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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起源之谜(九)——人类音乐的起源和进化 精选

已有 21698 次阅读 2015-6-8 16:16 |个人分类:音乐、舞蹈和语言的起源|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音乐舞蹈语言起源进化

音乐起源之谜(九)

——人类音乐的起源和进化

前言:人类从其灵长类祖先继承并发展了节奏相关的奖赏和情绪系统,该系统是人类音乐才能的基础,使得音乐的起源成为必然。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音乐被广泛应用于多种社会活动,其形式和功能得到进化。

音乐起源的“节奏适应假说(rhythm adaptation hypothesis)”认为人类的音乐才能是天生的。人类从其灵长类祖先继承并发展了“节奏相关的奖赏和情绪(rhythm-related reward and emotion, RRRE)”系统,RRRE系统使得人类能够欣赏、渴望和制造节奏事件。所以,原初音乐在人类发展的初期经历了在动物界类似的起源。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原初音乐逐步发展成为现在的音乐。音乐被应用到宗教、战争、政治等社会活动,于是音乐的形式和功能经历了社会进化。因为音乐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我们在欣赏音乐的时候,会有两类情绪被诱导出:一类是“节奏相关的奖赏和情绪(rhythm-related rewards and emotions, RRREs)”,由基因决定;另一类是“社会相关的奖赏和情绪(society-related rewards and emotions, SRREs)”,由个人成长经历和民族文化决定。所以,人类的音乐行为是自然和文化、先天和后天的结合。

舞蹈的起源和进化

人类的灵长类祖先经历了长期的树栖生活史,为了适应充满节奏运动的树栖环境,灵长类的RRRE系统变得发达,可以更好地感知和输出节奏运动,其骨骼、肌肉、形体等也进化得更加灵活,能够完成复杂的高难度动作。这些优良的生理特征被人类继承和发展。如图1所示,距今3~4百万年前生活在非洲东南部的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ine),是目前已知的最早能够直立行走并使用简易石器的原始人类。尽管南方古猿在颅骨、脊骨、盆骨、股骨等方面相较于黑猩猩有较大的进化,其整体的骨骼构架仍然继承了骨骼的灵活性。

1. 黑猩猩和人类始祖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ine)的骨骼比较。灵长类为了适应充满节奏运动的树栖环境,其骨骼、肌肉、形体等也进化得更加灵活,能够完成更加复杂多样的动作。虽然人类在在颅骨、脊骨、盆骨、股骨等方面相较于其灵长类祖先有较大的变化,但是整体的骨骼构架继承了灵长类骨骼的灵活性,这是人类舞蹈的重要生理基础之一。图片来源:网络。

除了发达的RRRE系统和灵活的运动系统,伴随着脑量的增加,人类智力得到显著提升。既然连动物都会以“娱乐性节奏运动(entertainment rhythmic movementsERMs)”的方式从RRRE系统中“偷取”节奏相关的快感,人类自然也不例外;非但不例外,鉴于上述原因,人类甚至比其它动物更擅长此道。于是在RRRE系统的驱使下,人类制造出更加复杂多样和优美流畅的ERMs,这些ERMs就是舞蹈(图1B)。人类的舞蹈和其它动物的舞蹈一样,其部分舞蹈动作可能提炼于跑、跳、投、劳动等具有生存意义的节奏运动,人类早期的舞蹈形式可能主要来源于此。此前有人提出人类舞蹈可能起源于劳动,我认为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人类的部分‘舞蹈动作’可能来源于劳动”,这个提法包含两层意思:第一,肯定劳动对人类早期“舞蹈动作”的影响;第二,否定劳动作为“舞蹈现象”起源的原因。人类舞蹈起源的原因是RRRE系统,RRRE系统驱使人类制造ERMs,所以人类大部分的舞蹈动作,可能完全没有生存意义,只以娱乐为目的,这是舞蹈动作的另一主要来源,现代舞蹈可能主要以这种方式创作。

器乐的起源和进化

动物肢体在进行ERMs过程中产生的“节奏性声音”即为“原初器乐(pro-instrumental music)”(Wang, 2015),比如棕榈凤头鹦鹉(Probosciger aterrimus)能够加工树枝来敲击树干发出声音 (Wood, 1984)。与之类似,人类在劳动、生活、舞蹈过程中产生的节奏性声音,也可以定义为原始的器乐,所以人类最初的乐器很可能也是只能演奏节奏性声音的打击乐器。

