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我收到妹妹的微信，问我是否在线，我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可能有事，而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姥姥，结果真的是她，她走了。当时我在医院排队等待体检，眼泪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所以找个没人的角落肆无忌惮的哭出声来，心里的滋味不知道怎么形容，一幕幕关于姥姥的画面就像电影一样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飞快的放映。

姥姥的姓比较特殊，矫姓。老太太生于1933年的六月初五，属鸡，我从来没查过她出生的年份，只记得她的生日和年龄，于2014年阳历9月17日下午三点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81岁。我所知道的是姥姥是家里的老小，并且太姥爷当时应该在当地还算可以吧，一些事情也只是听妈妈和姥姥提到过，但是没有仔细考究。那个年代嫁给姥爷后，当时整个国家就是那样，所以老百姓能做的就是辛苦劳作，勤俭持家。姥姥有些重男轻女，育有二子和四个女儿，我妈妈是女儿中的老大，上有一个年长一岁的哥哥。我在外孙中排行老大，自然对我疼爱。姥姥一生坎坷，从四十九岁开始守寡，老太太凭着要强的性格和勤劳的双手，带着我的姨娘们编炕席卖钱维持生计，中间经历过被人告状和各种发难，现在想想那个年代，她孤儿寡母的生活是何等的艰辛。后来姨娘们陆续出嫁，都嫁在当地农村并且相隔不远。我小时候在农忙时节，妈妈就把我送到姥姥家，她一直对我都比较疼爱。上小学后，基本寒暑假都要在那里待上一段。姥姥性子烈，遇事着急上火，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不舍的花钱检查，直到后来眼睛看不到东西了才去医院，结果白内障晚期，已经看不到了，而半辈子就是靠眼药和口服药维持着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即使这样，到后来上了年纪，仍然用补丁做“块布”，托人买到工厂里，其实才一毛多钱一块，所以老太太的这辈子真的勤劳节俭。

小学毕业后，父母也是由于生活所迫，去县城打工，因为我的老家在辽南的一个小山村，所在的县城民营经济还算发达，所以打工收入和生活还算可以。没办法就让姥姥帮着看家，自然我和妹妹就由姥姥照顾。她一直比较勤俭，当妹妹有时买糖果或者其他零食花费几毛钱的时候，她都要数落半天。我和妹妹相差六岁，我后来上了高中之后，她则和妹妹一直生活到妹妹小学毕业。高中期间，我大概一两个月能回老家一次，每次送我走她都舍不得送出好远，祖孙二人都难受的不行，那时自然也觉得姥姥是我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近的人。妹妹小学毕业后，爸妈托关系在打工附近的中学就读，自然她也就结束了给我们兄妹俩做“保姆”的生活，住回到小舅家。有些家庭内部事情具体不好评判谁对谁错，因为俗话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古语也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必须承认的是姥姥本身是个要强的女人，所以也有些特性，不服输，她只是操心操惯了，希望儿女把日子过得好些，不比别人差。喜欢统揽大局，所以不免有家庭矛盾。所以她和两个舅妈的关系都不是很和谐。她在闺女家轮流住的时间远远超过所谓的自己家，但是明显感觉到她对儿子的牵挂和偏心要多于女儿的。可能姥姥有不对的地方，但我总觉得毕竟是老人，并且是好心，即使有过错的地方也应该得到别人的原谅。

