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还呆在小坝沟，他想见花妮，和她聊聊，但花妮根本就不见他。二娃无法可想，他来到酒泉小妮的学校，想找小妮谈谈。他等在女生宿舍门口，在下课的时间，终于见到小妮和两个同学一起过来。不用别人指点，二娃一眼就认出了小妮。二娃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跳，他在漂泊的日子里，脑海中经常浮现的就是这个女孩子的样子啊！小妮她们走到了面前，女孩子们诧异地看他：‘这个人怎么这样盯着女孩子看啊！’，她们没有理他，就想从身侧过去了，二娃突然醒悟过来，喊了一声：“小妮！” 小妮回过身来，没有说话，她没有问他，‘你是谁啊？’，而是看着他，意思是‘什么事情？’。

“我是从小坝沟过来的，想找你谈谈。”

“你们先回去吧！”小妮对她的同学说。然后引着二娃朝操场走去。

二娃不知道怎么开口，要说些什么啊？二娃感到尴尬啊！

“你找我要说什么？倒是说啊！”小妮不满地说。

“我叫二娃，是你爹的朋友。”二娃勉强地说。

“我知道你叫二娃，你算我爹的什么朋友？” 小妮尖声地叫了起来，“你是坏蛋，你把我们家害得好苦！”小妮气愤地说。

“是的，我也许不算你爹的朋友，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小妮的叫声把二娃叫醒了。“你说我是坏蛋，我害了你们家，你说得出来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我又怎么害了你们家啊？” 二娃想起来，小妮还是孩子，自己怎么跟她辩论起来呢，“小妮，你还小，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二娃拿出了一封信，“我找你是想请你转交给你妈妈一封信。”

小妮犹犹豫豫地接过信。

几天后，二娃又回新疆去了。在新疆，二娃又给小妮写了一封长信。二娃知道，对于花妮的未来，小妮是有一言九鼎的分量。二娃相信，小妮是善良的，她会有是非善恶的判断能力，她会关心她妈妈的幸福。

过了一年，二娃又回来了，他没有直接回小坝沟，而是到酒泉，找小妮。小妮已经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在一间小学当老师。当他们又坐在一起的时候，小妮没有了那女孩子的稚气，也没有去年的敌意了。

“小妮，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二十年前，发生在你爸、你妈和我三人之间的故事。你也已经是一位教师，你会有自己的判断。我是想，你应该知道，你妈妈的一生也是很不幸的。”

“我知道，我爸爸的一生也很不幸的。” 小妮回答，“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二娃脸色变得通红，喃喃地，不知道怎么对小妮说。

“我知道，我从小就偷偷地听大人们议论过，我也多次听我爸和我妈吵架的时候提到你的名字。”小妮也许感觉到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妮，我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我就问你：你同情你的妈妈吗？你希望你妈妈幸福吗？”

小妮踌躇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你们大人的事情我不管。”

几天后，二娃回到小坝沟。这一次，花妮没有回避，答应了二娃的见面要求，而且有了一次长谈。没有二娃多年来想象的场面：相对唏嘘，不能自已。但也不失温馨与关怀。二娃详细地说了出逃后的艰辛、苦难和危险，也说了自己刻骨的相思、寂寞与孤单。二娃都佩服了自己的口才，看着花妮时而哀伤，时而关切，时而惊叹。最后，二娃用含情脉脉的热切眼光，表达了自己热切的期望。花妮没有回应，似乎是喃喃自语：我的女儿已经很大了。。。我已经是老太婆了。。。

第一次的会谈没有结果。

二娃没有灰心，村里的一些知情的老人，也是同情二娃的，主动帮助二娃去说项。花妮终于有所松动，后来说要听女儿小妮的意见而定。二娃陪同花妮去酒泉，找到小妮，来了个三国会议。小妮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直很心疼她的妈妈，她明确地表示，赞成妈妈和二娃的婚事。

他们商定，二娃搬回酒泉，全家就在酒泉定居，好和小妮有个照应。这之前，花妮要陪二娃去一趟新疆，处理二娃在那边的生意。

这一天，二娃和花妮登上西去的列车，这一次是花钱买了票的，列车上正播放一首经典老歌：

“送你一束沙枣花”

坐上大卡车，带着大红花，  
 远方的青年人，塔里木来安家。  
 来吧，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同志们，  
 我们热情地欢迎你，送给你一束沙枣花（送你一束沙枣花）。 

 不敬你香奶茶，不敬你哈密瓜，  
 敬你一杯雪山的水，盛满了知心话。  
 来吧，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同志们，  
 我们热情地欢迎你，送给你一束沙枣花（送你一束沙枣花）。

 塔里木安下家，红旗卷黄沙，  
 战斗的生活最幸福，革命青年志气大。  
 来吧，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同志们，  
 我们热情地欢迎你，送给你一束沙枣花（送你一束沙枣花）。

尾声---挽歌

阿枫生病了，住进了医院，阿兰和小四也从香港赶来看他。阿宜和郑钰几乎是每天到医院来陪着他。这一天，阿枫招呼他们两人来床边：“阿姆过去了，晓莹也大了，我没有什么牵挂了，实际上我知道冰莹不在的时候，就已经了无生趣了，迟迟没有去九泉之下找冰莹，就是放心不下阿姆，现在我可以放心去找冰莹了，我很高兴。”

阿枫从被子底下伸出双手，阿宜和郑钰站在床的两侧，赶紧伸手紧紧握住，两个人都泪流满脸。

阿枫：“阿宜，郑钰，我们以前经常跟吵嘴，打架，辩论，实际上我好喜欢你们，我为有你们两位好朋友而感到幸福，我们下辈子再做好朋友！”

