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冀峰  

前一阵子买了一套科学人文书系，战斗力都很强，很合我这个反科学份子的口味。一直想写些书评来总结下，但论文压顶，一直压到现在才喘了口气。今天阳光明媚，心情甚好，适合写作，新浪上又看到王小山评崔永元的对话，实在按耐不住也说几句，我说王小山“表面上不懂科学，实质是不懂历史，不懂历史比不懂科学更可怕”，是时候说说科学和历史了，我就先来评评《警惕科学》及《素食男的一千零一夜》这两本书。为什么要把两本书放一起评论？因为两本书撞上了，撞出了“历史”和“伦理”，撞的很有趣、很深刻。

       我说田松是位史学家，有些读者可能会觉得诡异，田松明明是搞哲学的嘛！是的，我最初也感到意外！我的硕士论文做的是历史哲学（虽然专业是科学哲学），有一次在知网上搜索“历史”和“科学”两个关键词，一不小心就看到了田松《从构成到生成———历史与科学的一个比较》这篇文章，这是篇有分量的文章，但由于是发表在《自然辩证法研究》上，很可惜没有被史学界发现，由于交叉性较强，也没能引起科学哲学的警醒，实在可惜！

       在《从构成到生成———历史与科学的一个比较》这篇文章的最后，有这样两段话：

       柯林武德把人类的经验或曰知识分为五大类：艺术、宗教、科学、历史、哲学。各类知识中,至少宗教曾经在人类社会中占据过主导地位。而今天，站在这一位置的是科学。在科学与技术结成一体之后,人类拥有了非常高的控制自然的能力。相比之下，人类控制自身的能力弱得不成比例。就如同一个十四个月的婴儿挥舞一把锋利的刀子。这是人类的危险之所在。而拯救的力量，在柯林武德看来，将来自历史学。

       柯林武德“特别强调20世纪正在步入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其中史学对人类所起的作用可以方之于17世纪的自然科学。自然科学教导人类控制自然力量,史学则有可能教导人类控制人类自身的行为”。为了承担这个使命，柯林武德强调，需要对史学进行重建。因而“20世纪哲学的主要任务是清理20世纪的史学”。柯林武德预言了20世纪史学和科学在另一个层面上可能的同构。这个预言显然没有实现。但预言的理由依然存在。科学及其技术已经使人类具有了毁灭自身的力量。技术的无限制发展，必将使这种毁灭力量表现出来。毫无疑问，人类需要一种新的力量来制约它。只是，这种力量是否如柯林武德的预言，由史学来承担，尚未见端倪。

       正是这篇文章让我对田松的思想及其思想历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田松是搞哲学的，但也是搞历史的（还有个科学史的博士学位），他的思维方式和尺度已远远超出了哲学，他是以历史的大尺度思想的。这篇文章发表于2001年，也就是说，田松“让历史超越科学”的想法至少在2001年前就初步形成了，此后其工作正是以此展开，2007年《有限地球时代的怀疑论》中的多篇文章都是抓住了“历史”这个强大武器来和“科学”叫板，并在《人这种动物为什么要喝牛那种动物的奶》一文中以标题形式提出“让历史超越科学”。今年出版的《警惕科学》中再次收录这篇奇文，并在其他文章中再度高扬历史理性。 “让历史超越科学”这句话是田松思想的最核心纲领，科学家反对这样说，哲学家不会这样说，历史学家不敢这样说。但田松说了！所以我对田松的定位是“历史学家+哲学家”，其思想以“历史超越科学”一以贯之，只有读懂这句话才能读懂《警惕科学》的哲学内涵。

       下面该说说蒋公的《素食男的一千零一夜》了，很有趣，在“历史”问题上，两个“反科学文化人”内部掐上了！田松“以历史反科学”，劲松“以伦理反历史”。冲突是这样产生的，通俗的说就是：蒋公反对吃肉，而吃肉的诉诸历史传统做挡箭牌，于是蒋公干脆把历史依据也一块攻击了，而历史正是田松的有力武器。

      《素食男的一千零一夜》中《素食主义与废除动物奴隶制》一文有“地方性知识不能免受批判”一节（p150），这节很精彩，两松在这里相遇了！上演了一出好戏！我可以这样描述这个故事：田松发明了“历史武器”对抗科学，路圣婴误用田松的“历史武器”和蒋公的“动物伦理”叫板，蒋公被她忽悠了，干脆跟田松掐上了，哈哈，看到这我真乐了，蒋公啊蒋公！您错怪田老师了！要怪也得怪路圣婴嘛！她这是“学艺不精”导致的“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嘛！（开玩笑啦）

