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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医生养成记(1)菜鸟医寒夜搬救兵
医学院毕业后我分配到附属医院眼科当了住院医生,当时要求我们24小时住院制,每周上班6天半(星期天早上要查房换药半天),值夜班更是常事。虽然穿上了白大褂,病人称我为“大夫”,貌似像那么回事,可自个心里明白咱这医疗经验和水平够菜,离合格医生还差的很远。
这不,当医生不到两个月就遇到难题了。一次我值夜班,半夜急诊室急呼:有位眼部严重外伤病人,快来!夜班医生一般守在住院部,放下电话我立马往急诊室跑。那是一个寒冬之夜,到急诊室一看,一位外伤病人躺在急诊床上,几位送他来的人围在外面十分着急。一位急诊室老护士走过来说在我之前已经请脑外科值班医生来看过,认为没有危及生命的脑外伤,但眼部伤情较重,她颇为怀疑地问我:你行吗?我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硬着头皮说让我先看看吧。
掀开盖在病人脸上的白纱布,我吓得不禁后退半步。这还是脸吗?伤者是坐运煤的敞篷小车,天冷就裹上大衣躲在车尾,不料半路上车子急转弯将他甩下来,大衣被卡在车上,结果人是面朝下身子被大衣裹在车上,面部在石头和煤混合路上拖了好远才被发现。伤者整个面部黑糊糊一片,左侧尤其严重。菜鸟医生的我第一次看见这么重的外伤,有点蒙了,还是旁边护士有经验提醒我:要不要先输液用些抗感染药?对对对,回过神来我忙同意。
初步检查病人生命体征稳定,神智清醒。护士拿来消毒棉纤和生理盐水,我开始强作镇静检查并清理病人伤处。我一边叮嘱病人忍着点痛配合,一边试图检查伤在那里。我先清理检查较轻的右眼,将上下眼睑散乱组织大致拨到原位后我看到病人右眼露出来了,伸出指头问病人几个,病人说看得见。检查左脸时,只见周围血肉模糊,又脏又乱,我用湿棉纤一点点清洗,可翻来复去找不到眼球在哪里,唯见血水往外冒……,我有点慌了,遮住伤者右眼后用手电筒照大概左眼位置,问病人:有没有看见亮光?病人不吭声,我更没底了,再问:到底看不看得见光?看不见——病人回答。天啊,光感都没了,难道眼球给摔掉了?我忙问伤者同伴:有没有看见他的眼球,不不,有没有在地上看到眼球?那伙人被我问住了,吓得都说没看见,没看见!
菜鸟医生彻底菜哭了(心里在哭),慌乱拿了一堆纱布盖在伤者脸上,告诉护士替我看住病人,大衣没穿撒腿就冲出急诊室,去搬救兵!
医院是三级医生值班制,一线班(住院医)处理不了的找二线班(高年医生);二线班决定不了的可找三线班(教授级)。我要找的是曾老师,他是带我的上级医生。好在那时医生家属宿舍都在医院后院不算远,跑到他家门口灯都关了,半夜转钟了能不睡吗?顾不了那多,我使劲敲门,将曾老师叫起来。一边冻得哆哆嗦嗦小跑一边汇报病情,当听到我说病人眼球不见了,他停下脚步说了句:怎么可能?看他疑惑样子我只好说:太可怕了,我真没找到!他问:你是因为怕没有好好找,还是真的外伤将眼球弄丢了?我承认是害怕,但找了,没找到。
到急诊室后,曾老师拿起棉纤轻轻拨拉了一下伤者左眼部位几下,立刻喊我拿手电筒过去,我探头一看,妈呀,一只黑黑的瞳孔在黑糊糊组织中正盯着我看,这不是眼睛吗?曾老师问了伤者几句,并让他上下左右转动一下眼球,然后对我说:眼球还好,视力明天复查,现在你就清理伤口慢慢缝合吧,注意上下眼睑的解剖位置对准。说完曾老师扔下我一人,头也不回地回家睡觉去了。
我是又气又急又羞愧,“眼科大夫”居然找不到眼球?!真丢大发了。还有,那时我只做过简单的眼睑外伤小手术,没有独自面对这么复杂的伤口,望着面目全非的病人我表面镇静可腿紧张的抽筋。没办法,既然选择了学医,什么样病情都可能遇到,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当时的电影),医生也不能流眼泪。我定了下神,平静了心情,硬着头皮开始了长达四小时的清创缝合手术。
我先告知伤者有关他的病情,为了将他已毁面部尽快在有效时间内手术,争取尽可能恢复,希望他高度配合,因为在碎片状组织中,打局部麻药效果可能不好,病人表示明白,请我一定要治好他,不论多久一定会坚持的。
我将受伤部位组织肌肉一块一块清理干净,按照解剖位置还原,缺失组织适当调整弥补,细针细线对合缝合,慢慢地我越来越有信心了。病人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一声不吭,高度配合。我将他双眼部以及颜面部受伤组织一层层复位,缝合不知多少针,终于,黎明到来之前,伤者脸上虽然水肿和布满密密麻麻缝针,但看起来已经像个人样了。记得护士将急诊室所有为当晚准备的缝合包(10个?)的缝线都拿来给我用了,交班时护士说这个伤者用了太多的缝线,要我多收点钱,我知道病人是个打工者,心一狠,收了双份手术费:2元4角 (当年清创缝合才1.2元)。
读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说那位曾老师怎么不帮忙?事后我才知道,他是有意这样做的,真有眼球损伤就必须进手术室手术,他一定会参加。皮外伤不论看起来多么可怕,还是属于急诊室小手术范围,年轻医生必须过这一关,他不得不放手让我独立处理。他后来还专门与我讨论类似外伤眼球可能受伤情况以及处理办法,当然不忘开玩笑说我居然吓得找不到眼球了。
那位伤者痊愈后来谢我,他记得我,可我完全不认识他。我只记得他血肉模糊样子,没想到伤口恢复很好,除了少数几个地方见疤痕,大部分地方几乎看不出受过伤。
每个医生成长过程中,对他/她帮助最大的不是一帆风顺经历,而是经验教训和失败。有了那晚独立处理复杂眼外伤经历垫底,以后不论怎样可怕外伤场面我这个菜鸟医生再也不怕,可以沉稳应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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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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