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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之后,收到中科院某杂志编辑的邮件,邀请我撰写一篇关于星团中星族的综述文章。自博士期间从事这个领域了几年之后,对这一方向有了一定的见解,也深深感觉到国内该领域研究的空白,因此我非常高兴能有机会给国内同行介绍这个方向的工作。我花了非常多的心血撰写了这篇文章,直到一个月前投出给该杂志之后,我还在四处征求同行的意见,以期审稿人回复之后将内容修改得更加完善。
今天早上收到编辑部来信,综述文章被直接接受,再一看审稿人意见,只有豆腐干大小不到的四点格式上的修改要求,尽管文章快速发表不是坏事,但老实说内心有些失望:作为受邀作者,我是非常努力在撰写这篇综述的,说已经仔细到了单个单词的使用也不为过,我努力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尽可能准确翔实地向中国天文学界同行们介绍这一方向的研究进展,因此我非常重视读者的反馈。然而,我的第一位读者——审稿人,并没有仔细读我的文章,我本希望能与审稿人有更多细节上的交流,竟然就这么草草地通过了。我把接收函发给另外两位共同作者——我博士期间的两位导师,我说,I have to polish our article by myself… 言辞之中也透露出我的失望之处,我的其中一位导师是天体物理学最顶尖杂志Astrophysical Journal Letter的副主编,他回复说这样的审稿意见交给ApJL是一定不会被接受的。而另外一位作者,也就是我在中科院联合培养期间的导师,言辞中透露着无奈,他说过去还有比这更敷衍的回复,他们也没办法。
这件事情让我回忆起了一些关于这个杂志的一些事情,作为中国的综合天文学杂志,它在创刊时是非常有雄心的,去年天文学年会上,我有幸参加了它的表彰大会,参会的许多前辈对该怎样把它创办成世界顶尖的综合天文学杂志各抒己见,也采取了非常猛剂量的措施,比如该杂志最初几年发表不收版面费,被引次数靠前的文章还有丰厚的奖励,我记得在读博时还听说有些课题组为了提高该杂志影响因子,许多高质量的观测数据都优先发表到该杂志上头,再加上这几年人才回国,许多知名海外学者也受邀发表他们的工作成果以及综述到该期刊上,一时间影响因子提高得很快。
或许受到大趋势的影响,去年该杂志的影响因子大幅下降,我本来并不关心期刊的圈内事,但自受邀撰写这篇综述之后,再加上另一位好朋友最近又遴选为了新的主编,对这些影响因子高高低低之类的消息也有所耳闻。如果这样的下跌速度持续的话,大有前几年努力付诸东流的迹象,编辑部在发给我的邮件里也很明显表现出了对此的焦虑,比如直接建议我多引用该期刊上的文章,甚至把近三年发表的文章链接都发给了我。
在我看来,一个期刊发展成为世界顶尖期刊,并不是一件容易一蹴而就的事情,依靠大剂量高强度的刺激措施,可以在最初创刊几年有明显的提升,但最终一定会回归到一个合理的水平,这个水平并不会显著依赖于奖励或者刻意的数据灌水行为。回看那些世界著名期刊的创办历程,比如Nature杂志,它在达尔文时期就诞生了、而当时的欧洲科学界正如日中天,天体物理学的Astrophysical Journal也是著名的天体物理学家钱德拉塞卡主持创办的,正是美国科学强势崛起的时期,可以说它们诞生之初就有着非常浓厚的学术氛围,在那些享誉盛名的科学家主持下,首先与他们合作在一起的那些著名科学家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这些期刊的阵营下,而后这些科学家们的学术团体开始加入进来,历经百年的时间,最终发展成为国际学术领域的顶尖期刊。可以说,这些期刊本身也反映了它所属的机构和国家的学术水平。因此我认为,在我们国家的天文研究达到国际顶尖之前,我们的期刊不会成为最顶尖的期刊。
要发展属于我们自己的顶尖期刊,我们就应该把更多的投入放在与它相关联的科学研究上,没有国际上持续领先的科学水平,要将自己的期刊办成世界顶尖是不可能的。比如在天文领域,美国已经准备发射6米级的光学太空望远镜了,而我们国家的地面光学望远镜还是2米级(LAMOST望远镜只能进行大视场多光谱观测,不能同时对深空进行测光),而且其所在台址还严重受到近些年空气污染和北京光污染的影响,所以我们的光学天文学即使发表在了自己的期刊上,在国际范围内也无人问津。如果去统计Astrophysical Journal上关于哈勃太空望远镜的观测文章,然后统计它们的引用率,估计单独列成一份期刊影响因子还是世界顶尖。又比如今年竣工的500米级FAST射电望远镜,其建造之初便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据我所知其项目组也在不遗余力地争取国际合作的机会,如果依托FAST望远镜发行一份相关研究的期刊,哪怕是内刊我想也会有许多同行科学家希望阅读引用。