       言归正传，路圣婴援引田松历史依据，主张千万年的肉食传统说明了历史依据的充分性，蒋公于是将矛头指向“地方性知识”，说地方性知识也要批判，当然，蒋公所言有一定道理，但是，问题在于，这个对话就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因为路圣婴所言根本就谈不上“知识”，因而不是“地方性知识”，应算作“习俗”才对！既然是“习俗”，就难免存在吃肉的“陋习”，因而有理由废除。简而言之，“地方性知识”不同于“地方性习俗”，知识有其合理性，习俗就得好好考察了！田松所提倡的“地方性知识”既然是地方性的，一旦超出地方性就不免遭到批判，就此来说，“地方性知识不能免受批判”，但是“地方性知识”在地方性范围内，还是有合理性的，试图用另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知识来批判这种地方性知识都是僭越。由此看来，路圣婴误把“地方性习俗”当成“地方性知识”把蒋公也绕进去了！

       蒋公认为“人类历史上存在着太多血腥、残酷、野蛮、愚昧的传统，在当时也曾被赋予了男性气概等文化意义，今天我们不再能容忍其存在。如角斗士搏斗传统。我们今天并不会因为要保护角斗士传统这种‘地方性知识’，就去捍卫奴隶制，捍卫这种血腥的暴力游戏”，“田松教授简单地以历史存在作为合理性的标准是站不住脚的”。（p151）

       首先，我想，田松肯定不会认为“角斗士传统”是一种“地方性知识”，甚至连“知识”都谈不上。其次，田松主张的“让历史超越科学”的精神实质是“让历史理性超越科学理性”，是以“历史理性”判断合理性的，而不是以“历史存在”判断合理性的，而蒋公将其误解为“简单地以历史存在作为合理性的标准”，真是莫大的冤枉啊！不知田松是怎样回应的······

       事实上，蒋公在为动物伦理论证时，正是在不自觉地使用“历史”的武器，如，蒋公认为动物解放如女性解放、奴隶解放般，最初被认为是不合理的，但最后都会实现，这本质上是一种历史理性的历史论证。并且蒋公认为历史上有很多不合理的事，因而不足为凭，然而这正是从历史的视角出发得出的正确结论，正是大尺度的历史让蒋公认识到小尺度内历史上的不合理性。由此看来，蒋公是一边不自觉的使用历史理性一边来自觉地反对“历史论证”。

       通过两人两书的对比，表面上的分歧出来了：田松主张“让历史超越科学”，劲松主张“让伦理超越历史”，但实质上，两人所指的历史不是同一个历史，田松是主张历史理性的，劲松是反对历史论证的，历史理性不同于历史论证，区别在于：不是所有的历史经验都能当证据，不是所有的历史论证都符合历史理性！

       现在可以简单做个总结了：几千年来，直到维柯，哲学和历史始终是对立的，直到现在，历史理性始也没能真正建立起来。“让历史超越科学”是新时代下对历史理性的新定位，只有建立这种历史理性人类才能治科学之弊与哲学之病。而正如田松所言历史学是一门博物学，由此看来，博物学及其思维方式的复兴对这个时代就太重要了！（PS在这里再说说《檀岛花事》，暑假刘公华杰送我《檀岛花事》三册，最初只是读出了美，后来越来越感到“火药味”，“博物学生存”、“博物学思维”是一场“反科学”的革命！关于此书须另列篇目）蒋公“让伦理超越历史”虽然论证上有些瑕疵，但其核心主张我是绝对赞同的，我表示已被其“洗脑”，已经一个月不吃肉了，并且还会继续坚持。总之《警惕科学》、《素食男的一千零一夜》是两本有趣的好书！相信每一个读者都会从中有所受益。一个教我中哲的老师由于曾经深受中医之害患上绝症，靠西医维持生命，于是成了典型的科学主义者，还把方舟子当做民族英雄，我也不忍心和他争论什么，于是又买了本《警惕科学》准备送给他，希望和他分享此书，无论是赞同还是反驳，相信他都能从科学与反科学的对话中得到思想的快乐！

       最后用两句话简单刻画下两人的形象吧：田松有道骨，是棵道松。劲松有佛心，是棵佛松。赞曰：向善谈佛，以史论道。两松俱美，佛道皆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