我上大学后，寒暑假也是必须去看望她的。会买些吃的，并且也帮着她干些农活。毕业后在县城工作四年，当时她年龄也不大，身体也硬朗，从来没觉得她老。后来读研究生期间，每次通电话，她都哽噎，也渐渐感觉她老了，身体不如以前了。对她的关心也从小时候对她的依赖，渐渐转移到开始担心她的身体，觉得她老了。年纪大了的人其实更像孩子，更需要人陪。研究生的寒暑假时间没有那么长，大概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妈妈会接她到我家住一段，但不是每次她都愿意来，因为她始终挂念着家里的各种琐事。好在那个时候的假期对我来说可以随便支配自己，我可以尽量去陪她。晚上没事的时候有机会躺在她腿上和她说说话，现在想想是何等的幸福和美好，那个时候应该是最放松和自由的时候了。妹妹上大学期间，寒暑假都会陪着老太太一阵，帮忙干些杂活。在母亲的姐妹四个中，妈妈和二姨家都是一对的兄妹，而三姨和老姨家由于计划生育的政策都是个独生子。表妹对她牵挂比较多，但是都是在外地上学工作，没有太多时间陪她。老太太经常念叨这两个闺女，知道都挂念她，这对于有些重男轻女的老太太来说，实在难得。我硕士毕业去山东工作后，回家的次数一年也就两三次，并且时间很短，几乎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我09年结婚的时候她在我家住了不到一周，当时跟我待了几天，但是因为要张罗的事情太多，比较忙，也没顾上亲近。婚礼办完当天她就跟着舅舅回家了。而我有了儿子之后，我妈说她每次端详我和孩子的照片都能看上半天。

我开始读博士之后，学校又在新疆，所以对我个人来说很不方便。孩子他妈在国外，儿子全由岳母照看，相当劳累，岳母的身体也吃不消，所以我有空的时候也是尽量搭把手，让她歇口气，其实也只是周末和节日的时候，说到这些都是我满满的对妻子、父母、孩子、长辈和家人的歉疚，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的丈夫、儿子、爸爸、孙子和兄长，因为我没有尽到责任，真的该好好的忏悔一下，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谅解。后来拿到了出国两年的机会，在走之前，是国庆节之后，我回了老家一次，自己一个人独自带孩子回的老家，儿子当时不到两周岁，我不想让亲戚多心花钱，也不想折腾孩子，所以我一早从妈妈家出来，搭车回去看望姥姥，因为当天就要返回家照顾儿子，所以只跟她待了短短的几个小时，她对我是那么的不舍，跟我诉说了一些家庭琐事，她委屈难受得一直在哭，我只能劝慰她放宽心，少管事。其实当时就在想父母的心永远都是好的，孩子们是否接受永远都是个问题，另外我就安慰她不要管那么多事情，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而每次给她钱，她都推脱，所以只能藏到哪个地方之后走了再告诉她在哪里。其实别人给她钱她从来不舍得花，省吃俭用，衣服洗得发白都不舍的穿新的，破了有时还会补。姥姥心灵手巧，所以缝纫活很好，会把些破烂布做成小垫子。我小时候穿的棉袄棉裤都是她做的。姥姥爱干净，每次去她哪里，住的被子都是她用淀粉浆过的，铺着盖着够很滑。她没念过书，但是认识很多字。当我临走时，我跟她说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等我两年后回来，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说好。那一次拍了两张照片，没想到的那次竟然就是我和她的永别。出国后，打电话，耳朵开始背了，所以都听不到，有时候只让妈妈或者姨娘转述我对她的思念，让她等我。她每次都很激动和落泪。最近的两年，她也大部分时间住女儿家，我的几个姨娘和姨父都挺好的。住我家的时候，因为我父亲本身从小我奶奶就去世，所以他的长辈对他娇惯导致性格有些自我任性并且脾气不好，和我妈妈包括我们兄妹历来大喊大叫，我们都习惯了，所以也让她不要多心，但是她仍然觉得有些不是很自在。跟父亲沟通过多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我最遗憾的是去年圣诞节回国了一次，是去广州参加会议一周，计划回去看她一下，结果最终还是没有成行，这也是我最自责的地方。当时妹妹正好比预产期提前生产，本来计划我回家看完老太太之后跟父母一起再去天津，结果父母急忙赶到天津，而我的孩子在他姥姥家，所以我就来回折腾没太多时间脱身，现在想起来说别的理由都是借口。她说不要专程回去看她，说等明年结束的时候再回去，现在想想，我这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啊。妹妹生产后，带孩子回父母家的时候，老太太每次都看着日历掐算着时间，我妹妹走后，她也执拗着要离开回她自己的家。所以说老人都是希望晚辈在身边的，我还是留了这个遗憾。我知道老太太是怕我花钱，怕我折腾，我愧疚的是每次都让她看我孩子的视频和照片，却没有亲自带着孩子让她摸摸看看。妈妈每次说，老太太每次都挑一些我和老婆儿子的她认为比较好看的照片拿走自己保存。去年她脑血栓，幸好发现的及时，倒是没太大的影响，不过每次季节交替都挂些点滴预防。可能人老了，性格也变化，可能也觉得孤单，总是希望身旁有人，妈妈说出去买东西或者去楼后干活，她都要跟着，而在老姨家，老姨也没法出去干活专门陪她，如果有事出去一会，她也到处找。我每每听到这些的时候，觉得她真的老了。中秋节妈妈没能回去看望，过了节，她买了些东西，当时老太太在老姨家，我妈妈待了两个晚上，我打电话时，老妈就说老太太很瘦，自己念叨等我妈回家后她就回儿子家，劝也没用，因为她还是担心儿子。等到我妈妈要回家的那天早上开始，她就表现出很失望很难受，自己唠叨说，她一切都准备好了，她快走了。责怪我妈和孙男娣女都不跟她亲近，我妈说都为了生活各忙各的事情，说了她两句，结果这也成了妈妈现在最难受的地方，妈妈后悔为什么要责备她。当时我让妈妈转告她，我还有一个月就回去看她老人家了，让她等我。不知道姥姥是否真的听到了，如果听到，她应该多少为了最疼爱的外孙坚持一下。妈妈刚回家后她也就从老姨家回到大舅家。妈妈看望后的第三天吧，老太太就真的走了。那个疼我的人，曾经的可以任我跟她撒娇的人，曾经照顾我和妹妹生活起居5年的“老妈子”就这么突然走了，您怎么就不能再等等我呢，给我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遗憾！