阿宜和郑钰连忙说：“别胡说，我们等着还和你辩论呢，坚强一些，你还应该等着抱外孙啊！”

阿枫无力地摇摇头。

过了几天，阿枫似乎稍有好转，他突然变得非常执拗，坚持要回老家，还说要去看海！

没有办法，知道小莹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带她老爸回去的，郑钰和阿宜也不放心。千里迢迢，他们四人好不容易才回到老家，还住进了小莹家已经残破不堪的番仔楼。

墓园夜色

月色淡淡的，丝丝褛缕的云缓缓地蒙住月亮，又缓缓离开了。

清辉洒落在地上，泠泠地。

草木朦胧，高高的竹子轻晃着。

远处的磷火闪烁明灭，近处流萤点点。草虫唧唧叫着，此起彼伏。

这是野郊荒岗，四处散落着无主的墓茔。

在稍远处的一座墓头，在乱草掩眏中，墓碑上依稀可见陈冰莹三字。

夜风拂过，夜色渐浓，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四处都已暗了下来。

远处蜿蜒的山路上，一个瘦弱的身影，佝偻着慢慢走过来，他走得很慢，终于来到了墓前，他在墓前坐了下来，低下头端详墓碑上的字，伸手在墓碑上轻轻摩挲。

他沉默了许久，后来看到了他在喃喃自语。

“阿莹，我看你来了！ 我来告诉你，我们的女儿现在很好，很可爱，也很孝顺。也许是你保庇的吧。

 阿莹，你知道吗，在我离开后的头几年，我写过信，寄到香港的小四那里，让他转给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后来大陆的情况更为严厉，在海外广泛流传，有海外关系的人都被怀疑是特务，像我这样的人和你联系，只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带来灾难，我写了很多信，但是不敢寄出去，我是写完了，自己对着北方，在心里默默地念给你听，我不相信有心灵感应，但又是多么希望你能够感应啊！阿莹，我想念你，锥心滴血！我与你啊各一方，日东月西呵徒相望，不得相随呵空断肠。

我知道，不但是我，还有千千万万的华人痴情男女，不是天人两隔，而是人海两隔！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们？我也不去想，究竟是谁这样残酷地捉弄我们。刻骨相思的痛我忍受下来了，因为我还抱有希望，希望我们重逢的那一天，那将是多么快乐，多么幸福，那会是文字都无法表达的情景。无数次在梦中，我们泪眼朦胧，执手相看。无数次在梦中，烛下相拥，低诉离情。无数次在梦中，我轻拂你的秀发，细细地端详你的容颜。在梦醒时分，我不敢奢望梦景真现，但我相信，即使我们色如槁，鬓如霜，但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聚，我们的苦难会有终结，我们的等待会有价值。”

夜风清凉，老人好像不禁夜寒，他拿起随身带来的酒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阿莹，我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蝼蚁羔兔都不敢伤害，老天爷怎么对我们这样不公平啊！”

老人已经涕泪交淋了！他又喝了一口酒，却轻轻的咳嗽起来。

“阿莹，苦我怨气呵浩气长空，六合虽广呵受之应不容！我不甘心啊！”

老人没有再喝酒，斜倚在墓碑上，好像是睡着了。

朦胧中，原来平静的海面波光荡漾，渐渐地波涛汹涌，白色海浪翻腾，水花高扬，慢慢地漩涡出现，涡圈层层扩大，在中心处的海沫中一位妙龄女子冉冉而起，确是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其气质高贵而不孤傲，体态娇媚而不凡俗，稍含幽怨，微见哀伤。

那位老人，那位已经极度衰弱的老人，阿枫，在如梦如幻中，居然扶着墓碑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右手前伸，口中喃喃：“阿莹，阿莹，是你吗？”

海浪上的女子，温柔安详，好像是救苦救难的妈祖！海沫上的女子，娇媚明艳，好像是风情万种的维纳斯！似真似幻，看不真切啊！

“啊！不，你就是阿莹！过来啊，阿莹！”

在水雾的笼罩中，那女子凌波微步，姗姗而行，但就不见靠近。朦胧中，似见她朱唇轻启：

   “感君情意永难忘，幽明两隔痛断肠，云水茫茫无涯际，无处寻觅徒心伤！”

    是阿莹，一如几十年前，她对着他，看着他，为他轻唱。可她为什么不过来啊!

     阿莹，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海浪渐平，波光粼粼，月光的清辉洒在海面上，海面上一无所有。

山路上匆忙地走来三个人，两个老人，一个青年女子，是郑钰、阿宜和小莹，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发现阿枫不见了，他们知道不好了，赶紧往山上跑。远远地就看到阿枫就斜倚在墓碑上。小莹扑到阿枫的身上，感觉到阿爸已经浑身冰凉，不禁嚎啕大哭。郑钰和阿宜一人拉着阿枫的一只手，冰凉的手让他们的心也冰凉了，他们对视了一眼，两人抱头大哭，就像女人一样，没有任何顾忌。

郑钰和阿宜安排了阿枫的后事，把他和冰莹合葬在一起，了却阿枫的遗愿，他们就要回去了。他们来和阿枫冰莹告别，在新墓前孜然凄立久久。

“几十年前的情景，恍若眼前，阿枫，是你在给我致悼词啊！” 郑钰在心里默念。

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下行，他们累了。

阿宜：“郑钰，你说，是不是应该有人对千千万万的阿枫和冰莹说声‘对不起’”

郑钰：“死者已矣！死者为尊，生者为要！应该想的是生者的未来！”

郑钰沉默了片刻，补了一句：“狭隘的人向后看，豁达的人向前走！”

阿宜没有回应，他想起了阿枫交代，他不想吵架了！

他们一起相扶着向前走了！

全文完!