棕榈凤头鹦鹉敲打空心树干,和僧人敲击空心木鱼何其相像。不过鹦鹉只能选择空心树干,而人类却能主动挖空木头;鹦鹉虽然能对树枝进行简易加工,人类却能对乐器进行精细加工。可见,工具制造是人类区别于其它动物的又一显著特征。早在旧石器时代早期(Lower Paleolithic),人类就已经开始加工石器(图2A)。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文化的进步,人类的工具制造能力也日益提升。远古人类刚开始可能只是制造一些实用的狩猎和生产工具;随着声乐、乐理的发展,慢慢开始制造乐器。可惜由于年代久远,很多以易腐材料制作的乐器已化作尘土。幸运的是,部分骨制乐器得以保存。

2. 旧石器时代早期的石斧,以及世界范围内出土的一些骨笛。A. 旧石器时代早期(Lower Paleolithic)阿舍利(Acheulean)文化的石斧,4个图片分别是石斧的4个面(图片来源:WikipediaLower Paleolithic词条);B. 1995年出土于斯洛文尼亚的“尼安德特骨笛”【图片来源:(BBC, 2014)】,现存最早的疑似骨笛,距今43100 ± 700年,来源于一只幼年洞熊的左侧股骨 (Morley, 2003)C. 2008年出土于德国的骨笛 (Conard et al., 2009),距今约35000年,由兀鹫的桡骨制成;D. 1980年代出土于河南的贾湖骨笛 (Zhang et al., 1999),距今7700~9000年,由丹顶鹤尺骨制成,其中保存最完好的一支(加注白框者)尚可吹奏。

综合当前的考古发现,可以确定的是在距今约35000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已经有了精细加工的骨笛,由兀鹫(Gyps fulvus)的桡骨制成 (Conard et al., 2009)。上世纪80年代,在我们中国贾湖遗址出土了距今7700~9000年的骨笛,由丹顶鹤(Grus japonensis Millen)的尺骨制成。其中编号M282:20的骨笛保存最完好(图1C),尚能吹奏,是目前人类历史上能演奏的最古老乐器 (Zhang et al., 1999)

1995年在斯洛文尼亚旧石器时代遗址DivjeBabe发掘出的距今43100 ± 700年的“尼安德特之笛”一直存在争议,支持者认为它是由当时生活在欧亚大陆的尼安德特人(Homo neanderthalensis)制作的乐器 (Kunej and Turk, 2000);而反对者认为,其所谓的“指孔”实则为肉食动物咀嚼这只幼年洞熊(Ursus spelaeus)的时候留下 (D'Errico et al., 1998)。最近,捷克科学家CajusDiedrich以更加详尽的分析得出“尼安德特之笛”其实是由当时的“冰河期斑鬣狗(Crocuta crocuta spelaea)”留下(Diedrich, 2015),进一步否定了“尼安德特之笛”。

尽管“尼安德特之笛”不是人为的,不过却为骨笛的起源给出一些启示。远古人类在获取猎物骨髓的时候,对部分骨骼造成穿孔、开口等破损,进而在吸食或吹出骨髓的时候发现有的骨头可以发出声音;于是刻意地对这种中空骨骼进行粗加工,在狩猎等活动中用来传递信号,这个时候可以称为骨哨;后来慢慢的总结出音阶的规律,开始对骨哨进行更严格的选材和更精细的加工,于是出现了骨笛。可见,器乐的起源和人类的工具制造能力及文化发展密切相关。

声乐、语音和语言的起源和进化

人类区别于其它灵长类的特征远不止工具制造能力,能够发出复杂多样的嗓音是人类的又一显著特征。以黑猩猩和人类的发声器官为例,对发声影响最主要的因素是喉头在喉咙中的位置、卵圆腔的大小、以及舌头的大小等。黑猩猩喉头的位置靠近喉咙的上部,将上呼吸道和消化道分隔开来,使得灵长类可以同时进食和呼吸(图3A)。这样也限制了位于会厌(epiglottis)和软腭(soft palate)之间的咽腔(pharyngeal cavity)的共振,同时限制了元音(vowel)的发声,所以非人灵长类只能发出有限的嗓音。人类婴儿刚出生时,其喉头位置和其它灵长类相似,位于喉咙的上部,对进食和呼吸有利,所以人类婴儿可以呼吸和吃奶同时进行。然而,当婴儿渐渐长大后,尤其是一岁以后,喉头位置下降,这意味着食道和气管会有交叉,这样增加了食物呛入气管的风险,不过比起语音交流所获得的生存利益,这点安全隐患算不得什么。及至青春期,人类的喉头完全下降到喉咙下方的咽部(pharynx),使得咽部共振腔得以打开(图3B),并能发出较宽范围的元音,比如在所有人类语言中广泛存在的“[a][u][i]”,这种发出元音的能力同时也是声乐的基础 (Morley, 2003)

