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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找教职的那些日子

已有 35523 次阅读 2015-8-30 20:39 |个人分类:忆旧思今|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美国找工作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在美国找教职的那些日子还历历在目。今天把它写下来,也算是为了渐渐忘却的怀念吧。

回到1990年初,我在纽约长岛读博士快毕业了,但对自己的下一步怎么走没有什么定见,也从来没有找过工作,所以在加州开了一个公司的朋友打电话让我去他的公司,我糊里糊涂地就去了。公司刚开始是一个科研型的,我还发了一篇量子化学方面的论文。但很快公司发现搞科研没有“钱”途就转型做环境保护测试。我也跟着换了岗位,做市场、推销、客户服务,业务管理。竞争虽激烈,公司倒是平稳发展,从几个人开始不断成长,但我却越来越不快乐,每天做着不是自己喜欢的、重复性的工作,工作量之大把身体也要累垮了。开始疑问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挣钱?特别怀念一门心思做科研的日子,那种生活虽然也非常辛苦,但我非常享受那个过程。如果能够做自己喜欢的科研,也能有口饭吃,岂不是更好?

怀着这个念头,我在公司耽了三年半后(19941月1日)回到了纽约长岛我以前研究生老板那儿做博士后。我有两个老板,但没想到他们俩能给我的钱加起来也不多,没到几个月就被告知快没钱了,需要投简历找博士后的职位。我在研究生时写了二十几篇液体统计力学理论方面的文章,最后一篇93年才发表,所以外人看不太出研究中断过。我把我能想到的,我同事们能帮我想到的教授们,只要跟理论计算相关的,不管有无广告的,投了几十个。但由于申请的月份不前不后,只有几个人答复,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是伯克利大学的教授(D.C.)说他现在没有余钱,如果我能找到钱,他愿意收我。一个是哈佛大学的教授(M.K.)说他现在不在哈佛,明年再找他。一个MIT的教授,给了我面试,但这个唯一的面试不成功,他居然在我做讲座时睡着了一会儿。一个是UWMadison新上任的助理教授,他说一个月后就会知道他能不能拿到NSF的钱,他如果拿到钱一定要我。我老板(G. Stell)联系了他的学生,在NCSU做教授的C.K. Hall。她说没问题,但钱不多,没有健康保险,行不行?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别无选择,也不想为了UWMadison再等一个月。钱少不是问题,我一个人的消费很少,而且当时觉得还是去正教授那里对自己的前途更有利。(可参见 博士后申请被拒之后所引发的故事》)在申请博士后时,我也同时申请好几个助理教授的职位,没有一个回应的,第一次体会到找教职的难度,发表论文虽然不少,但是好像没什么用。

948月去了NCSU。我原来是做简单分子液体统计理论,而Hall是做高分子的统计理论和非连续动力学模拟的,所以我开始学做高分子的理论和动力学模拟,因为觉得光做简单分子液体的理论太窄了,今后找工作可能有麻烦。过了一阵,哈佛的M.K.Martin Karplus知道我到了NCSU后,告诉我如果能申请到博士后奖学金的话,我可以去他那里做博士后。我查了查文献,找一找我的科研特长和Karplus的工作有交汇的地方。最后决定把液体统计理论推广到Karplus感兴趣的生物高分子蛋白质上,研究不同简单溶剂对蛋白质高分子稳定性的影响。我用这个设想投了两个申请,一个NSF的,一个NIH的。申请结果出来前,原来加州公司的朋友找到我,希望我能回到他那儿,去他们新开的一个制药公司,但我已经走上了学术这条不归路。不久两个申请前后都中了,我想很大一部分是沾了Karplus的光,因为他得写一封支持的信。就这样我在959月去了哈佛开始做我的第三个博士后。

在去Karplus组前,传说是见不到他的。他在法国有一个组,传说是可以更方便与提名诺贝尔奖的欧洲科学家打交道,但真正的原因是他喜欢法国菜、法国酒、法国文化。据说因为不是法国公民,只能半职,所以他两边跑,有点象我们中国现在很多的千人。但其实,我刚到时,他常常来问我进展,觉得他比以前几个老板还盯得紧。我很快利用我的理论优势写了一篇关于盐对蛋白质滴定和结合相互作用的影响。他看了文章后,要我继续在这方面做下去。但我跟他说要做计算机模拟,因为总觉得要拓宽自己的能力范围。他同意后,我开始把Hall那里学来的方势阱液体模拟的程序进行改进,主要是加了幽灵粒子从而达到更自然,更精确的恒温模拟。改进后,单链均聚物在不同温度下的热力学性能就可以非常准确地模拟出来。居然发现单链在超过32个单体后,就开始在低温下有单分子液体到固体的相变,而且是有能量大幅度地接近一级相变的变化,Karplus看到这个结果也很惊讶,这产生了一篇Phys Rev Lett的论文。同时我把这个一级相变和同样是单分子链的蛋白质热力学性能联系起来,构造了新蛋白质模型,模拟出蛋白质的可能相图(后来发表在PNAS上)

