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居九年：从唐家岭到玉泉路

文/齐云龙

注：这篇文字写于四年前，曾经在一些地方出现，曾经被数次转载，但一直不想列到自己的博文里，只是因为，每次重读，心都会痛得难以呼吸……

 

写在前面：中科院，曾经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后来那个传说渐渐变成我的一个梦想，再后来中科院变成我奋斗的目标，再后来，我终于成为了这里的一员……

曾经读着别人的成功故事，努力想印证自己也能行！因为大多时候，没有人能让我确信——我真得可以。

当年一遍遍读着《风雨考研路》，心潮澎湃、踌躇满志，那苦心人天不负或者天将降大任的励志名句屡屡冲上脑海——我深信，我能，一定！

成败无定数，踪影犹可寻。九年蚁居，经历生死劫难，四度考研无果，如今坐在中科院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启开心扉，忍痛回首前尘往事，绞尽脑汁将其凝成文字的时候，只是希望能让曾像我一样痛苦迷茫的同路者更有自信追逐心中崇高的理想……

 

一、梦成真

北京，沿长安街往西，与玉泉路交叉口的西北角坐落着一个校区，她没有气势恢宏雄伟高大的校门，建筑看似也极为低调，然而，这里每一间教室都有教学多媒体，在这里经常有机会近距离聆听国际顶级科学大师、学术巨匠的指导和教诲！这里是国内乃至亚洲最大的研究生培养机构，这里以务实求真的精神、海纳百川的胸怀、创新进取的精神、严谨的学风、良好的学术氛围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令无数学子心驰神往——她门口的标牌上镌刻这样的文字：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

走在学校里的学子们大多目光坚毅、自信，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是那样阳光。在2010年的新生中，一个瘦削文弱的青年微蹙双眉走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显得普普通通，只是他的内心经历了更多的沧桑，更淡定从容——很少有人会想到，他已经在职场上打拼了九年……曾经于他那么遥远的梦想，等了那么久，终于在他眼前变得真真切切！

 

二、青春是一道明媚的伤

不愿去回首那些往事，有人说，“过去的一页，能不翻就不要翻，翻落了灰尘会迷了双眼。”每当慢慢翻开尘封的记忆，总看到累累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难以体会……

2001年，我从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怀揣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和不确定，我只身到北京，到北京远郊一家小厂做技术工作，那时，只想早早减轻父母的负担，至于考研，与我好像是无比遥远的事——更不要提中科院！

那时，我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豪情万丈、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我相信大家一起努力可以扛起任何的困难——然而，命运那样残酷，一次大家合力抬一座重型机械时，倒下来的龙门架压倒在肩上，差一点夺去曾充满活力而又年轻的生命……而后三年，要面对的是两场手术……我失去了生命的重心，只静待着那些必然的来临……

望着那个刺眼的长长的伤疤，我忽然感慨，也许能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关心自己的人，有自己爱的人，就该是最大的幸福——无需奢望太多……

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试着写遗言的小文章，面对生命的无常，当我试着写了几句要留给父母话后——我不再惧怕死亡，但忽然之间意识到，对待生命该何等郑重！

 

三、生活就如小马过河

第二场手术，比想象中的容易，忐忑不安的心慢慢放松下来，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又变得平淡无味！以后的岁月仍旧如以前一样波澜不惊！每天除了专心工作，就是读读书，上上网……忽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对未来的方向。也许，我的内心里对某些人和某些事非常坚定、执着，而又不喜欢拘泥于平淡的现实……电影《东邪西毒》里有这样的话：“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现没什么特别。回望之下，可能会觉得这一边更好。以前看见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可是，那关于远方的想象和诱惑是那样难以抗拒！
   人生注定会有很多不完美，注定会有很多东西会破碎，会有很多失去的永远。幸福有时候看起来近在咫尺，有时候却又遥不可及，生活大部分都不会像别人曾经告诉你的那样完美，也不会一直地黑暗下去……

 

四、考研——看起来很美

曾经有无数个朋友告诉我，考研不值得。似乎是因为我经历过那场生死之劫，慢慢地将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但是，就甘心这样平淡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吗？不给自己挑战人生的机会吗？

也许，我并不算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我只是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事，努力做最好的自己。我深爱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还有周围真诚、善良的人们，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炼狱，甚至不惜生命的代价来换取他们脸上开心的笑——看到那些笑，我会坚信，世界里充满着美好！

曾经，是那样羞愧，为不能让年迈体弱的父母过上舒适的生活而痛苦，因为愧对父母的养育而惶恐不安；只是当蚁居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因为有亲情、友情，因为内心有爱，我不会彷徨！

读研，就如一座无墙的围城，外面的想进来，里面的想出去。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他却觉得很重要。很多事，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面对考研，我仿佛面对风车的唐·吉诃德。

 

五、曾经年少轻狂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在北大与中科院的选择之间犹豫，内心里喜欢北大的人文气质，却又不喜欢她会鄙视别人的“出身”，真正愿意为了科学的梦想而努力的人们，也许宁愿在中科院完成生命的蜕变！——如今我庆幸自己当时的年少轻狂！