3. 黑猩猩和人类发声器官的比较。影响发声的主要因素是喉头在喉咙中的位置、卵圆腔的大小、以及舌头的大小等;A. 黑猩猩喉头的位置靠近喉咙上部,限制了咽腔的共振,同时限制了元音的发声,所以非人灵长类只能发出有限的嗓音;B. 而成年人类的喉头下降到喉咙下方的咽部,使得咽部共振腔得以打开,并能发出较宽范围的元音; C, 这种发出元音的能力是声乐和语音的的基础。图片来源:网络。

以上喉头从婴儿到成年的个体发育过程,很可能也是喉头从猿到人的物种进化历程 (Morley, 2003)。然而这种生理上的进化很可能有着相当复杂的进化路线,如图4,原初声乐、语音和语言在动物界起源后,会经历周而复始的生物进化和社会进化。所以人类发声器官的进化和原初声乐、语音和语言的进化是一个协同的过程,彼此相辅相成。在这种协同进化(coevolution)的作用下,声带能够发出更加宽泛的音高,不同的音高按节奏排列就成了声乐。同时,原初语言被赋予更加复杂的信息,进化成了现在的语言。

4. 音乐、舞蹈和语言在人类社会的起源和进化 (Wang, 2015)。人类在从猿到人的进化过程中,脑量和智力得到提升,发声器官得到进化,工具制造能力增强;这些特征促使了音乐、语言和舞蹈在人类社会的起源;随着社会的发展,音乐和舞蹈被广泛应用到各种社会活动,二者在其生物功能和社会功能的驱动下得到进化。

由此可见,在声带、喉头等发声器官进化以后,人类能发出更多更复杂的节奏性嗓音。这些嗓音朝两个方向发展:一是发展为保留了强节奏性,以娱乐和情绪表达为目的的声乐;二是发展为节奏性较弱,但是可以传递复杂信息的语言。所以语言既可以看成是声乐的特化,也可以看成是和声乐平行起源于节奏性嗓音。声乐和语言分道扬镳后,再次相逢即成为歌曲。二者联袂归来,各取所长,语言赋予声乐以信息,声乐赋予语言以节奏,所以歌曲能够表达和传达更加丰富、细腻的感情。

另外,声乐、器乐、语言、歌曲和舞蹈本是同根生,在形式和功能上彼此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它们之间以“协同进化”的模式一起发展,最终变成既相互联系、又互相区别的状态。

音乐的自然属性

音乐所传递的节奏事件和节奏运动,能够通过RRRE系统诱导RRREs。而生物进化赋予RRRE系统以种属特异性,也即全人类共享相似的RRRE系统,所以一些共同的音乐特征能够在全人类产生相近或相同的情绪。

“节奏适应假说”认为,音乐里不同的旋律特征对应着相应的节奏运动,相应的节奏运动对应着相应的节奏事件,相应的节奏事件诱导相应的情绪,这些相应的情绪又被应用到相应的社会活动(图5)。一般来说,音高越高、音程越大、节奏越快的旋律能够诱导兴奋、愉悦或恐惧等情绪 (Gabrielsson and Juslin, 2003; Hunter and Schellenberg,2010; Juslin and Sloboda, 2011),可能因为这些旋律特征代表着快的强有力的节奏运动或节奏事件,比如打斗、逃跑、竞争或者风暴 (Wang, 2015)。反之,音高越低、音程越小、节奏越慢的旋律能够诱导平静或者悲伤等情绪 (Gabrielsson and Juslin, 2003; Hunter and Schellenberg,2010; Juslin and Sloboda, 2011),可能因为这些旋律特征代表了慢的、无力的运动和事件,比如虚弱、受伤、失败和微风 (Wang, 2015)

5. 特定的音乐特征能在全人类诱导相似的情绪 (Wang, 2015)。“节奏适应假说”认为,音乐里不同的旋律特征对应着相应的节奏运动,相应的节奏运动对应着相应的节奏事件,相应的节奏事件诱导相应的情绪,这些相应的情绪又被应用到相应的社会活动。上述过程由音乐的自然属性决定的。