有了这个工作再加上以前的论文,到97年中我已有了三十几篇。于是我向Karplus提出要开始找工作,因为即使当年找到工作也要到98年中才会离开他的实验室,这样我在那儿也就满了三年,刚好把我拿到的博士后奖学金用完。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我不管是什么系的广告,只要是理论计算的就投。投了几十个,有四个面试。我的报告题目是用简单和真实的模型来解析蛋白质的热力学。两个面试分别是隔壁MIT大学机械工程系和化学系,估计是有点照顾性质的,不需要花什么差旅费,我坐地铁过去就行。工程系对我的方势阱分子模型可能觉得太简单,其中一个教授说他不相信原子的存在,让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而化学系呢,一位教授是Karplus前学生。他告诉我内部有两派,一派支持、一派反对,所以就没有戏了。后来我想,MIT更注重理论功底,我去讲模拟真是讲错方向了,要是摆摆我的分子液体理论也许更有谱一些,后来他们果然招了一个理论功底深的中国人。第三个面试是我的研究生母校:在长岛的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化学系。我前老板说系里几个人认为我还嫩,还没有准备好独立做研究,而且和前老板在同一个系不合适,总之把我给否决了。但实际上系里当时有一个助理教授也是本系的毕业生,没人认为不合适。系里唯一的一个中国人教授在面试时悄悄地告诉我,是中国人就不容易找到位置。最后他们招了几个面试人选里的唯一的一个美国人。大女儿的出生推迟了最后一个去休斯敦莱斯大学的生化和细胞生物系的面试,招聘委员会主席给我的印象是他挺想要招我的,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几年后,我有机会见到他,问起当时的情况,他说他们系当时没有多少人认为计算理论和物理会对生物有什么用处,他力争也没有用。后来,连他自己也离开那儿去了UWM大女儿的出生,给我带来新的压力,觉得该养家糊了。

97年不成功,98年下半年又开始新一轮的申请。一直到99年6月,一共得了八个面试。其中有GT 的化学系,莱斯大学的化学系,NIH的化学物理实验室,NIH的生物技术信息中心,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的化工系,加州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新奥尔良大学的化学系,纽约州立布法罗医学院的生物物理和生理系。在对蛋白质的热力学有了充分认识后,我98年开始做蛋白质折叠的动力学研究。所以99年初的报告题目是蛋白质折叠的热力学和动力学研究:新的非晶格模型。这一轮仍不成功。NIH的化学物理实验室招了一个比我更资深的,而NIH生物技术信息中心的招聘委员会主席跟我说他认为我工作非常出色,一定能找到一个位置,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要我,可能觉得不匹配。新奥尔良大学是和一所历史上以黑人学生为主的大学合招的,那所大学的硬件设备之差让我感觉很震惊。即使这样,连他们也把我拒了,说是没法统一意见Karplus告诉我要是他们真要我了,他会建议我拒绝的,因为我应该去更好的学校。但问题是,有学校要我吗? Hall认为我失败不是由于我的科研能力,而是我的外国口音,我的外国口音就跟我的江南口音一样,可能这辈子也没法解决。那一段时间非常苦闷。我曾经问过Karplus,他能不能给我打打电话施加点影响力?他说以前打电话很有用,现在没人听他的了,我简直是要跟他一起怀念他的黄金时代了。

99年下半年又开始第三轮的申请,申请得真有点烦了,想今年如果再不成功,下年就只好公司、大学一起申请了。好消息是原来等了很久以为没戏的布法罗医学院通知我是他们的第一人选,要我去第二次面试。不久我的论文被Nature接收,并在九月底登了出来。接下来我又先后收到六个大学的面试通知。第二次去布法罗面试时,系主任让我把我所要求的经费全部加倍,因为他知道学院拿到一笔专门招聘用的基金,多要一些可以极大地帮助我,这样我就揣着布法罗的聘用通知去其他大学面试。10月去W大学没有成功,后来知道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一定会选布法罗而不选他们。11月去E大学给了个聘用书,但启动基金要比布法罗差太多。12月去A大学,他们不认为做计算需要那么多启动基金但愿意匹配上,可是他们那里到了正教授才能变成终身制。同月去了U1大学,聘用书的启动基金也比不上布法罗。1月份去了U2D大学。最想去的是D大学了,排在第一人选的人已经拿到了Yale的聘用书,但是还没签,而我被排在第二。后来才知道我排在第二人选的原因是我曾提到过,布法罗的教学任务轻,他们由此推论我可能不太愿意教书。如果我能肯定排在第一的那位一定去Yale的话,那么我就会把布法罗拒了。由于布法罗等我的答复等到了极限,但D大学又不能及时给我个准信,我为了保险就签下了布法罗。后来排在第一的那位真的去了Yale。当D大学打电话问我,为时已晚。Karplus建议去布法罗干一年,满足布法罗的合同,下一年再去D。我觉得那样有点不太好。就这样,我的下一站,第一个教职就定下布法罗了。

回顾在美国找教职的那些日子,用一个字来描述的话就是“累”,看不到前景的累,没有希望的累。但熬过来之后,又觉得是一种磨练,刻骨铭心的磨,浴火重生的练。我逐渐地明白:时来才能运转。只要不放弃,属于你的时代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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