感情深的人之间可能真的有某种预感和感应，我昨晚（国内的早上）回家比较晚，快九点在准备食物的时候，一个劲地打喷嚏，脑子里一闪就是肯定是姥姥在想我，她还好吗，自己安慰自己，她应该没事，我快回去了，她等着见我呢。因为我今天早上要体检，所以比较早就醒了，排队时，妹妹在线说姥姥没了，知道后我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一遍遍的想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妹妹电话里听妈妈说，回家后，去小舅家把自己的东西清理的特别干净，一包一包的，分门别类。老太太一生都如此干净利索。正是我昨晚打喷嚏念叨她的时候，她那时自己早上起来（国内）洗了头和脚，之后上炕的时候就流口水，自己念叨说她这次真的快不行了，大舅急忙叫人叫救护车，之后上车就昏迷了。到医院后检查脑干出血。之后就折腾回家，下午三点的时候她真的就彻底的离开了。可怜她一生也没享到什么清福，操心受累了一辈子。性格刚强，直到去世也是保持着她的那种风格。自己把自己收拾那么利索和干净，不想麻烦任何人。

终究是走了，她受洗过，算不上虔诚的基督徒，因为她经常会因为一些琐事而自己总解脱不出来，就是希望老太太能真的到天堂，这下也终于可以安息和不用劳作了，同时也少了那些烦扰和纷争。在很早之前，自己就给自己的后事准备好了钱，不想给儿女添负担。她自己说过不想青苗在地的时候死，因为那样的话出殡和埋葬会碰到别人的庄稼。临走前一段时间她说的很多话，都按她自己的意愿实现了。您走的这么匆忙，是不是没有遭受太大的罪呢？

而我最愧疚和自责的是自己的不孝，去年圣诞没有去看望您，更没有给您以情感上的慰藉。现在想这些都已经来不及了，也都是借口。人已去，我到了单位，实在没心思准备明天的试验，坐在电脑前流着泪，不知道要做什么。脑子里在回忆您对我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我此刻能够想到的，有些语无伦次和没有逻辑，算是对您老人家的一种忏悔和哀思吧。

姥姥，您应该再坚持一下等等我的。姥姥，我希望你走好，能感受到外孙对您的想念，我本应该更加珍惜和孝敬您的。请您原谅我的不孝，没能给您送终，也没能见您最后一面，您能听到吗？回去后再到您坟前好好跟您说说话，行吗？下辈子我还给您当外孙您愿意吗？

                                                                                                                           不孝外孙：军

                                                                                                   2014-09-17 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