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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大地有一句农谚: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这对常年终霜日在三月下旬至四月上旬的山东大部分地方来说还是比较可靠的。但总有例外,比如2013年4月19日是谷雨的前一天,晚上潍坊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比农谚说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节气。所幸降雪落地就化了,当时潍坊的小麦还处于拔节期,基本没造成什么影响。但在鲁西南、鲁中等地方,因小麦发育早而遭受到了冻害。去年端午节我回家时曾听母亲说有些小麦冻了,尽管当时小麦还没收割,我却没仔细看,所以没发现有多严重。今年5月5日也就是立夏这一天的凌晨,严重倒春寒造成了潍坊局地霜冻,也比农谚说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节气。这次潍坊的小麦就没去年幸运了,局部地块损失惨重。
前一段时间,不断接到农民群众打来的电话,说是小麦受冻了。经过到田间查看,发现很多地块的小麦确实遭受了冻害。特别是潍城区南部、西南部的低洼处,受地形影响,受害最重;在种植的几个品种中,又以矮抗58、莱州95021受害最重,有的农户基本绝产。
查询潍坊4月下旬以来的气温情况,只有5月4日、5日两天最低气温7℃,其他时间最低气温都在9℃以上,怎么会冻了小麦呢?咨询潍坊市气象局,5月5日凌晨潍坊最低气温在高速路东观测点,为4.3℃,潍城区望留观测点最低气温为6.0℃。询问受灾农户,有人说四月初六晚上浇地的,第二天水管里的水都结冰了,还有人说早上看到在麦叶上有一层霜。四月初六是5月4日,第二天正是5月5日,立夏。往年这个时候小麦正处于抽穗末期至扬花初期,今年春季气温偏高,小麦生育进程提前,此时大部分小麦已处于扬花末期,个别地块、个别品种还处于扬花期,正是对温度敏感的时期,这个时候出现霜冻,对小麦是个严重的打击。现场可以看到,处于扬花末期的,半截麦穗没有麦粒,处于扬花期的,受害最重,整个麦穗都没有麦粒。
农民查看分析小麦受冻情况
农民在麦田中查看
矮抗58受冻情况
莱州95021受冻情况
济麦22号受冻情况
受冻的小麦花已经无法开放了
受冻的小麦粒已无法灌浆,端部开始变黑
大片麦田麦穗没有一粒,基本绝产
正常麦田的济南17号
晚春霜冻,也叫倒春寒,在山东是很常见的一种自然灾害,几乎年年都有,但一般发生在三月份小麦返青期,对小麦基本没什么影响;个别发生在四月上中旬小麦拔节期,对小麦影响也不大;极个别发生在四月下旬小麦孕穗期,可能造成麦穗顶部几个小花败育,影响也很有限。像这样小麦开花期遭遇霜冻可谓极其罕见,农户都说“种了这么多年麦子从没碰到过”。
在我国历史上,民以食为天,小麦遭受霜冻绝对是个大事件,很有可能引发大面积的大饥荒,所以国史方志多有记载,称为“陨霜杀麦”。
翻开史志,关于陨霜杀麦的记载比比皆是。据不完全历史资料记载,山东省仅明清两代(公元1368年-1911年) 544年间共有91年次霜冻害。按初、终霜时间划分,计春霜61次226条,秋霜30次67条,春霜、秋霜同年出现灾害的有4次4条记录。早秋霜冻如1548年《新泰县志》载:“七月,陨霜杀菽”。公元1640年《莒州志》载:“七月霜,大饥”。春晚霜害如《清史稿·灾异》载:公元1644年“四月二十三日(公历5月18日) ,新城、邹平、阳信、长清、章丘、德平陨霜杀麦。二十四日,益都、博兴、高宛、宁津、东昌、庆云陨霜杀麦”。公元1675年,全省从鲁西北至胶东掖县、平度、即墨,包括鲁中安丘,南至泰安、新泰、莒州等范围内,有21处州志、县志记载晚霜,其中《高密县志》载:“夏,四月十七日, 陨霜杀麦,冰厚半寸”。