁上划下一道深深地印记。他的父母觉得他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白白浪费力气,影响雨后天晴的打猎活动,于是严厉地呵斥了他。他放下石头,欣赏着那一条印记,他本来想刻的笔直,但是它却在中途变了方向,非常有意思,他想。

第二天,他们收获颇丰,有一只鹿,两只兔子,母亲还收集了许多鲜红的果子。吃饱喝足之后,他看见了那只鹿头,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在看着他,他忽然感到有些莫名地忧伤,于是又捡起石子在洞壁上划了一对树叉。母亲采摘的果子非常地美味,他吃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汁水沾满了嘴巴和双手,他随手在洞壁上一抹,灰突突地背景上多了一些色彩,他指给他的父母看,但是他们在忙着为多出来的食物应该送给谁争论,妈妈说应该给隔壁洞里的寡母一家,爸爸说应该还了上次欠的人情。他又尝了尝果子上的树叶,非常地苦涩,他赶紧吐了出来,灵机一动把叶汁涂在壁上,又有一种不同的颜色出现了,他兴奋起来,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往洞壁上涂,最鲜明的颜色是那只鹿的血带来的,那种热烈带着邪气的颜色使得他心头一紧,于是他又望向那双美丽的鹿眼,然后他又重新平静了下来。他经常做梦。小时候经常梦见自己被野兽追,这一晚他梦见了自己在飞翔,飞得很低,但是速度很快,带给他一阵阵晕眩的快感。

     他几乎每天都醒的很早,他喜欢跳到洞口去呼吸早晨第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看一眼还在酣睡中的家人,他的家人,他的兄弟姐妹,家人,多么甜蜜又沉重的负担!他爬到一棵高大的乔木上去看日出,今天的太阳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它又大又亮,一出来就要让人睁不开眼睛。他还是更喜欢看夕阳,红红的,大大的,感觉摸上去是软软的。他回到洞里,拿起石头在洞壁上刻了一个圆,它看起来似乎不够圆,他又费力地把它的轮廓加深了,直到那个圆面“浮”起来了才满意地停了手。虽然这样做的意义看上去不太大,但就这样开始新的一天也不错。

不久他从父母的洞中搬出来了,跟一个叫做雪花十六的女孩子住进了另一个洞里,雪花非常美丽,长着一双比鹿眼还要美的眼睛,雪花十六很爱他,尤其喜欢他专心致志地在石壁上雕刻的样子。他也很爱雪花十六,她的打猎本领比他还要厉害,这样他就有许多的时间用来刻“字”了。一年之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雪花十六是个好母亲,经常亲吻和拥抱孩子,一有时间就逗孩子说话,给孩子唱歌。但是不久雪花十六在一次打猎活动中失踪了,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不愿意相信,仍然四处寻找妻子的踪影。终于有一天,他也接受了。他找到一块最光滑最方正的石板,开始在上面刻,他刻的是一个半跪着女子和一个长着圆圆脑袋的孩子,这孩子时而在女子的左侧,时而在女子的右侧,有时被高高地举过头顶,有时又放在脚下。他刻满了整个石板,泪水冲掉了上面所有的石渣。他日夜打磨这块石板,直到它的长宽高比是非常精准的1:4:9

后来他又娶了一位叫做雨点十二的姑娘,雨点十二长得不难看,但是非常尖酸刻薄,她对家里的那块石板有股莫名的敌意。她尤其讨厌他一有空就不停地刻啊刻的,别人的丈夫都能把整只的老虎和斑马拖回家来,她却每天只能吃野果子和野兔子。有一天,趁他不在家,雨点十二将那块石板的边缘敲碎了一块,心里才觉得痛快了点。他到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破了边的石板,顿时暴跳如雷,把雨点吓坏了,连夜逃回了娘家。但是不久他又把雨点十二接回了家,从那以后,雨点十二成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他成了一个称职的丈夫,破了边的石板还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

他老了,拿着石刀的手依然稳健,他一辈子刻过许多个山洞,许多块石板,亲历了许多位亲人和朋友的生死离别,饱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他埋葬了他的妻子雨点十二,并为她做了一个漂亮的墓碑,上面刻着:吾生之爱。他成了一名真正的艺术家,饥饿和贫穷并不是创作的来源,孤独才是。他长时间注视着山川河流树木花草日月星辰,等待着宇宙给出他一个终极的答案。一个夜晚,他就要死了,那个答案还没有浮现。他的身体越来越轻,他向着月亮飞去,他看到他的族人在酣然入梦,看到他们以后几千年岁月里继续与饥饿和疾病作战,痛苦,快乐,恐惧,紧张,无聊,愤怒……他多想再一次感受这些啊,他最后一次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咽下最后一口口水,月亮越来越近了,跟他出生时一样美丽皎洁柔情似水,他的名字就叫做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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