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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南,今年的年味有点特别。
南是我在Brighton的最后一天认识的一个小男孩。他母亲Caro从一个朋友处得知我来自上海。他一直想学汉语,准备第二年到上海来学汉语。做母亲的,担心孩子在举目无亲的上海会感到孤独和无助。特意通过这个朋友找到我,以便他将来到上海后能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给孩子的未来添上一抹温暖的期待。
但他们母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升起一些疑惑。这个母亲是个白人,而孩子却是地地道道的华人,没有丝毫混血的影子,怎么会是母子呢?他母亲就给我解释说这个孩子是他从中国江苏南部某个孤儿院抱养的。南学了中文后,就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叫江南。
原来南是中国弃婴……南太幸运了,被这么一个富足而充满爱的家庭所收养。Caro却说她更幸运,有这么一个健康而优秀的儿子,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快乐。南喜欢运动,那天运动有些过量,头有些疼,匆匆吃了饭后,就如同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一样,任性地要离开去休息,Caro也没有勉强,站起来在南额头上吻了一下,送他走了。
我那时候觉得南并不能了解他母亲的良苦用心,或者对我给他的上海之行到底能带来些什么并没有抱有期望。但作为一个华人,对南这个华人在白人家里那种自在和任性,我反而有些欣慰。人这辈子,所求的不外就是那个能自由自在地呆着的一个地方。我们把那个地方叫做家,是一个盛满了爱的地方,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灵魂放置其中,让身体解放,让自己成为自己。所以,我心里没有责怪他,只希望上海这个离他出生地不远的地方,能给他带来同样的如家一样的感觉。
接到Caro信说南2月1日到上海。而2月8日就过年,学校肯定就放假了。而他对上海还两眼一抹黑,他该如何在他出生的国度里,在这个万家团聚的特殊日子里,面对自己所独有的那份孤独?而被遗弃不久就被收养因而没有感受到那种遗弃的荒凉是否会在这个春节里复燃起来?
南和我儿子一样大。我就当他是我另一个孩子吧。就请他来和我们一起来吃年夜饭,因为怕自己做的不和他的胃口,就在饭店里定了年夜饭。他不会用筷子,但他说这是他吃的最好吃的一次饭。骨子里他到底还是一个中国人,他尝试着一切和中国文化有关的东西,但多年疏离形成的隔阂却因之更明明白白的彰显了出来。
大年夜,我,老公,儿子和南如家人一样聚在一处的时候,Caro和她的家人和那个介绍我们认识的朋友也组织了一个特别的聚会,虽然遥远,来自心底的祝福却把我们如此紧密地连接了起来。
儿子是亲生,他出生的小屋已经拆了。这些年随着我东奔西走,在他,似乎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对故土,他甚至没有南那种向往的感觉,他现在急切地想挣脱我的束缚,想高高地飞起来,想远远地把我抛在身后。作为母亲,除了担忧,除了祝福,我似乎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等着他疲了,倦了,累了,乏了之后,再回来歇歇。
我出生的院落也早拆了。只是后来父亲,母亲、我和弟弟一起又修建了一个院落。我的母亲十三年前走了,父亲后来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之前他们曾有协议,说一人死后,两人的钱就留给那个没死的人,再由活着的人把钱把钱留给那个活着的人的子女。病之前那年年关,我曾回过家。熟悉的院落里,父亲一把锁,弟弟一把锁,站在院落当中,除了想逃离,我没有别的感觉。后来父亲得知我病后来看我,谈起一家三口心不在一处那种分崩离析的感觉,让父亲这个被生活磨砺了一辈子,因而万分强硬的人,都潸然泪下。他因而十分怀念我的母亲,说不管如何,那时候,因为血缘,心在一处,互相都在巴望着对方更好,即使争吵得万分激烈,都还是一家人。
南不知他出生的具体地点,甚至没有他亲生父母的任何信息。他的白人妈妈准备在他学习的后一段时间来中国,带他到他出生的地方去看看,让他知道一下他出生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尽管那不是美好的东西,但毕竟是生命所经历的东西,所以,Caro还是想让儿子知道一下他自己的生命究竟起源于何处。那种对生命本身的尊重和爱护,宽容和善待,超越民族情感的信任和理解,曾让我很是感佩。
这么些年过去,Caro对当初抱他入怀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她记得看到他嗷嗷待哺的样子,记得自己曾手足无措,记得是陌生的华人教她如何照料孩子,记得孩子终于安宁下来所激发的那种初为人母的感觉……但她不知道孩子究竟如何来到这个世上,除了江苏南部这样模糊的方位,她不知道别的了。但她没有给南传递任何负面情绪,反而,本着对生命本身的尊重,她让孩子对他出生的地方充满向往。这也就是南后来用名字的方式,把他出生的故土定格在自己生命里的缘由吧。
南很兴奋地谈论着他对未来的设想。说他之前就学了很长时间的汉语,这次来想把汉语的底子夯实了,到大学里继续学习,他被录取的学校和中国有很多交流的机会,到大二大三的时候,他会争取再来中国,因为他学的是环境,而中国的大气污染是最好的研究课题。说起Caro,他说他想独立起来,不想那么依赖妈妈。也许科学问题是我们更基本的课题,他并没有为祖国还是为异国服务的概念。只是在爱中长大的他,愿意怀抱着爱,去构想他自己和人类的未来。南的幸运之处,就在于他出生后不久就遇到了一个博大的母亲,而这个母亲这也许又凭借着爱,在他所必经的路口,埋下爱的期待……
南……当故土变成一个模糊的方位刻在自己的名字中的时候,当家庭成为我们最后的堡垒,承载起我们对生命的渴望的时候。当亲情和爱把一切都溶解成为支持的时候,我们是有理由插上翅膀,让梦想自由自在地飞翔的。
读研究生的时候,看过春上村树的一本小说《太阳以西》。十多年过去,里面的故事情节已经忘记,但至今,出门向西,一直走下去,看看那个老是从东方升起的太阳西边是什么样子,一度是我活着的动力。那个太阳追逐了亿万年都没有达到的地方,到底有些什么?怀抱着这个梦想,我一路向西,把出生之地的那个南,远远的抛到后面,我以为那里面有太多的痛,我以为我早已忘记,但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刻在我生命深处,终生都如影相随的东西。再深的痛,植入生命深处,都难以摆脱,我们只能携载而行。只要出门就遇见爱,一切就都不是负荷,追梦之旅就不再艰难,而梦想也因而就不再遥远。
出门遇见爱!在爱中放飞梦想,在梦想所经过每一个路口,都有爱埋伏在那里等着我们。这便就是刘玉仙给所有朋友的猴年祝福。也是南在这个年里给我的生命里酿出的特殊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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