安丘、临朐《县志》载:“夏,四月,陨霜杀麦,民皆刈播谷;其未刈者,后复生穗,薄有所收”。同期掖县、即墨《县志》也载:“四月十七日,陨霜杀,麦复生,大获”。另据《淄川县志》载:“四月十二日,陨霜杀麦及桑;十八日,复陨霜,麦枯殆尽”。公元1790年东起掖县、平度,西至济南、范县,南至青州府所属,北至邹平、临邑等20余县出现晚霜。如《范县志》载:“夏,四月,陨霜杀麦,后大雨,生旁枝,匝月而熟”。公元1891年,新城 (今桓台) 、 邹平、 临淄、寿光、昌乐、益都、潍县、安丘、昌邑等县均有类同记述:“春寒, 冻雨伤桑及洼地麦, 乡民割去麦穗,得雨复秀,有两穗、三穗者”。公元1911年,《恩县志》载:“三月二十一日,正当春和日暖,忽有暴风从东北来,一夜之间,霜凝冰结,将麦苗冻枯,幸根尚未死,农民去其上节,复萌秀,而实,乃亦有收;或有听其自长者,亦颇收获不少”。
民国期间有霜冻记载的有1920年和1928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 山东出现的严重霜冻记录并不多。如1953年4月10日~12日全省小麦正处拔节期,气温骤降至-2℃~-6℃,曾出现1000多万亩小麦受霜冻害,平均减产2成~3成,约计损失小麦5000万公斤。1954年4月20日,小麦拔节后期,气温由12.4℃降至-1.9℃,全省有近300万亩小麦遭受霜冻危害。1961年4月1 5日,气温降至-2℃~-4℃,小麦部分遭受冻害。这几次霜冻大都出现在小麦进入拔节期不久,所以构成历史上50年一遇或近百年一遇的特大霜冻灾害。1987年也有局部小麦受春霜冻害。
据《潍坊市志》记载,潍坊建国后霜冻危害严重的年份有: 1958年、1959年、1961年、1972年、1987年5年。尤以1987年5月3日一次最为严重。全市12个县(市、区) 普遍出现霜冻,9个县(市、区)成灾,农田受害面积达728万亩,是近百年少有的霜冻灾害。
近些年来,山东小麦局地霜冻也时有发生,大概史志、年鉴之类的已经不再记载了吧。
在潍坊历史上的“陨霜杀麦”事件中,尤以发生在光绪十七年三月十五、十六日(公历1891年4月23日、24日)的那起因小麦随后复苏并获得丰收而著名,潍坊各县市清末民国时期的地方志都有记载。光绪《益都县图志》卷6记载,“光绪十七年春三月陨霜杀桑及麦,麦重秀,不为灾”;民国《寿光县志》卷15记载,“光绪十七年辛卯三月十六日夜陨霜杀麦,越数日萌芽生,后不为灾”;民国《昌乐县续志》卷1记载,“光绪十七年春三月冻麦。十五日大冷麦冻枯,越十余日复修如初”;民国《续安丘县志》卷1记载道,“光绪十七年辛卯三月陨霜杀麦。十六日大风夜陨霜,麦多枯萎,然旋即发生如前,乡农多有锄而去之者”; 新编的《坊子区志》记载,“光绪十七年(1891年) 三月十五日,陨霜杀麦,后又复生,夏获大丰收”。
陨霜杀麦事件不仅志书上有记载,在民间勒碑记述者也很多。
与我们单位一河之隔的崔家村原小学一间教室的西墙上有一块《麦冻复丰收记》石碑,长约80厘米,宽约60厘米, 碑文为:“余尝见大隅河东崖药王疙痘庙有石碣,上纪乾隆五十五年三月间,麦被霜冻,后得雨仍丰收,心窃疑之。距今百余年矣,辛卯岁三月十五日夜霜,麦又冻。越数日,叶黄苞朽。其未朽者,百不获一焉,人心惶恐。至二十三日小雨,萌叶复生;四月十六日又雨寸许,萌叶尽秀,冻愈甚者而穗乃愈盛焉。迄熟登场,所获过于所期。乃叹前人所纪者为不虚也。里人乐麦之冻而复收,欲勒之石而嘱文于余。余曰:此固闾阎之福、邦家之瑞,而是天地之仁也,然事亦奇矣!郡庠生崔重辉志并书。光绪十七年十一月日立石。”据说1966年有人要把碑当作“四旧”砸掉,当时的军代表以及大队干部力保石碑,向大家说明,这里面包含着科学知识,不能砸,最后终于保留了下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村里为保护这块石碑,把它镶在了教室墙上。
麦冻复丰收记石碑(本图片摘自《崔氏族谱》)
网上的《麦冻复丰收记》石碑拓片,故意将左边部分裁掉了。用心若此,至于吗?××流毒之深,可知矣!