从人大南门一个小店里买了几本政治历年考题——很多专业书一直带在身边没有扔掉！那么轻易，我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辞了职辗转到了唐家岭，背水一战！

我报考了生命科学巅峰的上海生命科学院。

成绩出来，政治和英语自己还算满意，专业课却出乎意料的低，但这次的经历却给了我自信，曾经认为高不可攀的似乎只差一步距离、触手可及。这考研失利后，我幸运地找到了一份专业的工作，接触到了前沿的分子生物学，在工作中得到了新的提升。

然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我又被冷冷地挡在了专业分数线之外，也许因为没有全心投入，更多的时间并没有换来成绩的提高——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专业背景、工作经历与考研要求的差距！生命似乎在用惨痛的经验告诉我：有些梦想，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无法成真！在那些知道失败结局的春天里，我体味着沉沦！曾经一起进考场的战友，有的终于如愿，有的改报了其他普通的院校，有的选择了放弃——我却没有自己的理由！

又到了一年一度考研报名的时候，我做不到视而不见，装作事不关己……心里某个地方会隐隐作痛！工作中，拓宽了自己的知识面，同时也让自己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即使没有考上，学习与工作也那样相辅相成。不肯轻易服输的个性，让我坚持下去，屡败又屡战……

 

六、鏖战

哈佛有一个著名的理论：人的差别在于业余时间，而一个人的命运决定于晚上8点到10点之间——2009年，我负责着三个试剂盒产品的验证、报批工作，需要整理几千个临床验证的数据，还要负责整个研发部几十份报批资料的整理、把关。深深的责任感，让我不能放弃任何一方！

白天我是一个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项目经理，晚上我又深埋进复习中如痴如狂。早已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都是读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又振作精神地去工作！

拿到调档函之前，没有一个同事知道我参加了考研……而这次考研的那一年，我的年终绩效考核拿到了最高等！

喜欢欣赏书法，电脑桌面上是四个庄重的楷体“宁静致远”；喜欢对联，为自己写了一条嵌入自己名字的不甚工整的联自励：

上联：宠辱不惊 情致雅如云外鹤

下联：起伏无畏 雄心更胜海中龙

横批：梦与天齐

我，用过去的经历来推动自己在艰难中向未来前行。

我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七、没有硝烟的战场与无言的结局

要上考场了——站在中科院研究生院玉泉路南门外的天桥上，向南是故乡，向北是漂泊，向西是寂静，向东是喧嚣……

走进人流中，看着十字路口的人来人往，我们似乎没有太多差别，可是没有两个人走过的路会相同！

考题，每一道都不再陌生，只是不喜欢死记硬背让我在各种考试里受尽折磨，这一年，我状态差极了，但还是支撑着写完了答卷！

查分数的时候，看到英语成绩，心立刻降到了冰点……那是历次考试的最低点……沉寂了好久，我慢慢释然！感觉已经耗尽了生命的激情，没有一点力气！没有考虑任何调剂——如果不是这里，梦也不会在别处！我该就此放手了！

九年，同学们分散得天南海北，大多已成家立业，每每打开校友录的网站，都会看到他们喜人的变化，而我……世间有太多事，只是看起来很美——当我以为，一场努力之后可以得到回报，却发现，那些失去的已经不能再来……

我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心情，想象着放开一切，读自己喜欢的书，从此过另一种了无牵挂的生活！

然而，命运就是那样难料，几经周折，我最终有幸成为中科院研究生院的一员。

 

八、唐家岭不相信眼泪

曾经的唐家岭，是北京的“蚁族”们都熟悉的名字，也注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复存在！

报到前，我最后一次路过唐家岭——公交车已经被令绕行，路上拉起一条条警戒线，有警示牌写着，施工重地，行人绕行、危险之类的警示语。大部分人都已经搬走了，只偶见几个人拉着皮箱，走向下一个归宿或者是漂泊，曾经日夜繁华的街道商铺已人去楼空，一扇扇玻璃门上沾满了灰尘……抬头，处处只剩断壁残垣，巨大的拆迁机器正用钢铁的力量摧毁着一栋栋紧紧相依面立的曾经是繁华标志的四、五层左右的板楼……

反而更美丽静寂的，是唐家岭南边那条很窄却树木葱茏的公路，没有了机动车，现在这里的人们可以走得更从容，而两侧合抱粗的大树上悬挂着很多红色的宣传条幅，看起来就像是节日的彩妆，随风而动，显外醒目，与身后的景象截然不同。在村西侧不远处，很多整齐的高楼正拔地而起，那是唐家岭的新村……

唐家岭，曾是我的栖身之地；这里，是时代的一个符号，也许应该是省略号吧……也或者是一个破折号——因为，唐家岭，只是短暂地出现，不久，就消失在城市化的进程之中……

我算是这里的蚁族一员吗？曾有些日子，我骑着自行车上下班，逃避着那公交车的拥挤，有些日子，我深居简出，在喧嚣中寂静的一隅埋头苦读……而大多时候，我似乎只是一个这里的一个隐者……