但是纯粹靠数据积累还不够,一流的期刊需要一流的科学家来支持,如果去看那些知名期刊的发表历史,比如PRL、Nature等等,其中如雷贯耳的教科书级工作比比皆是,像DNA双螺旋结构,第一例引力波等等等等。如果我们想撑起自己的期刊,不妨问一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接收到这种世界级的工作,这些工作就算自身过了对影响因子的贡献期,期引起的后续效应是经久不衰的,比如Astrophysical Journal发表的有关暗能量的文章就汗牛充栋,这种单篇引用上千甚至上万的文章几乎是各个领域顶尖期刊的殿堂级工作。我们的科学家如果能作出这样子的工作,比如中科大潘建伟老师在量子通讯领域的工作,即使最初还是优先发表到外国期刊上,但其产生的影响足以带动国内一个领域的蓬勃发展,我们的期刊也必将从中受益。
当期刊过了边缘期之后,影响因子稳定在一个区域,不至于被国际主流除名(也就是SCI那一套评价体系)了,就应该开始追求重量级的工作了,这时必须提升文章的审核标准,绝不能什么低水平重复的工作都接收发表。我之前的导师在评价我今天提到的期刊时,曾说过一句非常伤人的话,他说这个期刊就是博士生毕业的最后选择,意思就是基本就是文章数不够了才想到发表它来凑数用的,这话尽管难听,但从我读博士的经验来看,确实是有依据的。一个期刊在科学界的声誉是非常重要的,而从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今天中国的天文学界正在飞速发展,假以时日,现在的许多本土在读博士生里,未来一定会出现世界领先的科学大师,只要中国的科学界不发生严重的倒退,那么新一辈科学家的成就必然在老一辈们之上,也是一个大的趋势。试想这些在读的博士生里头,在读博时就已经建立了这样一种观念:这期刊就是用来救命的,我任何时候都不会轻易投这样的期刊,未来我的学生我也不鼓励他这么做。那么这个期刊未来的命运会怎样可想而知。因此这也是为何我对审稿人轻率的回复感到失望的原因,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在中国这样一个博士生毛入学率世界第一的国家,一个期刊的口碑一旦建立,要想改变将十分困难,这样的口碑印象势必吸引大量低质量的工作投过来,然后审稿人更加难找,因为绝大多数期刊优先寻找本刊发表过文章的作者审稿,而如果大部分作者都是为了发表文章凑数,那么又怎么能找他们作为严格的审稿人?最后的结果将会是文章质量和审稿质量双重大幅下降,期刊将永远停留在与他的口碑相符的位置。
期刊的主编对于改变这个恶性循环是非常重要的,在力所不能及的时候,ta需要依靠自己的科学人脉确保能够找到认真的高质量科学家来审核期刊的文章,并且顶住短期压力拒绝大量有可能损害期刊声誉的工作,并且要吸引高水平的科学团体稳定地为期刊注入新的活力,这种宁缺勿滥的精神是换血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尤其是今日创办新的期刊不比过去,竞争和压力都非常大,期刊一旦晚节不保,被边缘化的危险真的非常大。
现在,我每隔一段时间会收到一封我没见过面的博士后发来的邮件,他倡导创办了一份规模不大的简报,只汇报与我们领域最相关的近期文章的摘要,偶尔还在简报上发布一下会议通知和工作机会等等。虽说并不正式,但我每期必看,最初他会主动邀请我将近期发表的工作贡献到简报上,而现在,我已经会主动提交我的工作,因为我知道和我同一个领域的其它同行们都在看。未来,如果这位博士后真的决定创办一个刊物,我也不会奇怪,而且我还会和以前一样,像投简报似的继续作贡献,不过是投正式的文章给它。一个好的期刊,各种政策和奖励长期来看并没有那么重要,而相反,它需要采取一些方式,让那些优秀地科学家们感觉到通过它成为了一个共同体,到了那一天,它成为世界一流期刊也就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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