上述这些特定的音乐特征诱导相应情绪的过程,就是由音乐才能的自然属性决定的。这意味着,即使在不同的文化,一些共同的音乐特征可以诱导相似的情绪,这一能力是先天的,埋藏在全人类的基因里。所以,非洲土著能识别西方音乐中高兴、悲伤和恐惧等基本情绪 (Fritz et al., 2009);而世界其它国家的人也能欣赏中国传统乐曲《梁祝》、《茉莉花》和《彩云追月》的优美旋律。

音乐的社会进化和社会属性

事实上,同一首曲子既能在不同的文化区域诱导出相似的情绪,也能在相同的文化区域诱导出截然不同的情绪 (Brattico et al., 2009; Mas-Herrero et al., 2013)。前者缘于音乐的自然属性,后者缘于音乐的社会属性。人类的音乐和舞蹈起源以后,产生的第一类奖赏和情绪——RRREs,对个体和群体都是有益的,来自音乐和舞蹈的快感,会像来自食物和性的快感一样安抚人的情绪。于是音乐和舞蹈被广泛应用在各种社会活动,比如庆典、宗教、政治和战争等(图6)。一旦音乐被应用到不同的社会场合,音乐就被赋予了社会属性。比如《梁祝》优美的旋律能够被中外文化欣赏,缘于音乐的自然属性;对于中国人来说,梁祝承载着更多的历史和文化信息,甚至不同的人可能会将梁祝和不同的成长经历联系在一起,诱导出不同的情绪,这是音乐的社会属性。

6. 音乐的社会进化。音乐在RRRE系统的驱使下得以起源,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音乐被广泛应用到交际、宗教、战争、政治等社会活动,这些社会活动赋予音乐择偶、社会凝聚、母婴联系等多种社会功能;音乐在其生物功能和社会功能的推动,得以进化。图片来源:网络。

音乐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决定了音乐诱导的快感和情绪的双重性:一方面,音乐通过RRRE系统诱导RRREs;另一方面,音乐通过其社会功能诱导SRREs。在这两类奖赏和情绪的推动下,音乐和舞蹈在形式上得到进化。“节奏适应假说”认为,RRREs具有先天生物属性,发展于物种形成时期;而SRREs则具有后天社会属性,在社会文化发展和个人成长经历中得以建立。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人类音乐才能的基因基础在RRRE系统和SRREs发展过程中,分别经历了宏观进化(macroevolution)和微观进化(microevolution)。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人类音乐的形式和应用在RRRE系统和SRREs发展过程中,分别经历了微观进化和宏观进化。如果忽略微观进化的话,可以如下概括:以音乐的起源为中点,往前推是音乐才能的生物进化时期,往后推是音乐现象的社会发展时期。所以,人类音乐是自然(生物起源)和文化(社会进化)的结合。

注:1.该博文中凡有确切来源图片均已注明出处,其它图片收集自网络,原作者可以联系我撤销图片或添加备注。

       2.成文仓促,难免失误,请大家多多指正;另,有交流或合作意向的老师和同学,欢迎随时联系。

王天燕(tianyanwang@hotmail.com

20150608

相关链接:

A hypothesis on the biological origins and social evolution of music and dance (Wang, Front. Neurosci. 2015)

音乐起源之谜(一)——音乐、舞蹈和语言起源的节奏适应假说 (王天燕,03/19/2015)

音乐起源之谜(二)——音乐的文化起源” VS“生物起源 (王天燕,03/26/2015)

音乐起源之谜(三)——音乐才能的遗传基础 (王天燕,04/02/2015)

音乐起源之谜(四)——音乐起源的性选择假说及其不足(王天燕,04/12/2015

音乐起源之谜(五)——音乐之始,大道至简 (王天燕,04/16/2015)

音乐起源之谜(六)——音乐和舞蹈统一于节奏运动 (王天燕,05/08/2015)

音乐起源之谜(七)——节奏适应是食物和性的前提 (王天燕,05/15/2015)

音乐起源之谜(八)——音乐在动物界的起源和进化 (王天燕,05/22/2015)

音乐起源之谜(九)——人类音乐的起源和进化 (王天燕,06/08/2015)

音乐起源之谜(十/完)——节奏适应假说的机遇和挑战 (王天燕,06/18/2015)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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