别了，一个曾经为漂泊者遮风挡雨的地方……这里注定会成为很多人永远的记忆……

唐家岭，一个喧嚣、杂乱的地方，可是那里是一张张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是一颗颗火热的心，那里有一个又一个梦想。

在炼狱中体验成长，却不在其中沉沦；也许会有短暂的饥饿、劳累、困顿、无处安身，也许你会感到痛苦、彷徨无助、迷茫——而这些低迷的苦境，却不能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忘却自尊、高尚、隐忍。“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唐家岭，这里不相信眼泪……

开学临行前，重新回头看看工作的中关村生命科学园。那里，一直是心灵的栖息地，换了两份工作，都一直在那里，那静思湖里的金鱼也许会记得我曾经多少次在那里喂过它们，看它们抢食，自由自在的嬉戏玩耍……昔我来矣，杨柳依依，今我往矣，杨柳依依……那条条随风轻舞的柳丝是这里别样的风景，牵扯着人的思绪绵延……绿意依旧，偶尔有片片的叶子洒落在平整的水泥路上，告诉我——聚聚散散、时光轮回，秋，已近了……因为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我早已用心记录下那么多美好——那样，将来或者曾经的痛楚都会因为那些美好的记忆而慢慢灰飞烟灭……

 

九、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面试完之后，我走进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盯着前面投影，想象自己又要像九年前一样听课、记笔记、写作业、去图书馆、考试……感觉时光那样恍惚——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底……

要完成一场蜕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蛹破茧而出的瞬间，撕掉一层皮的痛苦彻心彻肺，很多蝴蝶都是在破茧而出的那一刻被痛得死掉了。

为了一个飞翔的梦想，为了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我忍受着痛苦与磨难……

我就是那只丑陋的蛹——等待我的或许是死亡和永远的黑暗——只是，我的心里充满着光明的梦想……

我没有活动的自由，只能轻轻摆动一下身体——那是为了在将来，我能自由自在地飞翔在芳香四溢、五彩斑斓的万花丛中……

就算，终究等不到美丽的结局……我不会灰心和动摇……因为，那个美丽的梦想……

很多人都会问起，为什么工作了那么久之后还会选择来读研！这个问题真得一言难尽——是对现实的困倦与逃避，还是对自己的挑战与激励？是对生命的游戏还是不同的体验？——我无法解释清楚，浮华背后，不是每个人都能决定和认清自己的选择，或者，太熟悉的风景、太容易得到的美丽就让人不懂得珍惜——满满的课程、课外的各种讲座——我像一个饥饿的孩子，竭尽全力吸收着每一点知识的养分，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地游弋……周围的同学往往不明白，我为何而来，为什么选择那名目繁多的课程，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几近疯狂！

看起来华丽的转身，却有多少无可奈何——看不清那里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却不得不从这个出口逃离……有时候笑自己好笨，别人用一年的时间达到的高度，而我却花了九年时间……

是否从此可以让一切都归零？——不可以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很早就明白这个是真的，只是，只有经历过很多之后，怀念过去的时候，我们才会深切地认识到，这是何等残酷的事实！在一群“李雷”和“韩梅梅”中间，我不得不痛苦地面对失去……

九年里，都过着那样简单的生活，曾经伤痕累累，心已渐渐变得波澜不惊，伤已成痂！

已无法衡量曾经付出的代价，却无法确定下一站会去向何方！

那些曾经辉煌的岁月，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榜样，大多都已经在记忆里如烟消云散，而我，在冬天的萧瑟里，继续努力追逐着自己心中的知识海洋的自由——看起来多么幼稚！每一种人生里都有漂泊，每一种超越里都有代价！倘若可以找到让自己努力和拼搏的理由，说服你自己。

走在人群里，我与别人似乎没太多不同，只有我自己的内心里，思索着深埋的往事……

 

十、未来有无限可能

当又一次的考研之战的号角响起。我不必再为考研而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我开始想，要为这一年刻下哪些记忆，又要走向怎样的未来？

不敢确定：很多年之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努力和昨天的选择？

浮生若梦，冷暖自知，如今又回到现实里，重新面对小马过河样的选择。我知道，也许三年之后，就会离开这里，重新面对另一种挑战，又或许回到另一种意义上的起点。

用生命来创作的路遥在《人生》中引用了作家柳青的一段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在人年轻的时候，”后面是发人深省的一串省略号……

也有人说过，今天的生活源自三年前的选择，今天的选择决定三年后生活状态；你想象中自己是什么样子，往往就会朝那个方向而改变……无论对还是错，人终将为自己的选择得到某种结果或者付出某种代价！

中科院不是终极，而注定只是通往另一重未知的门！至于通往什么样的未来，只能取决于以后的努力和方向——众多的学子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名载史册！来到这里绝非已经功成名就！无论理想有多远大，无论怎样的未来，我们都要从现实起步……

如果能有机会读研算是一种成功，那么也许只在于，我最战胜了和超越了一个原来的自我，我深信，那些痛苦和挫折，会是我今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会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只有少数人一直在追求着卓尔不群；或许，有一些喜欢幻想，喜欢仰望星空的孩子，偶尔被视作人间的弃儿，他们却同样是上天的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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