在昌乐县南部红河镇的台东官庄村西有一个高二十多米的大土堆,叫木梁台。台上有一座道观,道观正殿前院子中东、西各立一石碑。西面的石碑为后人所立,记载了木梁台几经毁建的经过;东面的石碑,为立于光绪十九年的《霜麦碑》,记录了光绪十七年倒春寒后小麦丰收的事情。该石碑高1.41米左右,宽0.69米,保存完好,字迹清晰,仅石碑中间有一道裂纹。石碑上方横书“霜麦碑记”,下为竖排楷体碑文:“孔子作春秋,书祥者少,而书变者多。星陨则书,石陨则书,雨雹霜陨之灾更无不书,历代史□沿以为例。草木华实非其时者必书,凡此示警也。曷警乎尔?有祥书祥,放意肆志,祥者不果祥也;有变书变,谨小慎微,变者不终变也。我朝康熙十三年丁亥(公元1674年农历甲寅年)四月,陨霜杀麦后竟大获;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陨霜杀麦后仍大获。迄今,光绪辛卯(1891年)三月既望,又经霜陨,麦苗多枯,人皆以为忧,恐无年也,又转为有年。天道难测,而人心知惧,遇祥不可以为祥,遇变亦不必果成变也。生逢盛世,转祸为福,是可书之,以示将来。壬子科贡元阳谷县教谕孙垣霭撰文,邑庠生刘升阶书。大清光绪十九年岁次癸巳五月榖旦,邑西乡公立。”记得曾在《潍坊广播电视报·城市周报》上看到一篇文章,作者回忆他父亲在上世纪中期曾用《霜麦碑》挽救了“大集体”的麦子一事。他们村为昌乐城南的萧家村,有一年也是倒春寒冻了麦子,生产队长要社员们将麦子铲除改种其他作物。作者的父亲根据《霜麦碑》和生产队长据理力争,生产队长不信,于是作者的父亲请求生产队长拖后一天,骑上马向百里之遥的木梁台去驮石碑,当他赶回时已经半夜了。石碑是没有驮回来,但将碑文拓了回来。他给大伙念了碑文,说服了生产队长,后来小麦果然又丰收了。
谷歌地球上的木梁台卫星图像
木梁台香火会(本图片来自网络)
霜麦碑记(本图片来自网络)
在昌乐县城北边上的西尖庄村东,同样有立于清光绪十七年十一月的霜麦碑一座,高1.2米,宽0.55米,同样真实地记录了清代三次陨霜杀麦竟获丰收的气象事实。
在昌乐县与潍城区交界处,有两个紧相毗连的小村庄,北边的张家庄子属昌乐,南边的粉匠村属潍城区。神奇的是这两个小村各有一块记载乾隆五十五年倒春寒的“瑞麦碑”。张家庄子的叫做《土地祠兼瑞麦碑》,碑文内容已稍有残缺,内容为:“乾隆五十五年三月中旬,忽降严霜,麦苗枯槁,乃匝月□间,从新兹长。一□数岐麦收,不啻十分。命曰非神惠□及,此维时重修。张公倡始建。土地祠□为报赛之处,今重修,弃世已以。其从侄□敬公慨然致念,谓前人有义举,不可掩灭弗传,故属余撮词勒石云。廪生安□俊撰,清溪李云从书,铁笔孙孝增、庄子兴,嘉庆十三年岁次戊辰荷月榖旦。”粉匠村的叫做《重修普济桥兼瑞麦碑》,普济桥为其村东白杨河上不起眼的一座小石桥,碑文内容为:“乾隆五十五年,岁在庚戌、暮春之初,刘家庄、北曹庄众善协力重修普济桥,工方兴未讫。斯时也,麦半秀矣。月十二日壬辰,忽严霜杀麦苗殆尽,遍青、莱、济南、武定数府,一时谷价沸腾,年景几为之一变。越数日,麦根萌芽,复油然以生,且长且秀穗,多双枝焉。人心欢□,而桥于是年落成。至于日,至之时,而麦又皆熟矣。是麦也,灾后仅四五十天而竟获丰登,可不谓瑞与?然后知人事可凭,天事难测。桥之废而复修也,其事之在乎人者也;麦之冻而复收也,其事之存乎天者也。人耶?天耶?爰志之以示来者。己亥恩科举人亓廷俊撰,昌乐县松亭居士马逢泰书,铁笔刘中和、刘存公,乾隆五十五年岁次庚戌六月。”
土地祠兼瑞麦碑(本图片来自网络)
普济桥(本图片来自网络)
重修普济桥兼瑞麦碑 (本图片来自网络)
据同事说,在潍城区西北部颜家村的田间曾见到一块石碑,上面刻的也是麦冻后又丰收的事。据说,寒亭区文史委也有一块内容差不多的石碑。
由这些石碑不难看出,一方面中国古人讲究“天人感应”,认为人之善恶对应天之祥灾,另一方面人们对小麦受冻又丰收感觉是个奇事,所以才会郑重其事地刻于石碑以传后世。可是现在,随着农业在国家事务、人们生活中的地位、影响越来越低,谁还关心这些呢。目前在山东大多数地方,全家人的麦地所收小麦,刨去农资、农机投入,所剩还不如一个人半月打工挣的钱多。如果再算上人工费的话,基本就剩不下了。
若干年以后,人们也许很容易查询到2014年5月5日潍坊最高气温18℃,最低气温7℃,可是又有谁人知道、几人记住这一天曾经出现过“陨霜杀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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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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